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当晚的筵席,王元霸在经过一番纠结后,以时间仓促为由,只邀请了洛阳的知名武林人士和部分士绅、富贾,把来时路上原定的请柬筛去了一多半,说是为了宴请岳不群,也是为了迎接林平之回家,排场尽管小了不少,但也热闹非凡。首席上自然是岳不群、宁中则、岳灵珊和林平之,令狐冲和曲非烟则在第二席,由王元霸的长子王伯奋作陪。
林平之此时已然换了一套蜀锦长袍,他本就长得清秀俊美,被华贵的衣裳一衬,更是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富家大少的那种从容仪态显露无疑,坐在穿着新衫、戴着珠花的小师妹身旁,实在般配得很。
——即使不是林师弟,小师妹和自己这个穷小子混在一处,又能有什么出息?
令狐冲只看了两眼,便不愿再看那桌,更不想听师父和王老爷子详谈小师妹的婚配。原本他还可以选择借酒浇愁,但毕竟答应了今晚少喝,万一忍不住喝了一杯开了个头,最后喝成什么样就不知道了,只好看都不看酒壶一眼,低头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夹菜,什么东西送进嘴里也都不知道,根本是味同嚼蜡,唯有在脑中强迫自己一遍遍复习曲谱、一遍遍回忆从没听过的那些曲词,才能勉强忽视那头的谈笑而已。
而作陪的王伯奋也稍稍面露难色。这位令狐少侠眉宇间的苦闷简直要溢出来,他就是把洛阳的牡丹花会吹上了天,人家也只是闷闷地往嘴里塞饭菜。有王元霸的叮嘱在前,王伯奋自然也不敢劝酒,这一桌的氛围稍有冷凝,他心中实在不大高兴——素来只有别人捧他们金刀王家的份,又哪有人敢这么落他面子的?
旁边的曲非烟却笑着拍了拍手,说道:“牡丹花会,听起来很热闹呀!”
王伯奋见有人识趣接茬,还是平复了下心情,笑道:“是啊,每到花会,洛阳就热闹非凡,大家赏花、观灯,也有的搭台唱歌唱戏,鼓瑟吹笙,游人络绎不绝,你们这个时节来,可是来对了。”
曲非烟眼睛一转,偏头对令狐冲说道:“令狐大哥,你知不知道,谢哥哥很喜欢花的?”
令狐冲一怔,总算放下了筷子,说道:“这我倒未曾听他提起过。”
曲非烟笑嘻嘻地说道:“这一年下来,直到出来玩之前,我实在当苦力种了好多花。唉!令狐大哥,要是你在就好啦,至少有人一起种花,我可以不用那么辛苦。”
她不细说在哪里种花,但令狐冲想起谢山青说曲洋与刘正风在山间结了个草庐,想来在“出来玩”之前,几人就在草庐的小院中赏花弹琴,没有世俗纷扰,没有名利争斗,只是想想,也觉得平静祥和极了。
令狐冲脸上露出一点微笑,说道:“真想不到,曲姑娘你还有这般手艺。”
曲非烟诶地一声,道:“令狐大哥真是见外,你同谢哥哥一样,叫我非非就是了。”
若是岳不群那种性格的人,定是又要顾及姑娘名声,又要考虑影响。但令狐冲不拘什么小节,想到这是叫自家妹子般的叫法,便叫道:“非非。”
曲非烟笑着应了声,转头对王伯奋问道:“王大叔,那牡丹花会上,一定也有花株、花种可以买了?”
王伯奋点头笑道:“市上往往也会卖些,不知道谢先生喜欢什么品种?牡丹以姚黄为王,魏紫为后,所谓‘姚魏从来洛下夸,千金不惜买繁华’是也。若是谢先生高兴,我们金刀王家就是花上千两纹银结交他这个朋友,又有何妨呢?”
