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圣女剑侍
灵石是个大问题。
天鸿儿有生以来头一次有了这种认知。
没有办法,带两三百灵石出来本已是他能想象的足够。
他还以为在这天阳城里能侥幸寻到一件中意的法器就不错了,哪能想到居然还有可以捡漏的芥子和可能存在灵金的灵矿,而这一旦涉及到了赌,其可能的成本就更是要被放大极多。
而在此基础上,结合这灵气探测的结果他这两三百灵石的本钱估计还要打一个折,若不幸运的话恐怕他实际能拿出的本钱也就只有一两百,若他相中的灵矿品相好些,只怕竞拍失利都有可能。
他想,
灵石这东西,我至少得准备上千。
那蛤川蟆倒是瞧出他面色不快,悟了,也赶忙道:“客人您是不是想换灵石?”
天鸿儿沉郁地闭了闭眼:“我倒也想换。”
可惜金银他没有,玉佩之类的他不习惯带,现在手头能换灵石的也就只剩下丹药了
丹药他倒是不缺,也比较容易找到买家,可难道他还能一颗颗、一瓶瓶地去挨家药店卖吗?
他倒是生怕知道他赌石的人不多哈。
“丹药也行啊!”
“啊?”
那蛤川蟆闻言倒是兴奋地往赌石场左侧一指:“那边就有几家当铺!仙家的灵丹妙药他们肯定收的!而且仙门的丹药一向卖得很贵,只要保质期没问题哪怕折了价也肯定能当出来不少灵石!”
说完他又往右边麻利再指:“那边还有几家放贷的!您带着的仙剑一看就贵!往那儿一押肯定也能借出不少!搞不好您这灵石刚借完进去一赌就回本了呢?到时一出来直接就能把东西赎走,一天都不用多等!”
天鸿儿倒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没想到这赌石场两边一边当铺一边放贷,倒还真是左青龙右白虎虎踞龙盘龙潭虎穴啊。
“两头吃啊!厉害呀你们~!”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声倒是赞赏了一句,可那蛤川蟆骤然听见却是双眼一突撒腿就跑。
“给我拿下!”
天鸿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两个穿着官服的高大守卫一边一胳膊钳制住了那蛤川蟆妖,对方的官服他昨天见过,好像说是天阳城的巡逻守卫。
倒是那两人跟随着的年轻女子穿得看不出来历,只像一般剑修打扮,水墨配色整体偏浅,倒像是泼了一副雪景在她衣服上。其人腰侧各佩了一把小剑,头发里绞出数道细辫汇进青丝于脑后盘成了个单髻。
这年轻女子倒是字字顿挫:“又、是、你!死、骗、子!”
她怒道:“你们这群蛤川蟆可真行!姑奶奶前两天就逮过你了你居然还敢继续骗人!”
那蛤川蟆忙道:“不敢不敢!哎呀姑奶奶您一定是认错蛤川蟆了!小的还没被您逮着过呢!小的真是个初犯!看在小的只是初犯的份儿上您就放过小的吧!”
“我呸!你以为你不用那破灵驱车姑奶奶就不认识你了?!”
“真不是我!哎呦大人小人冤哪!”那蛤川蟆急道,“小人也是刚从乡下老家被我三姑父的二舅爷的外甥女婿的邻居的九姨她妹介绍来这儿打工的!您也知道我们那老板三足金蟾招了不少老家的蛤川蟆过来!在这天阳城里两条腿的好男人不好找,三条腿的蛤川蟆那可是多的是啊!”
那年轻女子却不听它狡辩:“我不管你哪只蛤川蟆!放个缺斤短两的灵石秤你搁这儿糊弄谁呢?!拉人来这儿赌石你吃份回扣也就罢了,居然还想骗人去给当铺创收?!只是当点东西我退一步也能忍,但你居然还想把人骗去借高利贷?!你这是不把人吃的只剩骨头渣子你不甘心哪!你缺不缺德啊!”
“我我我小、小人真没那么想!”
“我管你怎么想的!”那年轻姑娘却不听它废话,“给我把它俩都扔牢里!还有这破秤!什么玩意儿?!直接砸了!留着也是害人!这么老套骗人的东西怎么还搁哪儿都有哪!”
