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星的情况要先观察三天,不可能一直留在萨温的办公室,时顷便将朗星朗月一起带回了租屋。
金小竺帮忙送到,给时顷留下一笔应急的星钞后,正要离开,碰上听到动静过来的伊娃。
他以为伊娃是来找茬的,将人拦在门口。
伊娃第二次见到金小竺,猜到金小竺的身份与时顷相同,都是进化者,态度大变,恭敬道:“大人,我在这里做工。”
时顷回头,撞上金小竺不解与询问的眼神,点头,道:“她在这里帮我做些杂事,让她进来吧。”
金小竺侧身让开,伊娃低着头进屋,看到满脸泪痕的朗月,先是一愣,而后快步上前:“怎么了,不哭不哭。”
朗月没让伊娃抱住,躲到了时顷身后。
伊娃这时,才看见床上昏迷的朗星,惊得捂住胸口:“天啊,这这……”
伴随伊娃的惊呼,一股风刮进屋内。
时顷鬓边的碎发扫过面颊,微微发痒。
松动的窗沿抖动,抬眸见,天际风起云涌。
她的手指轻搭,算出这是雨季结束前最后一场大雨。
时顷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屋内众人。
她为朗月擦掉眼泪,然后送金小竺离开。
时顷提醒他注意天色,约莫一小时后会下黑雨,让他小心避雨。
回屋后,对伊娃道:“这几天可能要辛苦你,帮忙照顾一下病人。这些费用另算,到时候一并结算给你。”
伊娃反应过来,收敛表情,连连保证:“大人放心,我一定用心照顾。”
她瞥了一眼朗星,又迟疑道:“可是……万一他……我该怎么办?”
时顷也担心朗星的情况恶化:“若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来协会找我。”
伊娃立刻答应下来,顿了一下,又小声道:“大人的名字我还不知道,我要是找您的话……”
时顷还未回答,伊娃又快速补充:“我见过大人的工作证,可是,我不识字。”
“我叫时顷。时间的时,少顷的顷。”
虽然伊娃说自己不识字,但时顷还是拆分解释了这两个字。
大雨一小时后如约而至,屋内门窗紧闭,听雨水哗哗。
伊娃为朗星简单擦拭了一遍身体,又帮朗月洗了个澡。
朗月许是害怕下雨,一出卫生间就躲入时顷怀里。
伊娃跟过来,帮朗月擦干头发,她一边擦着,一边看着窗户的方向,眼睛流露出担忧的情绪。
时顷便问:“怎么了?”
伊娃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眼底沉重:“我在想家里那一老一小,我们原来的房子太老了,又一直没钱修一下,所以……”
她没接着说下去,又尴尬地笑了笑。
时顷低头,看朗月的眼睛,安抚小孩恐惧不安的情绪。
雨已经在下了,现在去想这些为时已晚,况且这是雨季里最后一场雨,下一次估计要几个月后。
时顷想起自己在收藏室中浏览过的往年星历纪事,也基本是这个规律。
怀里传出小声的啜泣,时顷用手抬起朗月的小脸,声音温和:“朗小月。”
时顷第一次这么唤她,沿用了朗星对她的称呼。
“为什么哭?”
朗月小猫似的,用脸颊蹭时顷的掌心,瘪着嘴,哭唧唧道:“又下下雨了,呜呜……哥哥说,再多下几场雨,我们……我们就没办法住……也,也没地方去……”
时顷没听懂,皱着眉头。
伊娃听懂了,翻译了一遍:“大人,小女娃是说,雨下多了,咱们边缘星的污染就更重了,我听人家讲,协会把污染严重的地方,叫做不可居星球。”
“到时候大家都得搬到其他星球去,可是没钱的人哪那么容易搬家啊。”
伊娃自嘲一笑:“估计只有等死的份儿。”
“您说,要是没有污染该多好,我老娘说,她听老一辈的说,宜居星就很少下黑雨,那里还有很多花,我从来没见过花。”
时顷记得,第一次见伊娃,她就穿了一身花衣,想必是真的喜欢。
当晚,时顷与朗月在床边打地铺,伴着雨声入睡。
第二日,时顷独自去协会。
朗月不愿意离开朗星,她只能留下星钞,拜托伊娃一起照看。
傍晚,她从协会回去,发现朗星还是昏睡着,与昨日的状态一模一样。
到了半夜,朗月沉沉睡着,时顷却听见异响,霎时睁眼。
她起身查看,发现朗星似醒非醒,半眯着眼睛,嘴里喃喃不清。
过了半晌,似乎是认出了时顷,朗星断断续续地喊:“姐姐……大人……小月……”
“我好……羡慕……姐姐,大人,我好想……是进化……者。”
这般卑微的乞求,映衬现实的残忍。
