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天气很好,月光如雪雪色如月,而这样的夜晚通常都很适合杀人。
月色之下,一位碧衣男子卓然立于板渚夜深的临郊路上,在他身前五丈便是新酿酒客栈。此人面貌秀逸身材挺拔,年约三十五,正是碧落宫下第一人碧涟漪。
他身后有着十二位同样身着碧衣年约三十的年轻人,那是碧落宫“十二云”掌组。而今日一同前来的实则还有“十一秋”剑组、“十二猎”刀组、“十二诗”器组,共四十八人围剿新酿酒。此一战,碧落宫称得上精锐尽出,倾宫相迎了。
而这一战,身为宫主的宛郁月旦并没有临阵指挥。
他当然关注战况,但同时他亦收到消息——与碧落宫交好的“孟城”城主孟子良被杀,孟城现今一片混乱,恳求碧落宫出手相助查明凶手。这件事他不会立刻给予答复,但正此一触即发之际发生这种事,他不得不怀疑那是一种预谋。
无论如何,今夜必有一场绝杀,唐天书已死,今夜的目标便是李陵宴。
于是今夜,这间小小的新酿酒客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无论是李陵宴、玉崔嵬、宛郁月旦,还是这些天一直装扮成乞丐守在街上查探动静的赵圣香。
又或许,与此相关的所有人都只是在等待一个适合出手的时机。
为了各自坚持的固执,又或是…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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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街的房后,圣香一直都在安静看着这场恶战。
甚至他能看见碧涟漪是如何在十二诗使器暴起的漫天雪尘下出的手,但他无法插手宛郁月旦与李陵宴之间的胜负。他阻拦不了,也无权阻拦,所以只能看着。
阿宛与小宴的战争,无论谁胜谁负,都会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战争。
他知道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因为他们天生都是霸主,而霸主,没有如山白骨怎能独霸天下?
死亡,永远是伴随着君王的,无论那君王多么英明,没有死,就没有王。
今晚碧落宫所有人的目标都是李陵宴。
唐天书虽死,四裂月犹在,只要对手非是康琼这般,祭血盟的高手从来都是不惧与人厮杀对战的。何况,先前分散的人手已聚,李侍御李夫人及冷琢玉诓来的一干江湖好手都算得上是不错的战力。故而一片乱战之中,避走一旁的李陵宴倒尚算游刃有余,毕竟他手足运劲不灵全无知觉,素来是不大愿意与人动手的。
于是几个转身后,手脚中了几处暗器的李陵宴便已消失在客栈后头。
身后的杀手都被以智取巧劲甩在了客栈内,然而当李陵宴刚一踏出客栈后门,眼前便乍然一亮,却是一记寒若冰明似玉的剑光急急向他眼睛刺来。这一剑来得流星追月一般,竟是先见了剑光才感觉到那微风两分,在这冰雕雪铸的元宵夜,像一瓢月光直直往他双眼泼来。
李陵宴蓦地闭目,心头微跳,已是猜到来者。
轻生剑!玉崔嵬名震江湖的生死一剑!
只听那剑刃“嗡”地一振,在他本能闭目的瞬间锋刃寒意已然到了他耳下肩上,再睁眼时,眼前人眉眼含笑如莲似玉,不是消失许久的玉崔嵬又是哪个?
而他的脖颈上已然多了一道细长带血的口子。
玉崔嵬却是右手持剑,剑刃仍旧架在他的颈上,朱唇微哂:“陵宴,别来无恙。”
“不见崔嵬前确是无恙。”虽看不到自己颈上那道迅速变成诡异紫红色的伤口,但李陵宴却已隐约猜到了玉崔嵬使这一剑但又不曾杀他的原因,“可否告诉我,剑上的是什么毒?”
“‘呆若木鸡’。中了就会变成不能言、不能动、不能活、不能死的东西。”眨眨眼,玉崔嵬看着那道愈发艳丽的伤口神情专注口吻温柔至极,手上的剑却不曾自李陵宴脖子上挪开半分,“很可怜的。”
“你想帮圣香擒我?”看着玉崔嵬手上那双厚重的鹿皮手套,李陵宴难得的叹了口气。这人为了防他下毒竟能将自己全身上下裹得只露一张脸,他当真何其有幸,能在有生之年亲眼见证这一幕。
包得像个绝情绝欲的卫道士,这还是鬼面人妖玉崔嵬么。
“我在帮我自己擒你。”扯下李陵宴颈上那串‘执手偕老’扔进自己腰间的鹿皮口袋,又摘下一块系在腰后半尺宽一丈长的白绫将人捆成了个大茧子,玉崔嵬笑吟吟的,却是铁了心不让他有丝毫算计逃跑的机会。
李陵宴可是只扎手的毒刺猬,这点他比谁都清楚,再不好好防着岂非傻子?