天鸿儿愣在了一旁,看在那姑娘怒火旺盛的份上乖觉地保持了安静。
他看着那两个巡逻守卫得了命令直接拎小鸡崽儿似的拎走了那两只妖,而那姑娘犹且留在原地抚胸顺气。
想了想,他还是担心对方气出个好歹,就也寻了瓶丹药递了过去。
对方一下被杵进视线的小瓶惊得怔住了。
惊讶过后倒是满脸一言难尽地转过头来,眨也不眨地瞪着他。
天鸿儿一时也看不懂她的表情,不知她在想什么,唯有尽力试图安慰她道:“呃…你…其实你不用太气的,我还好,灵石都还在。”
对方失语了一瞬,却道:“……我是在气你蠢哪。”
“……”
沉默。
沉默是今天的赌石市场前小岗哨。
那姑娘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瞪着他,瞪了一会儿倒是才意识到他手里还拿着个药瓶,于是就也蹙起了眉头古怪道:“你是药盟的人?”
天鸿儿权当这是个主动失忆的台阶,就也心宽地点了点头。
那姑娘倒像是想起了什么,冷下调子:“哦,想起来了,昨天是有只大王八过来。”
噎得天鸿儿也是呼吸一梗,不由有些可怜那些药宗的人,本能替人解释道:“其实那是只赑屃……”
“有区别么?”那姑娘冷笑,“名儿是人起的,你喜欢我也可以叫它四足铁甲缩脖儿兽。”
天鸿儿:“……”
天鸿儿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吧,反正也不是他家的赑屃。
想到这点天鸿儿倒是想起要强调一下:“对了那个…其实我也不是药宗的人。”
“你爱谁谁,”那姑娘干脆地翻了个白眼,“我看起来像好奇吗?”
“可你刚刚……”
那姑娘就也麻利地加送了他两个白眼:“我那是震惊的!谁叫你们药盟出来的成天都跟个奸商似的,居然还有人能叫我瞧见被这种老套的黑心秤骗了我能不震惊吗?”
天鸿儿倒是大概意会了她这“黑心秤”指的是什么:“你是说刚才那个灵、灵气含量探测器什么的?”
那姑娘捏住鼻梁倒像是懒得再锻炼自己翻白眼的水平了:“是!但是是做过手脚的,和卖菜用的那种黑心秤一样,‘缺斤短两’,一般只会显示个七八成的含量。”
天鸿儿点着头倒是想明白了,难怪刚才那蛤川蟆要先拿个“1.34”的中品灵石表演给他看。
他不由感叹:“这天阳城里的套路倒是真多,事不过三,我还以为我今天不至于连遇四个骗子。”
“……”那姑娘无语了一瞬,木然道,“你挺逗啊,怎么着?你还给自己设了个额度是吧?”
天鸿儿唯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
那姑娘也就叹了口气:“行了,我也没工夫跟你墨迹,你就记得小赌怡情大赌伤身那种屁话都是骗人的,年纪轻轻的学什么赌鬼!”
“可是那灵金…”
“没几个开得出来!”
“可还有芥子…”
“没什么好货!”那姑娘冷笑一声,“早年多少人不要命纷纷下去无底天堑冒险,你以为还能给后人剩下多少宝贝?怕是现在稍值钱的也就是他们的尸身了。现在才流到市面上的芥子本身品相就不行,以那三足金蟾抠搜的本性放货之前肯定也早搜刮过不少遍了,怎么可能还叫你个散客开出好东西?”
天鸿儿听了她的话不由沮丧,然而他也毕竟是真想试试,想了想还是不甘心道:“那人间天上的芥子盲盒呢?”
那姑娘听了一愣,满面复杂地看向他,倒似不禁叹服:“你……这还是把坑踩了个遍啊。”
那姑娘秀手一挥直接道:“别想了!那吞金兽就是个专卖次品的奸商!你没发现它卖那些盲盒的时候都不说隐藏版的中奖率吗?”
“呃…什么?”
那姑娘瞧出他一副听都听不明白的样子更是一拍额头彻底服了:“你是哪儿来的小傻子啊?行了!走吧!前边中央商区骗游客的少,你要想逛你去那儿逛,别搁这儿赌场门口瞎晃悠了,赌棍聚集的地方输掉底裤发疯的本来就多,小心真碰上铤而走险的给你一闷棍。”
天鸿儿犹豫地看了她一眼,那姑娘就也冷笑一声嘲道:“怎么?你这是担心我也是个拉客吃回扣的托儿了?我堂堂圣女剑侍还丢不起那个人!不走就不走吧,自己注意点儿。”
天鸿儿闻言却不由因为新的理由讶异了:“你是天泽圣女那四个剑侍师妹之一?”
“自然!”这姑娘却不觉傲然道,“不然我怎么驱使得动这天阳城的官差?不过你不信我不信便好,我又不需要你信,我还怕你这种笨蛋上当这么多次就不能长点儿心呢。行了!既然”
“等等等等!还请稍等一下!”天鸿儿暗叹了口气,心道这姑娘倒是个急脾气,“其实我正好想找时间拜会一下圣女阁下。”
“你找我师姐干嘛?”
