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没有在预定时间起飞。
时顷的光脑接收到一个陌生通信号的请求。
她迟疑了一下,接通,不料看见了安娜。
通话背景是飞船内部已经损毁的驾驶室操作台,安娜面色沉重,没有解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只是语带恳求道:“一切等我回协会再说。”
时顷眸光平静,好像已经猜到了所有事情。
她没有立刻答应安娜。
光脑这时弹出一条新信息,来自金小竺:你猜我刚刚知道了什么?
不到一秒,又发来一条:诊所陈医生不在,越人践自己动手缝合自己的脸皮!自己!动手!恐怖如斯!!!
时顷的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回答安娜:“好,我等你回来,我相信你的决定。”
挂断通信,时顷带人撤下楼顶,武器重新归库。
赞高等人无条件服从命令,无人提出质疑。
时顷独自下楼,一个人安静地站在协会门口。
樊厉丘路过想上前,被十米外的赞高拦下。
天空阴沉,无风。
昨天这个时候,阳光更盛一些。
那时,时顷刚刚潜入疯羊帮,一脚踏入一个专为她准备好的陷阱。
她熟练的掐指,又重复的放弃。
和昨天一样,很多存在变数的人和事,使得她无法算出一个确定的将来。
在第六十次放弃时,时顷看见了安娜,这一次的结果是——有惊无险。
安娜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她带回了丢失的等离子炮。
时顷放开手指,平静地看着安娜下车,走到面前。
赞高等人从身后冲出,再次接手了等离子炮。
为保安全,这一次,协会找来十九号边缘星上所有的机械工程师,要将等离子炮拆卸,放入武器库,加密保存。
安娜欲言又止:“我……”
时顷道:“等机械工程师们将这边忙完,就让他们去修理损坏的飞船。”
“或者,你可以通知澄星,再派一艘飞船来接你。”
安娜低下头,纠结良久,羞于开口:“你都知道了?”
时顷回答,又像是没有回答:“金小竺已经去了丁棋住处搜查,丁棋的办公室我也封起来了,这次事件,危及整个十九号边缘星,我必须如实上报。”
安娜惊了一下,上前一步。
时顷一只脚后退,一只脚定在原地,最终没有退开:“我会在报告上写明,丁棋已经失踪。”
安娜诧异地望着她,似乎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疑惑道:“我以为你……为什么愿意放过他?”
时顷定定地注视安娜,微微摇头:“安娜,我不是放过他,我也不愿放过他,只不过现实是,十九号边缘星上无人抓得住一个五级躯体进化者。”
这才是时顷一直没有对丁棋做出任何限制的原因。
她怀疑他,却不调查他。
因为五级躯体进化者,在这颗星球上无人能挡。
“所以,你能一定程度上制衡他,甚至带走他,是目前的最优解。”
“……至少,这颗星球不必时时面对毁灭危机。”
时顷的语气平淡如水,却仿佛一根根冰锥,扎破安娜的耳膜。
她痛苦、羞愧、逃避,半晌,低低道:“……对不起。”
对不起,她不能交出丁棋。
对不起,即使作为斯普尔家族的人,她调得来有能力抓住丁棋的人,她也不愿这么做。
对不起,在爱情面前,她是一个自私的人。
时顷再次摇头,她没有如往常一样,与安娜勾肩搭背,但语气温和:“一路顺风,祝愿你在澄星能够……心想事成。”
……
一连三天,十九号边缘星一如既往地混乱。
尼兹的死亡,似乎并没有带来任何好的改变。
且疯羊帮内部除了被协会关押看管起来的一部分人,另一部分漏网之鱼,没过两天又开始联结在一起,企图创造一个新的疯羊帮。
时顷忙得脚不沾地,家也没空回。
账上的钱,也是一天天大跳水,很快见底。
这时候,又开始蹦跶的跳梁小丑们就有了用处,时顷让赞高带人去抄了这些人抢掠的不义之财,全部充库,用于十九号边缘星基础建设。
第三天傍晚,时顷接到消息,飞船已经修理完毕,大约一小时后起飞。
望了一眼窗外的天,太阳快消失了。
时顷划掉对话框,接着翻看从丁棋处搜查到的资料。
没一会儿,办公室门被一掌推开,金小竺跌跌撞撞闯入,一开口就嗷嗷地哭:“时顷……哇……时顷啊……呜呜……”
时顷被这叫魂似的声音弄得头疼,道:“我让丘叔上来接你,你们接着喝酒去。”
“我不去!”金小竺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拒绝,“我不去!”