一句曾在档案中看过的警告,倏地在时顷脑中浮现——进化是一场随机的选择,主动权从不在人类手中。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朗星迷迷糊糊地掉眼泪,手指无助又无力地在被子上乱抓。
“哪怕……危险,失控,我也想……进化者,我不想保护不了你们。”
“萨温老师……你教我……变成……进化者吧,求求你了。”
时顷站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观察到朗星的眼神略微清明后,她问道:“如果成为进化者,你最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时顷不是随便问问的,她在朗星的手部看到了冰蓝色波动,时隐时现。
他或许真的有机会成为进化者。
“我想……我想……”朗星似乎很用力地在思考,可惜脑子迟钝,使不上力。
好半晌,他才又道:“不要再有污染了,我想……进化者……想办法,不要再有……污染了。”
时顷默然垂眸,久久注视着朗星的手部位置。
即便来时尚短,即便知之甚少,她也能感觉到污染与进化之间,相斥又无法切割的联系。
朗星的这个愿望,实在难以实现。
冰蓝色波动渐渐消失,这也许代表,朗星依然无法成为进化者。
一息之间,波动乍灭,朗星突然抽搐。
萨温曾经提醒过,任何情况发生都只能靠朗星自己熬过去,时顷别无他法,只能将朗星的头偏向一侧,注意他的牙关与舌头,保证他的呼吸畅通。
朗月被动静吵醒,躺在地上,怯生生喊:“姐姐,哥哥怎么了?”
时顷没有回头,轻声回道:“他很勇敢,正在与病魔抗争。”
抽搐持续了将近十分钟,时顷额头出了汗,朗星更是汗如雨下。
后半夜,时顷没再睡觉,时刻关注朗星的动静,朗月抱着被子坐起来,安静地陪伴。
等到晨光初现,时顷敲开对面的房门,在男人压抑不满地眼神中将伊娃带走,然后赶往协会。
朗星的状态很差,几无能熬过来的可能,这第三天,时顷直觉不能再干等下去。
萨温的答案与两天前一样,协会只有治疗剂一种救治办法,已经给朗星用上了,他们只有等待一个奇迹的发生。
倒是金小竺,无意之间说出了另一个方法。
“什么新药?”时顷追问。
金小竺有些不确定道:“我也是听说的,上面出了一种新的治疗剂,疗效是以前的十倍。”
时顷觉得有办法总比没有强,问道:“怎么能拿到新的治疗剂?”
“还要快。”朗星的情况等不起。
金小竺面露难色:“咱们这儿是边缘星,协会即使认可了新的治疗剂,发到这儿也需要一段时间,不过……”
“不过什么?”时顷看出他的欲言又止。
金小竺凑近,小声道:“不走正规的路子可能还有机会,新的治疗剂兴许地下交易市场已经有了。”
地下交易市场,时顷第一次听说。
金小竺碰了碰她的手臂,唤她回神:“别想了,那儿的东西都是大额交易,要很多星钞的,你没有,我也没有。”
时顷问:“只能是星钞?”
金小竺挠头,想了一会儿,道:“除了星钞,就是比星钞跟贵重的宝贝了吧,我们更没有啊。”
他们此刻正站在三楼走廊尽头,窗外右侧无更高的建筑物,视野广阔。
时顷看到远处分布不均匀的黄色与黑色,那是干燥的沙土与湿润的沙土,即使白天看不见污染的黑色波动,单单观察它们无丝毫绿色,就知道其寸草不生,受污染程度严重。
时顷沉默片刻,收回目光:“如果我有呢?”
“有什么?”金小竺不明所以地接话。
时顷回答:“比星钞更贵重的宝贝。如果我有,你愿意带我去一趟地下交易市场吗?”
金小竺愣住,时顷不愿浪费时间,接着道:“烦你中午来找我一趟,能不能去那时就知道了,若你不愿意去,就为我指个路。”
她转身下楼:“我先回去,如果协会需要请假,你帮我请一下,多谢。”
比星钞更贵重的宝贝,时顷想到了朗星与伊娃共同的愿望——没有污染。她虽然做不到让这个星球都没有污染,但凭借鳞片之力净化一抔土壤还是可以一试。
本来多日只有她一人长待的收藏室可以关起门,尝试净化,可到目前为止,无论是人们口中,还是协会档案,她都没有听闻、看见任何关于净化的内容。
保险起见,时顷还是决定回去租屋进行。
希望,有个好结果吧。
朗星是时顷在这颗星球,第一个遇见的人,孩子的年纪被迫有了大人的成熟,活得努力又辛苦。
若有法救之,她愿勉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