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晨光甚是明亮,被月柳婆娑的枝条切割成明亮的碎金,洒落在树下仙子水红色的衣裙上,恍然如梦。
金乌渐渐高升,日光终于唤醒了沉睡的懒猫。踏雪揉着眼睛,懒懒起身。一道淡蓝色的结界似有感应,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中,只余草地上浅浅一点水痕。
“竟睡到这个时辰,糟了糟了,那条赖皮蛇这会儿怕不是已经在唱《窦娥冤》了。”踏雪头痛不已,急急御风往姻缘府赶。
这不是她头一回幕天席地睡在这儿,却从未起这样晚。昨晚明明不到子时就睡着了,竟然还睡得这么沉。难道是今日巡逻的天兵脚步特别轻,所以她才无知无觉地睡过了寅时?
未及细想,踏雪已回到了姻缘府。没有想象中的苦情大戏,偏院安静得很,寝殿内空无一人。
事若反常必有妖。踏雪不惮以最坏的想法揣度这条戏瘾极大的小青蛇。到底在搞什么鬼,总不会是良心发现,回凡间逛他的青楼去了吧?如此甚妙。自那条小蛇上天,她就忙得团团转,修炼耽误许多。
踏雪摸着咕咕作响的肚子,心中杂念瞬间被净化一空。
看见踏雪欢欢喜喜进了膳房,又心满意足地直奔书房。月下仙人收回视线,忍不住嘲讽道:“老夫就说你那些花里胡哨的伎俩不中用。她一百家饭养大的,没吃过,还没见过么。瞧见没,她压根没打算找你。”
彦佑连忙撤回身,正襟危坐,满脸写着无所谓,也懒得反驳这个爱操闲心的老狐狸。他不过是良心太大了,担心小文盲被退货,才在天界盘桓。过些日子还要回凡间做他的逍遥散仙去。对,再过些日子。心下一松,扇子复又从容地摇起来。
哼,负隅顽抗。
月下仙人的狐狸眼扫过彦佑忽快忽慢的扇子,宽厚地放过了口是心非的倔强小蛇。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忍不住提点两句:“踏雪性子虽活泼,却不是天真懵懂的小葡萄。凡人是尘世之主,尚且七灾八难。她一只流浪的小猫儿能熬过五百年,天性未改,足见心志。与这样的姑娘谈情,风月手段不过是锦上添花。你得投其所好,对症下药。”
投其所好,对症下药。小肥猫一天能吃能睡的,会喜欢什么呢。彦佑扇扇子的手不觉又慢下来。
哼,口是心非。
*
缘机仙子出了九霄云殿仍是惴惴不安。
今日朝会上,本没她什么事。先是太上老君没头没脑地告状,说是昨夜有人翻墙入他兜率宫,所幸丹药都在,只是丹炉上多了些顽童涂画,不知意欲何为。唬得太巳那个老油条急忙跳出来解释,说是日后定会加强夜间巡逻,然后又端出老臣姿态,借机献上一卷应对妖界的革新之策,说是可解妖皇雷阵之难。
她看热闹看得正得趣儿,忽地对上天帝意味深长的一眼,顿时头皮发麻。
就知道逃不过这一遭,怎么他们天家内斗,每回都是她这个玄清九真大司命倒霉呢。
缘机仙子只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凡间历劫时,天天踩在淤泥里挖莲藕的日子,怎么走都是泥泞一片。
都说雷法难闻,一年之内连着出了两个会雷法的新鲜人物,偏又一个在天,一个是妖。众仙皆有疑虑,却深知忌讳,不肯做出头鸟。前几日议政,老君的话看似维护,实则空泛得很,连她都觉得有猫腻,何况是座上那位。
红红那只小白猫最好是清白的,如此她也无甚为难了。可若真是妖界的奸细……新朝渐稳,天帝声望日隆,唯有这个叔父不省心。若是借妖风斩草除根,也不失为良机。可妖界此时尚未发难,就急着动作,未免草率,不似当今天帝一贯作风,倒像是有意维护。只要姻缘府主动查验,即便真查出什么,红红也算是将功补过,尽可以撇清关系。如此说来,这桩差事确实非她不可。
“唉,”缘机仙子抬头望天,只见万里无云,碧蓝如洗,叹道:“春尽夏至,万物生长,但愿红红那双狐狸眼还未全盲,也能看一看这晴日朗朗的天色。”
正是念谁见谁,老狐狸正在姻缘府门前和一个小仙侍说着什么。缘机仙子理一理心绪,上前问候。
“红红,你这是干嘛呢?大中午的,站在府门前练的什么功?”