时顷顿了一下,关闭光脑,问:“那我派车送你去飞船那里,你去挽回安娜?”
金小竺抬头,望了她一眼,又低下头,闷闷道:“我不去。”
“为什么?”时顷不解,“你伤心不就是因为舍不得安娜吗?”
金小竺点头,又摇头:“我是舍不得她,可是,她也没舍不得我啊。”
“……我们认识那么久了,我以为我很了解她了……”
嗷累了,金小竺呜咽着,忽地,瞪了时顷一眼:“你别以为你们什么都不说,我就是一个傻子,什么都不懂了?”
“安娜是从飞船上下来的,她还带回来了等离子炮……我知道……我都明白……”
他低声重复了好几遍“明白”,声音蓦地提高:“我就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她不应该……”
金小竺哭得捶地,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她坏!”
“她怎么可以变坏?她不仅变坏了,她还要走!”
“她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
时顷被瞪了一眼,哭笑不得。
她一开始是觉得金小竺不怎么聪明,可后来接触多了发现,他不是不聪明,是不敏锐。
三级意识进化者,脑力本就强于常人,很多事情他不是不懂,是不往那方面想。
总结起来,就是阅历差了一些,性格天真了一些。
这次也一样,时顷不觉得金小竺想不通安娜的决定,她只是不挑明,让他们两个自己解决。
谁成想,这个没出息的,根本不和当事人聊,等人都走了,才来找她哭诉。
哭得这么惨,时顷也不好雪上加霜,正打算去扶人起来,察觉到门口又有人来了。
她抬眸一扫,定住。
时顷笑道:“正好,这家伙你来收拾吧。”
金小竺听见了,“啊?”了一声,抹着眼泪回头。
“谁啊?”他没带眼镜看不清楚,又把滑到鼻尖的黑色镜框扶正,整个人霎时僵硬。
片刻后,金小竺揉了揉眼睛,喊道:“……时顷,我好像喝得太醉,出现幻觉了。”
时顷已经安安稳稳地坐回去,好整以暇搭话:“你幻觉谁了?”
“安娜啊……”金小竺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往办公室门口移动。
他伸出手,似乎打算指给时顷看,手指刚一接近,被重重打开。
安娜一把揪住金小竺的耳朵,笑骂:“我坏?”
金小竺跳脚:“耳朵要掉了!要掉了——”
安娜冲时顷点了一下头,揪着金小竺耳朵就往外走:“我今天就让你好好见识一下我有多坏……吵死了!别叫了!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等两人吵吵闹闹的声音听不到了,时顷起身,关上办公室门,继续查看资料。
丁棋那儿的东西,最特殊的当属一份加密文件。
时顷曾让分会的人想办法破解,回复她说:这份文件加密方式特殊,若强行破解,可能导致文件自毁。
她也考虑过要不要发给协会总部,澄星肯定破解方法更多。
但不知为何,要发送的前一秒,她迟疑了。
时顷相信直觉,于是放弃了找总部求助的想法。
安娜回归翌日,澄星总部便撤回了之前要调回安娜的命令,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时顷也默契地绝口不提消失的丁棋。
没过两天,协会总部效率极高地拒绝了时顷再次提出的请调进化者的要求。
她不受影响,划掉页面,重新发出请求。
然后关闭光脑,久违的准时下班回家。
协会门口的诊所已经关闭数天,这些天,朗星都待在家里,没有外出。
期间,朗星问过时顷陈小花医生的去向,时顷有所猜测,陈小花消失的节点与丁棋一致,那天还发生了等离子炮消失这样的大事。
时顷很难不多想,也安排了人调查。
果然有猫腻——陈小花的过去是一张白纸,仿佛这个人是从出现在十九号边缘星的那一刻起,被凭空捏造出来的。
调查陷入瓶颈,查不到陈小花的去向,有些事也不便告诉朗星。
时顷只能道:“以后告诉你。”
朗星本就早熟,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更是一点就通,他立即放弃询问:“我知道了,我不问了。”
想起这些,时顷看向协会一楼教室对外新修的大门。
这扇门扩张到原来的两倍,内部空间同样如此,把曾经的会议室空间合并到了教室中。
很快,失去工作的朗星就有事可做了,他得上学。
不光他,朗月和艾希娜,也要上学。
协会暂时无能力在十九号边缘星上新建一个学校,且十九号边缘星上也没有太多可以放弃工作时间来学习的人。
所以教育的对象仍然面向无太多劳动能力的孩童。
这个新教室的空间,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