【星际】飞鱼夜行记 第3章 Pure Blue

布罗尔星的饼干是用某种茶树的油做的，外表几层酥脆的表皮，里面的馅很清淡，回味有些辛辣。

游闲尝了店里卖的，又去巷子里露天的摊贩手里买了几块，兴味盎然地观赏街上的特色手工艺品。

正打算着买几本当地的地理杂志，他看见迎面走来一群人，赶紧侧身避开。

那群人和附近居民格格不入，面容疲惫，几乎不抬头看周围，只跟着前面的人走。

游闲边上的摊主擦擦手，着急地拎上袋子跑过去追上领头的人，把茶饼往他们手里塞，领头人深深鞠躬。

等那个摊主回来，游闲问：“他们是？”

“赤珠星的新移居人。”摊主叹了口气。

巧了，游闲刚从那儿回来。

“是最近列为禁地的行星？”

“对啊，他们那儿爆发了宇宙预警级别的虫灾，整个星球都划分到禁区，一千年后能迁回去都悬。”

“这样啊……”

在战争或是天灾中失去故土的星际浪民并不少见，中央星系会统一安排他们就近迁居。

赤珠星和布罗尔星建交已久，这里也划分了居住区给他们。

游闲记得《行星点评月刊》有一期介绍过赤珠星，据说这里的土地格外肥沃，一切事物生机勃勃。日出的时候如果站在一望无际的土原上往远方看，整个世界都会变成鲜红。

刊物上刊登了拍摄的照片，旁边还有编辑的点评：“您会开始思考是不是下地狱了。”

他抛着一个苹果，回想自己在赤珠星迫降时看到的景色——地平线的黑色阴影快速逼近，将赤珠星引以为豪的红色土地吞噬，地上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完全没有杂志上介绍的生命力。

那时降落是铤而走险，似乎看见过星球外围的封锁线，但当时烧得太厉害根本没往心里去，现在回想起来游闲自己也纳闷怎么心这么大。

不过，当时看到的天边的黑色阴影是虫子吗？那片影子没有任何空隙，仿佛是一个整体，游闲对那一幕记得很深，还以为地底石油泄露了，一直担心自己没找准降落点引发爆炸。

“下次帮我也送点东西吧。”他把钱放在摊位上。

“哎——”

摊主哟了一声，刚想推回去，一抬头发现那个青年已经钻进人海。

谢尔兰买了些文学小说。这是个星际移民特别多的星球，整个星系不同派系的文学流派在这儿鱼龙混杂，不得不说有点超出他的预期。

这儿的人也一副和外地人打过很多交道而自来熟的模样，老板趁他结账的时候热情地赠送了防雨袋，说今晚会下暴雨可别弄湿书了哎说到下雨最近有本描述雨的纪实文学很出名……于是谢尔兰多买了好几本。

离开书店，在路上走着，下午的街景在太阳下显得奄奄一息，这副场景不论在哪个星球都见过许多次。

果然，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谢尔兰内心一点波动也没有，他想起星舰上的另一个人兴致勃勃的模样，感到一阵不理解。

沿着导航拐弯，他看见路边静静地坐着几个人，面前放着简陋的帽子。连乞讨者都是司空见惯的景色。

那群人面容麻木，并不和路过的人对视，仿佛还保留着一丝尊严，于是谢尔兰明白了这些大概是骤然落魄的人群，大概率是星际的流浪者。

“啊，那些……”

“赤珠人？”

“嘘，别指着他们……”

耳朵辨认出了街道上不知谁的窃窃私语，谢尔兰很轻地皱了下眉头。

他转身想要从另一条小巷走，脑海里却阴差阳错地想起书店老板说的那句今晚会下暴雨。

……真的很烦啊。

谢尔兰叹了口气，随手拿出几张纸币，将星际连锁酒店的赠卡夹在其中，安静地放进地上的帽子里。

接着转身走进小巷。

由于心情太过不好，走路横冲直撞，回过神来才察觉好像撞到了几个人。

“借过。”谢尔兰硬邦邦地说。

“哈，你小子？！”

谢尔兰扫了一眼，看见几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青少年围在个跌坐在地的人身边。这些人从表情上就看得出气焰嚣张，估计正在干什么勒索的勾当。

“喂，和你说话呢，哪儿来的？”

其中一个人抡着棍子走上前。

“妈的，这衣服又是啥牌子货……”

“这位大哥穿挺好呀，咱几个没见过世面，给咱们看看呗！”

伴随着嬉笑声，包围圈慢慢缩小。

最近的麻烦事真是一件接一件……

谢尔兰闭了闭眼，内心闪过一丝狂躁的火苗。

那真的只是一丁点、一瞬间的不耐烦，比流星或者闪电更短暂。

可是等他将情绪压下去，身边的人已经倒在地上哀号。

谢尔兰愣了一下，低头看向地面，自己的影子一副饕足的模样缩在脚边。

他在心里咒骂起来，从地上的混混到中央星系、赤珠星、以及自己和那个莫名其妙的游闲统统没有放过。该死的人类性别，该死的本能！该死的血统！

他一面诅咒着所有事物一面跨过地上号叫的人群，身后传来这几天刚刚熟悉的声音。

“谢尔兰？”

是游闲的声音。

他从角落站起来，神清气爽地打招呼，“好巧，你也被敲诈啊！”