缘机仙子见月下仙人手里拿着几张花花绿绿的信纸,一边说,一边伸手拿过细看,竟是众仙托他转递的情书,其中有两封还是写给踏雪的。
月下仙人见老友来找他玩,很是高兴,让小仙侍传话吩咐膳房,一会儿的午膳再加两道缘机爱吃的菜,他则带着缘机边走边聊。
“机机,你今日怎么来了,我正愁今日如何打发呢。”月下仙人接过信纸,复又惆怅起来。
缘机仙子奇道:“你这是为哪般?”难道说,这老狐狸已得了信儿,心里割舍不下那只小白猫吗?
“唉,机机,你不知道,”月下仙人一派吾家有女竟愁嫁的老父亲神色,“自我家小雪儿得人身以来,托我传情递信的从未断过。这两日不知怎么,突然就少了,今日只得两封,还尽是些不知所云。”
就知道这老狐狸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时候还敢递信已是不怕死了。长痛不如短痛,缘机仙子无奈道:“来吧,让我来告诉你。” 说毕,拉着丹朱就往书房去。
月下仙人甚是惊奇,由着好友拉扯,却也忍不住要问:“机机,你一向不在情爱上留心,怎么会比我这个月老知道得还多。”
缘机反手关上书房门窗,又加了一层结界,这才放下心,和月下仙人讲起近日朝堂上暗潮汹涌,已漫上了姻缘府的门槛,唯有这只老狐狸还蒙在鼓里,不知天地为何物。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月下仙人一时沉默。
这老狐狸怎么如此反常,缘机仙子正要出言安慰,月下仙人却开了口:“缘机。”
缘机仙子心道不好。
月下仙人继续道:“多谢你数万年的陪伴,这天界的日子才不算无聊,只是这回,老夫做神仙的日子怕是真的到头了。天界既容不下老夫,老夫自去就是,荒度了十万载,虽没什么功绩,却也容不得那逆子来定我的罪。”
老狐狸怕是真的糊涂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缘机仙子头痛欲裂,心中愁苦,哀声道:“红红,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你……”
月下仙人怎么一个重点都没听着呢,踏雪暗暗为缘机仙子叫苦。她今日因祸得福,好不容易得空修炼。大周天运转未尽,就被结界关在这里,尴尬地听完了一场删繁撮要的朝会。
此事的关键虽在她,似乎又不在她。可是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能由着月下仙人的性子来,十数万年的姻缘仙途绝不能断送在她的身上。她一只小猫儿,何德何能成为天家内斗的祸端。
踏雪把心一横,踏出里间,对着花容失色的缘机仙子恭恭敬敬执了一礼,肃声问安:“踏雪无意惊扰仙上,还请仙上恕罪。踏雪在书房修炼,不想偶遇二位仙上商议要事,气血运转时,难以中止。且修行尚浅,不通结界之术,未能自闭耳目。望乞恕罪。缘机仙上今日好意,踏雪绝不传与第四人知晓。”
缘机仙子心跳如雷,听完这一番话,方觉好受了些。姻缘府还能捡出个脑袋灵光点儿的,实属不易,只是难说这个脑袋还留不留得住。
月下仙人如梦初醒,他是亲眼看见踏雪进书房的。踏雪自入道以来,哪次进书房不要个把时辰,是自己忘得干净。正想出言安慰,此事并非为她而来,乃是他天家的一笔坏账,踏雪却先一步直挺挺跪下了。
“你这是……”月下仙人心头一颤。
“仙人容禀。”
踏雪深吸一口气,截住月下仙人的话,郑重三叩首,慨然道:“在人间流浪的五百年,踏雪不通修行,懵懂怕死,对怪力乱神之事敬而远之,更谈不上与妖物勾结。如今既然有办法分辨清白,不妨让他们辨一辨。若天帝当真授意为难,请仙人务必爱惜羽毛,与我划清界限。生死由他,踏雪绝无怨言。此生已多侥幸,能成全一桩恩义,也不算白来这世上一遭。”
缘机仙子掌管凡人命格,阅尽凡间七苦八难,最是看淡生死悲欢,此时亦有些动容。她实在想不到,说出这样一番话的,竟是一只活了区区五百年的小猫儿,真是可悲可叹。思及此处,嘴角不禁挂上一丝冷笑。这煌煌天界,上一个这般义不畏死的是鼠仙,一番慷慨陈词,然后当场被先天帝处以极刑,在众仙面前身死道消。天家无情,呵。
缘机这厢不过是感叹一番,那厢月下仙人却受不住了,凄凄然真如生离死别一般。是她错了,天家不止有无情的龙,还有这只多情的老狐狸。