他心里盘算着这消息稍后得说给爹知道,一旁曲非烟见令狐冲神色一黯,马上接道:“倒也不用是什么名贵品种,以谢哥哥的脾气,说不定那些卖不出几文钱、品相也不一定很好,却偏偏生长得很顽强的花草,才更得他欢心呢。”
令狐冲心道:这的确像是山青的脾性,之前在客栈门口,他不是一见王家夸张的排场就不太高兴么?唉!他的性格实在古怪些,但也实在是性情中人。想到这里,令狐冲摇摇头笑了笑,夹了一筷子花生丢进嘴里,只觉得炸得酥香油脆,要是能用来下酒就更好了。
王伯奋也是一愣,心里虽有几分不屑,嘴上可忙说道:“谢先生世外高人,果然不同凡响,我等俗人可是轻易参不透了。”
令狐冲笑道:“王师叔此言可差矣,谢先生虽超凡脱俗,但听见咱们俗人这般夸奖,一定还是高兴的。”
他是根据自己和谢山青相处的情况来推断的,话中并没有讥讽之意,但王伯奋不快在先,难免当他是说自己庸俗,当下便没有说话。
曲非烟心中暗叹,讨好王家却是不必了,至少想个法子让令狐大哥知道,谢哥哥对他肯定是与众不同的。她眨了眨眼睛,说道:“谢哥哥只有对令狐大哥你的时候才那么和颜悦色,你还没发觉么?你一说话他就会笑,我呢,夸他十句,他还是要勒令我把功课做完,一点懒也不许偷。”
她说起话来还带着小孩子般的娇憨,内容也叫人忍俊不禁。令狐冲又笑:“谢先生教你读书,我看也没什么不好的。”
曲非烟心想:这是重点吗?她撇了撇嘴,迂回道:“你真觉得好?那我去求谢哥哥连你一起教,比起我来,他肯定更高兴教你背那些经书。”
令狐冲叹道:“可惜我打小就看不进正经书去。”他以为曲非烟是发愁功课太多,便又道:“再说,谢先生要我做的功课也一样不少,非非,咱们也算是共患难啦。”
曲非烟也叹了口气:“唉!共患难,也好。”这事需得徐徐图之,她把片刻头疼抛到脑后,换了话题说笑起来。她脑子机灵,嘴该甜的时候也甜,总算没叫席间太过冷场,令狐冲既得以不必在意小师妹那头的一片和谐,也不用为喝不到酒而太愁苦了。
筵席散去时,他瞧着自己只斟过茶的杯子心想,叫令狐冲对着满桌好酒而不喝,天下还有谁有这种能耐?
当晚,王元霸叫来二子,与岳不群夫妇、林平之一同论及福威镖局被灭以及复仇之事,岳不群慨然表示:青城派人多势众,且五岳内部又纷争不断,此时出手不一定占得上风,待到日后需要出力时,华山必然义不容辞。两家你来我往许久,这件事终于在王元霸父子与林平之的道谢声中过去。
时至深夜,原本这件事聊完便要散了,王元霸却沉吟片刻,忽然问道:“岳老弟,那位谢先生,与华山派可是有什么渊源?”
岳不群心知他会问此事,毕竟他自己也满腹皆疑,便道:“说来惭愧,我们与谢先生也是偶遇,谢先生两次出手,为我华山派解围救难,我却不知晓他的来历。”
王元霸的脸上笑容可亲,连连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谢先生魏晋风骨,非君子逸士不能与之交,想来一定是与贵派投缘极了。他久未出山,我能沾沾你的福气见他一面,岳老弟,你可真是我王家的福星啊!”
岳不群见他不正面回话,偏头递给宁中则一个眼神。宁中则与他夫妻之情甚笃,顿时会意,追问道:“王老英雄,这位谢先生,可是在江湖上有名号的人物?为何我们都没听说过他呢?”
王元霸笑道:“唉,没听过也是自然,不过谢先生的来历……他既不说,我也不便越俎代庖,只盼二位能对他以礼相待,是绝无坏处的。”
多的他也不肯说了。岳不群与宁中则对视一眼,岳不群笑道:“谢先生是我华山派的恩人,我们自然是要报答这份恩情的了。”
王元霸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但不知谢先生到洛阳是有要事呢,或是游山玩水?”
岳不群回道:“谢先生原本只是同我们一路,后来听说要来洛阳,才说想要寻访洛阳的乐器大家。不知王老英雄可识得此等人物?”