谢尔兰望着他大咧咧的笑容，内心的郁闷有增无减。他再次被提醒一件事：这是自己的Omega，所以自己的力量恭敬地避开了他。

游闲也跨过地上的人走到谢尔兰身边，“谢谢你。”

“不是故意的。”谢尔兰语气冰冷。

他郑重地说：“六条性命为你无意的善举得救了。”说着将手心的东西放回口袋。

即使只有一瞬间，谢尔兰也看清了那是件杀伤力巨大的危险物品。

他犹豫了半秒要不要问——毕竟自己（似乎）也肩负着保卫星际秩序的责任，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谢尔兰转过身，“走了。”

“喂！”游闲再次叫住他，“既然都到这里了，干脆和我一起去吧。”

“不想。”

“你都不问问去哪儿？”

这人有完没完。谢尔兰无语，“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游闲越过他走到前面。

谢尔兰很想调头从另一个方向走，但是身后地上的人还在哭喊，而且另一头的外面是赤珠星的流浪者，不愉快的程度比游闲更高，只好继续往前。

等他走出巷子游闲已经骑在自行车上等他了，甚至拍了拍坐垫示意他坐到后座。

那辆自行车车框弯曲，橡胶手把已经泛黄，显然是不知哪里掏来的二手车。谢尔兰装作不认识他，往另一个方向走，背后立刻传来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

街上的人纷纷看过来，他顿住脚步，闭了闭眼，硬着头皮坐上车。

一路上没人说话，街道从喧闹逐渐变为冷清，树木和花园渐渐多起来。

前座的人认真地骑着车，呼吸因为运动的缘故加深。

谢尔兰望向倒退的景色，感到有些荒唐，不禁问：“现在可以说了？我们到底去哪里？”

前面的人深呼吸，“不知道，我只听说那里有片山坡。”

“哪个星球没有山坡？”谢尔兰觉得匪夷所思，这也值得赶去看吗。

“反正又不要你费力，坐好！”游闲不客气地说。

被这样反驳还是第一次……不，之前还有一次，也是被这个人骂老实坐好，一时竟然不确定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实在稀奇。

自行车骑到上坡，速度逐渐放缓。

城镇消失在视野里，落日的余晖被山脉吞没，逐渐只剩车轮转动的声音和呼呼风声。

一股奇妙的睡意从身体深处蔓延，谢尔兰刚想揉揉眼睛，失重感陡然袭来。

已经爬到顶点了，随后自行车载着他们往下滑。轮子转得越来越急，速度越来越快，轴承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前座的游闲笑得乐不可支。

“保护脑袋！”

他说完忽然按住刹车，自行车发出尖啸，以减速后依然不容小觑的速度飞到坡下，两人摔到草地里。

谢尔兰叹了口气，单膝从地上站起来。要不是在空中调整了姿势估计现在就要和游闲一样双手抱头在地上滚了。

自行车倒在地上骨碌碌地转，游闲从草地上爬起来，挣扎着往前走出两步，指向天空，“看！”

谢尔兰抬起头。

“欢迎来到蓝色口岸。”他听到游闲呢喃。

晴朗的傍晚，气温低于十八度高于十度的早冬，天空会变成纯蓝色。

这是最纯正的蓝色，像从调色盘里直接取出来的颜色，矿石中挖出来的蓝。无法用深或者浅去修饰，它就是蓝的本身，深邃而庞然地占据整个天空，置身其中让人觉得造物主调错了天空的参数。

风将整片草地吹乱，纯白的云朵从山坡另一边流过。蓝得一望无际的天空下一切都变得渺小。

“我一直想知道世界全部变蓝是什么样的感觉。”

游闲逆着风一步一步往草地的更深处走去，仿佛只是散步时的随口感慨。

草丛被风吹得很低，鞋子踩上去踏出一个个幽暗的漩涡。谢尔兰无所事事地走在斜后方。

“那，现在是什么感觉？”他问。

“真恐怖。”

“是夸奖吗？”

“算是吧！你不觉得吗？”

天色越来越蓝越来越黑，周围像是起了浓雾，远处的景色逐渐陷入阴影，头顶的纯蓝变得更加深邃。

谢尔兰似乎牵动了唇角，“是啊。”

纯真、纯净、空荡荡的蓝色，仿佛其中不存在任何东西，简直要令人忘记宇宙是多么吵闹的地方。

“还好不是一个人来的。”游闲感慨。

谢尔兰感到一种更稀奇的心情，这种情况比被人骂更少见。

他想不出该说什么，于是保持缄默，注视着另一个人走向远处扶起自行车和掉落的包裹。

游闲推着车走到正路，检查了下基本状况，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对不起喽。”

谢尔兰早已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表情，用眼神表达疑惑。

“刚才有点不耐烦，对不起……我在骑车嘛！本来就很累，你又一直问。”游闲心虚地摸摸鼻子，“反正也会载你回去的，这次应该都是下坡，比较轻松。”

“那儿是上坡。”谢尔兰指了指他们刚才滑下来的地方。

游闲泄气地说：“那你等下不要和我说话。”

谢尔兰无声笑笑，“走回去吧。”

“……好。天黑之前能走到的！”

纯蓝的笼罩下，两个人慢慢沿着小路走到坡上。天空由蓝转深，直至变成黑色。

风停了，天空哗啦啦地落下雨滴。

“哦，对了，”谢尔兰拎着防雨袋，“今晚会下雨。”

“你不早说！”游闲怒骂一声，狼狈地骑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