“好了好了,”缘机一面递给丹朱帕子擦眼泪,一面给踏雪使眼色,口中不住声劝道:“红红,人都好好的呢,你哭什么。眼下不过是私下让雷公电母查验一番,即便是你家踏雪与那妖物雷法相近,也不能就凭单单这一点结案不是。”
踏雪连忙接着说:“是啊是啊,天界可不能没了您这位泰山北斗。别家不说,那计都星君再惹紫炁星使生气,进不去寝殿,可怎么办呢。此番请雷公电母探灵根,为我探出个亲戚来,也未可知。到时还要请您多添一副碗筷呢。”
好友的宽慰如和风,晴朗入怀。爱徒的胡言乱语却似春雷,惊醒了他消沉的意志,热爱大半生的事业怎能轻易放弃。不就是个篡位的天帝么,他又不是头一回见。
悲伤的气氛难以为继,月下仙人不复消沉模样,把踏雪扶起来,难得严肃地与她说:“莫怕,此事原也不在你。天帝那小子薄情寡义、心思深沉,迟早要动手。老夫活了这许久,一点薄面还是有的,六界广大总有他探不着的地方,姻缘树也不只在天界生根。他不认我这个叔父,我还嫌他命格孤寡,砸了我的招牌呢。哼。”
这叔侄俩仇怨结得还真深,踏雪默默感叹。也罢,月下仙人能允她去查验便好。
只是不知,若她不幸与那妖物同气连枝,可还来得及与小鹿道个别么。
不行。踏雪转念一想,若再见,只怕反而误了它。那润玉仙心思细腻,想来定能收好她赠予小鹿的东西,不至于被牵连。此种似有哪里不对,只是当下容不得她细想。
“如此甚好,”踏雪提议:“择日不如撞日,午后就去,如何?”
月下仙人略有些吃惊,却也没有反驳:“好。午后,老夫亲自带你去。机机,你早些回府。若有好消息,我便让飞絮与你送信。”
哪里还脱得了干系。折腾这么一场,倒真是有些饿了。缘机仙子从善如流:“好好好。想吃一顿你姻缘府的午膳可真难,鼻涕眼泪糊了我一身。”
一顿菜色丰富的午膳,三人吃得心不在焉。
目送月下仙人和小白猫驾云径向隆升府,缘机仙子轻叹一声,拈了隐身咒追随而去。
雷公电母果然正在府中,红红才递上拜帖,就被迎进了门。
缘机小心地落在一里开外转弯处的琪树上,忐忑地关注着府内的动静。
琪树枝干光滑,缘机仙子躲在树上十分辛苦,却不敢再布结界,坚持拈着隐身咒,苦苦支撑。
隆升府墙外的另一位姗姗来迟,却从容得多。朗眉星目,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劲装,英武不凡。好巧不巧,正立在缘机仙子选的这棵琪树下。
之前备考休息的时候,刷到一则新的刀言刀语。说是血灵子并非仅仅损伤一半天命仙寿,而是润玉将自己的五感八识都分了一半给锦觅。所以,之后润玉与隐雀密谈的时候,隐雀会在润玉之前发现锦觅再外面偷听。也是因此,锦觅后期每一句话都能准准地戳在润玉心尖儿上。这个说法,还提供了物证,说是梦陀经的道具书上有写。
怎么说呢
好缺德的一把刀。四年了,还不放过我们。
如果细推,这个说法也不够合理。首先,八识这个概念是佛教的。整部剧都是道教的神仙,然后嘴里念的全是佛法,这个设定就很难称得上严谨。这把刀的存在就莫名其妙。其次,润玉后期都快疯魔了,从未隐藏对锦觅的感情,还需要靠作弊器猜吗。这个论据难以辅证。并且,能否发现门外有人这种情节,在全剧终不具有统一性。后期为了推进剧情,门窗隔音效果都不如纸。发不发现,听不听得见,全在编剧的一念之间。比如润玉和穗禾谈话的时候,穗禾也没发现,她当时还有琉璃净火在身呢。最后,如果润玉真的分了一半五感八识给锦觅,那锦觅基本实现了真正的“感同身受”,还能满脑子情爱,毫不犹豫地刀他。这个设定也太矛盾了。
综上所述,鄙人认为这个说法是在强行为剧情挽尊。不过,香蜜作为一部玄幻言情剧,严谨就是要排在言情后面的,还是不要太在意的好。(这是在安慰大家,还是在安慰自己呢,hhh555)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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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晴日朗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