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月色下,圣香独自一人默默走在寂静空旷的城郊。他走了很久,步子很慢,似乎漫无目的但最终选择在河边坐了下来,嘴角还沾着些许已经干涸的血迹。
方才他挟着碧涟漪去嘉京园见了宛郁月旦。
他原想劝宛郁月旦暂且别杀李陵宴,与他配合顾全大局,先败李陵宴一仗。只是显然到了如今这种局面,事情早已不是他希望便能够成功的。去之前他便清楚,这场口舌上的交锋,他们或许谁也说不动谁,可他却不能不去……
因为李陵宴只能败不能杀。
无论是为保住刘婈证明玉崔嵬的清白,还是为牵制那群现今不知分散埋伏在何处的叛军,又或者一路上曾沾染过执手偕老的无辜人,甚至就算只是为了从那群江湖白道手上拿回则宁的虎符,他都必须先顾全大局保住李陵宴的性命。
对…别乱,好好想想现在该怎么办。
………碧落宫的落脚地在嘉京园…若李陵宴有伏兵必定会设法反抄……
如此,他便须等容容遣兵回来埋伏,再等李陵宴挥军入伏——在此之前李陵宴万万不能死,也万万不能让宛郁月旦知道自己被他拿来做饵。这是唯一一个能与两军对峙的机会……
得让李陵宴的人知道,碧落宫的落脚地,还有保护………
……等等!今晚那么大的动静,为什么李陵宴不见了?
“…为什么没有出现……”经历了一晚上的刀光剑影杀伐决断,圣香直到现在方才有空闲与精力去思考自挟持碧涟漪开始便一直缠绕于心中的疑虑不安。
今夜,自他冲入杀阵扰乱战局再到离开一直不见李陵宴身影。无论从何种谋略心思来推算,这都不是李陵宴一贯会有的作风,退万千步来说,即便是唐天书的死让他有了什么新的谋划打算,这种彻底的消失也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实在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身不由己自然不会出现。”
毫无预兆的淡漠声音悠悠响起,却是不知何时已然站到赵圣香身后的康琼。
那话语依旧是再冷淡不过的口吻,然而个中内容却昭示着,今夜各方在新酿酒客栈所发生的一切动作都被康琼看在了眼里,不止是圣香更有玉崔嵬。
“康前辈?!”即便知晓今夜自己能无伤而退全亏了人家出手,但对于次次都如幽灵般毫无声息出现的康琼,圣香此刻依旧难掩心中讶异。当然,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诧异于康琼居然一直跟着他没有离开,“您…没走么。”
说实话,他当真不觉得康前辈是个会在意什么天下太平国泰明安的人。
自打第一次见面起他便莫名有种感觉,哪怕真有一日天下大乱山河不在民不聊生,康前辈身上的冷淡从容依旧不会有丝毫的改变。甚至有时他会忍不住去想,这世上或许根本没人能让康前辈生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慌乱吧。
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会愿意出手帮他呢,又或者…是大玉说了什么么……
“我在散步。”圣香的诧异康琼自是全看在眼里,只是并不在意。至于今夜为何会出现在新酿酒附近还出手帮了赵圣香,或许也只能归功于他的一时兴起。
今夜的月色不错,他不讨厌在这样的雪夜里做些什么。
“崔嵬住在倚桥阁,你若睡不着大可过去看看。”
“倚桥阁?”康琼口中的倚桥阁圣香自是知道的,只是…那不就是只隔了新酿酒两条街的客栈么?大玉可真厉害,居然一直藏身在这么近的地方没被发现。
………等等。
康前辈刚刚是不是说了李陵宴身不由己不能出现?
是因为大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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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日前听从康琼的吩咐滚蛋后,玉崔嵬便再没见过他的面。
相识十年有余,这是他们头一回这般不欢而散。故而当他打开房门看到站在门口的圣香的那一刻,他发自内心地扬起了一抹再愉悦不过的笑。
既然圣香能找到倚桥阁,那他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代表着阿琼已经消气了。
“见过阿琼了?”