王元霸喃喃道:“乐器大家?嗯,会识得的。”他复又笑道:“岳老弟,你不必忧心,我一定尽地主之谊,叫大家都在洛阳玩个痛快。”
岳不群夫妇俱都微笑起来,再客气两句,这般又拉扯了片刻,方才散去。
第二天一早,华山派弟子便和金刀门弟子在讲武厅的小院中会合,这是昨日便说好的,两派弟子友好切磋武艺,以增进双方感情。习武之人,感情自然是打出来的。
于情于理,首轮出场的都该是令狐冲这个大师兄,然而他既内力全失,又内伤严重,只能坐在下面观战。
金刀门在洛阳也是个颇有名望也颇为富贵的门派,弟子着实不少。可王元霸虽有“金刀无敌”的称号,教出的徒弟却是平平无奇,好在除了英白罗比较实诚,几招就把对面的打败以外,华山派其余几个弟子或多或少都有几分演的成分,起码也过个二十多招才把人打下场。
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王家只有王元霸还能笑呵呵的,其余人脸上总归有些不忿。王仲强的大儿子王家骏眼珠一转,对王元霸请道:“爷爷,我久闻华山派首席大弟子令狐兄的厉害,只是一直无缘得见,这次虽然令狐兄动用不了内力,但还请准许孙儿与令狐兄比试比试,孙儿也不用内力,咱们只比手上功夫。”
王元霸知道自己这个孙子气度还差些,是有意想找回场子。金刀门这次确实在切磋中不大长脸,他本想若是能给谢先生卖个好,输便输了,也不丢人。可孙子却不知他这层想法,话既然说了出来,对手是别人也倒罢了,令狐冲与谢先生似乎很是亲近,又是有伤在身,再怎么嘴上说得公平,打输打赢也都很是难办,一时沉吟不语。
岳不群面上也稍显冷色,要知道王家骏想打的是华山派的脸,也就是他岳不群的脸。这后辈真是在洛阳被惯得无法无天,这话也敢当着人面说,他爷爷王老爷子的圆滑可是没学着半分去。
令狐冲却不去想这么多。毕竟,王家骏已经请战,又明说不用内力、公平切磋,再避而不战,实在太没胆色,有损师父与华山派威名。他方才已经看金刀门的刀法看得够多,破绽与套路早就尽收眼底,便也起身向岳不群作揖道:“师父,弟子可以一战。”
岳不群对他有窃秘笈的疑心,可除此之外,十五年的培养也是付出了感情的,这感情的归处,便是“壮大华山”四个字。岳不群见令狐冲虽气虚体软,但站得直,手很稳,说话也有底气,到底还是欣慰多些,点头道:“王老英雄,我看就让他二人不用内力切磋一场,还是以增进友谊为主,输赢却不重要,也不至于伤了和气。”
王元霸听他表了态,当即也笑道:“好,好,家骏,点到为止,可知道了?”
王家骏说道:“孙儿知道。”便走入场中,对令狐冲抱拳道:“令狐兄,请。”
令狐冲也走下场,还礼道:“请了。”
王家骏拔刀出来,大喝一声,长刀劈将下来。金刀门的刀法霸道刚烈、大开大合,刀路斜劈,也多有几分狠辣。令狐冲只觉得他比田伯光不知要慢上多少倍,小腹处破绽实在明显,便歪歪斜斜地一剑刺向其小腹。
王家骏只觉腹部一阵剑风袭来,顿时心惊肉跳,要起招回防,可又暴露左肩空门。令狐冲顺势荡剑起挑,指向他左肩,便又逼他退了一步。此后令狐冲连出四剑,剑势连绵,虽然因为没有内力加持而稍慢了些,可对付王家骏这类已是足够,直让其又退了四步,马上就要出了场地去。
眼见要输,还是输了自己主动请来的一战,输了一个受着内伤的伤患,王家骏咬紧牙关,把刚才说的话全都抛在脑后,丹田运气,充盈的内力行至手臂,一刀比原先更快、更狠,直劈令狐冲面门。
这一刀是令狐冲无论如何躲不了的了,他尽管已经看出破绽就在王家骏前胸,可这一剑刺出,对方定然来不及躲避,下场非死即伤,哪里还是切磋?就在这一犹豫之间,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刀已然杀到,森寒之气扑面而来。
在惊呼与怒喝声中,忽然传来一声尤为响亮的“啪”的脆响,一块浸着酒香的红布仿佛携带千钧之力拍在王家骏脸上,余劲之大,直把人拍退四五步,刀尖也就从令狐冲的鼻尖划过,随后锵啷落地,连皮都没有划破。
令狐冲愣了愣,和一把扯下红布的王家骏一同抬头去看,屋顶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青衫少年,正举着一只小巧的酒坛仰头喝酒,几口后才放下酒坛,长舒一气,笑道:“好啊,打得很好!”
那酒闻上去实在香醇甘冽,令狐冲不由得喜道:“山青!”
非非,一款坚定磕cp的妹妹。原著里一直磕冲琳磕到死,这里还是换一对吃吧(…)
下一章小谢终于要开始做任务了,他的心情其实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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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122:修改了王老爷子和岳不群夫妇夜谈的部分对话,增加了小谢来洛阳的目的讨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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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