刘婈可以容后再谈,李陵宴绝不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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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战局的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算计完李陵宴便立刻带着人离开的玉崔嵬不曾看到,但客栈里原本缠斗不休的双方人马却都大多亲眼见证了那一刻的发生。
原本碧落宫已稍稍占了上风,若能再坚持一个时辰,是极有可能将客栈中李陵宴的一干人马赶尽杀绝的,但这位扮作乞丐的圣香大少爷却在这时仗着一身绝世轻功蓦地扑入碧涟漪和悲月交手的间隙之中。
碧涟漪软剑功夫何等了得,激战之中乍见有人扑来,尚未看清便已一招“三弦”两剑刺悲月怀月,一剑刺向圣香。
如此危险之际,悲月替自己和怀月挡下了这两剑,圣香却原是打算硬受一剑欺近碧涟漪身边的,然而却有一颗滚圆石子不知自何处击来,竟是生生在剑尖刺中圣香之前将那剑身击碎了!而后更是在怀月欲扬手补刀砍杀圣香之刻又击来一颗大小相仿的,碎了他手中之刀。
如此一来圣香危机顿解,而离他最近的碧涟漪与怀月却都因此落入了牵制。
气氛自此变得诡异非常,只有圣香用着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念了两个字:前辈……
在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有能力做出这件事的人是谁,但他对此的心情却有些微妙。感激是自然的,但…更多的其实还有愧疚。他很清楚,若不是为了大玉,康琼前辈根本没必要理会他这个不相干之人的死活,但他却为了自己的一些私心,又或者该说是任性,让大玉和容容他们一次次地搅进这淌浑水之中。
他真的不知道再次面对他们时该说什么才好。
然而这些念头都只是在一瞬之间罢了,圣香当然不会浪费康琼为他制造的这个绝佳机会。双方寂静间,只见他制住两人提声大喝:“碧落宫的人听着!今夜都给本少爷住手!”
“碧落宫的人立刻退走,回去告诉宛郁月旦,说本少爷不许他杀李陵宴。”圣香手腕勒着碧涟漪脖子,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截碎刀片顶在怀月喉间。
他将声音扬得很高,却唯有他自己清楚,今夜的这口气他其实是在硬撑。
这些日子他独自一人四处探查,精神却越来越差,恍惚间想起先前还在梨花溪的时候,康琼前辈便说过他的身子只有好好养着才能熬过年关。原本心中还抱着些许侥幸,如今的状况却是由不得他不信了。
“你们立刻走,半炷香后…本少爷放人……”
话音落下,碧涟漪尽管此时被制,对圣香倒是没什么敌意,见他如此必有大事,当下喝令撤退。片刻间碧落宫众人便往镇中撤走,雪地里只余下衣物血迹,还有亡者数人,而祭血盟一方的态度却因为李陵宴的消失显得有些含糊诡异。
“李小宴呢,让他出来,本少爷有话跟他说。”
圣香再聪明也想不到此刻李陵宴已然被玉崔嵬挟持着带离了新酿酒客栈,故而当事情进展至此却仍不见这人出现时,他心中不安的情绪便愈发浓重起来。
“陵宴不需要与你这种人多费口舌。”李陵宴不在唐天书死了,发号施令的权利自然就落到了李侍御这个亲大哥的身上,而他对圣香自始至终都处于一种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情绪之中,此时既有这个机会,自是先将人杀了再说。
“都愣着做什么,杀了他!”
眼见情况不对,圣香当即决定不与李侍御多做纠缠,松开碧涟漪低声说了个‘走’字,便瞬间将怀月推了出去。他的轻功向来极好,不过是借着推开人的力道便已急急退开好一段距离,待到祭血盟之人迎上去前,他与碧涟漪早已身在丈余开外。未几,便完全消失在了夜幕之中,再找寻不到。
只除了……
一抹幽灵般捉摸不到的白色身影,自始至终跟在他的身后,不曾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