“前辈说你在这。”点点头肯定了玉崔嵬的猜测,圣香说话时却一直倚着门,一脸病态疲倦。这些天他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现下两军对阵之危暂告一段且又见到久违的朋友,猛地一放松倦意便立时涌了上来。
“大玉,李陵宴不见了,他今夜没在新酿酒督战。”
“进来再说。”侧身将圣香让进屋内反栓上门,玉崔嵬方才对着床榻扬了扬下巴,那儿垂盖着幕帘看不清里头状况,“阔别多日,我请他过来叙叙旧。”
见状,圣香眨眨眼若有所思地撩开榻上幕帘,而后盯着里头睁着双眼仿若死尸看着甚至有些渗人的李陵宴好一会儿,方才憋出一句不算太失态的话来:“………小宴看起来可一点儿都不想这样跟你叙旧。”
“你知道他总有办法做点讨人厌的手脚,可我暂时不是那么想死,只好动动脑子,请他乖乖躺着了。”尽管茶壶里只有并不太热的温水,玉崔嵬还是给圣香倒了一杯。而事实上对一个又病又累的人来说,温水也的确比茶水更好些。
虽说这种半温不烫的热度通常不大讨人喜欢。
“他会一直这么躺着?”放下幕帘接过玉崔嵬的好意喝了两口,圣香踱着步子走到桌旁却又无甚心情悠闲坐下。李陵宴现下全无束缚却仍如死尸的模样的确很可怜,他甚至很有些心有不忍,但这般情形该如何集结叛军却是他更为头疼的。
诚然他并不是觉得让一个人这般不死不活是件应该的事,无论这人是否罪大恶极。但…为了他在意的人,为了更多人活命,这的确是他现在所需要的。
现下执手偕老这个最阴毒的隐患算是暂时剔除了,刘婈的性命也算暂且有了保障,只是若没有李陵宴发号施令,他不确定李家在突然找不到人的情况下是否还会集结全部叛军与祭血盟众人攻打碧落宫门人所在的嘉京园。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于是否有人能拿到解药让他再听见或是说些做些什么。”玉崔嵬对于毒蛊一类的东西并不算太有研究,但能被他拿来对付棘手敌人的自然都是经过千百人尝试的,“若我没猜错,你现在应该需要一个安静活着的李陵宴。”
“可我也需要有人集结那群叛军,这样才有机会一举拿下。”不得不说,他心里其实并没有把握能在骤然失去李陵宴的情况下稳住叛军。
“先前周家庄那晚定下赌约之后,李陵宴怕是早已让人知晓了执手偕老的厉害,现下除了他自己,想来再无人能控制那支万人大军……”
何况李陵宴不止要灭碧落宫还想要领兵造反,而除他之外无人能控的北汉军早已被四下疏散安插,这才是现下最根本最棘手的问题。容容已去调兵,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想办法将那群隐散的叛军聚集起来,这样才能一击而中,避免他们失去领头人后四散作乱危害百姓清宁,又或是再被有心之人利用。
“既然执手偕老在我们手上,试试从刘婈入手如何?”微眯着眼,玉崔嵬笑吟吟的,声音无比温柔,“虽然解药只有一颗,但我还是…挺会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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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婈近来过得很是郁结。
自周家庄那一夜李陵宴以执手偕老控制了她与姜臣明所有人马后,她便如一个提线傀儡般,日日夜夜胆战心惊,一举一动不得自由,甚至连什么时候死都要遵从他精心的安排。而她身边除了旧伤尚未痊愈的苏婆婆,再无可信可用之人。
这些日子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为何要招惹这样一个恐怖的魔鬼。
她悔恨着诅咒着,然后李陵宴就突然消失了,就在昨夜碧落宫的围杀中,这个让她背脊发寒的魔鬼突然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四裂月在找,李侍御不停地在发火,但就是没有任何消息且莫名其妙的在战局中消失不见了。
和李家人不同,对于这种情形,她是再高兴不过了。
当然,她是不想李陵宴死的,她只是希望这人永远回不来,毕竟她也中了执手偕老的毒,没有解药的话她的命就永远握在别人手里不得自由。
“解药……”
“是在说这个么。”就在刘婈暗自嘀咕之际,一只修长漂亮的手仿佛恶作剧般,带着药丸毫无预兆地自她身后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