“呃…”天鸿儿略一沉吟,确实对这种事没什么经验,还是决定有话直说,“其实我想约个架?”
“哈?”那姑娘不由挑眉看他,给面子地就像在看一个让人理解不了的傻子。
天鸿儿见状,不由干笑了一下:“这么突兀好像确实是有点儿失礼…呃,要不我先写个帖子?麻烦姑娘代我先知会一下?哦对了,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那姑娘一愣,莫名倒是有了些吞吐,倒好像不太愿意回答:“干、干嘛突然问我名字?”
天鸿儿也是一愣,却不好反问那不然等他找上门去该跟对方说他给谁说过了呢?
“这…你、你是不愿意说吗?”
他委实是不理解,一个名字而已,能有什么不好报的?
对方犹豫了一会儿,反而羞恼起来:“你需要问这么细吗!就说有个圣女剑侍答应过替你传话不就得了!”
天鸿儿倒是不免觉得古怪了:“可是…”
那姑娘迟疑了一下竟是干脆道:“我自有我的理由!没必要向你解释,不过既然我不尽不实,你也该是不信我才对!不必介怀,就这么着吧!”
她说罢径直就要走,天鸿儿却赶忙跟上:“你别介意!我不是怀疑你人品的意思!”
那姑娘瞥了他一眼,竟反而蹙眉道:“不对!你不该跟上来的。其实这种情况一般人这么做那也很可能是在做戏,你不能因为旁人表现得好像受了委屈就要为了照顾对方的情绪去做本不愿意做的事,你若因此受骗也没人会来为你负责。既然对方也没体谅你的视角,你又何必这么上赶着体谅人家?”
天鸿儿被说教得一愣,反应过来却道:“可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否则你也不会跟我说这些不是吗?”
那姑娘却道:“那可也未必!许是你以为你在第二层其实我在第三层,我就是借此取信又有何不可呢?做人做事不能光看别人一时说什么做什么,这世上的戏精可多着呢。”
天鸿儿不免被惊讶住,瞧了瞧她,叹了口气,却道:“行,我懂了。不过你也放心,我只是想跟着你走一段路,却不是说你接下说什么做什么我不会再行判断。”
那姑娘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他几眼,倒像是明白了什么。最终也只兀自点了点头:“行……哦,我不是说你行,我是跟我自己说行,我知道了。”
那姑娘就也不再理他。
而天鸿儿心中也有想法,虽然乖乖跟着她走了、不愿当面继续惹她生气,他却到底还有些不甘,还想去试试那些芥子,便盘算着分开后再独自走一趟那人间天上的楼。
二人出了一片街区又进了另一片,没走多远就能看出住家少了而店铺多了,周遭小楼的高度也起来了,甚至人声比先前还更鼎沸,显然是进入了相对热闹的商区。
那姑娘就也虚空大概指了个范围:“就这儿了,本地人常来这里所以骗子也比较收敛,你就在这片玩吧。”
天鸿儿随着她扬手的方向本能看过去,却是不觉愣住了:“那是……”
那姑娘莫名其妙地也随着他望了一眼,瞧见是什么地方,不由有些干巴巴道:“……那是个给小孩儿演皮影戏的地方。”
看她的眼神显然是觉得天鸿儿喜欢的东西有些过度稚嫩了。
而天鸿儿被她看得有些无奈:“我是说站着看戏的那个,那不是紫弦真人吗?”
那姑娘一愣,倒是这才注意到那群小萝卜头后面站着的年轻人。
非常的年轻。
就像一株葱茏而亭亭的水仙。其人穿了一身浅色的衣衫却似蕴了清丽的绿意,眉眼浓黑却澄澈。
一看就像个少年。
这么说并不只是因为他的皮囊年轻,而是因为他给人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几乎全没被岁月洗涤过一样。
其人的目光丝毫也不浑浊。
也同时,那目光毫不遮掩地透着一种少年人才会有的、未经驯化般的愚顽。
意气、简单、固执。
就好像他站在那里也就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丝毫复杂的感觉,任谁都能看出他就只是在看那台上演着的皮影戏而已。
不似阅历稍微复杂了些的人,看什么都容易忆往昔、容易透过什么看到什么、容易联想到自身,于是怅然若失,或晦暗复杂。
他的眼睛黑亮,就好像纵有什么往昔也撑死了只会是昨夜的往昔,是他宁愿只有昨夜的仇!且是今天就要报的!也根本就没断过的那种!
是他决不肯让它变成什么陈旧的过往。
时间的流逝,对他好像就没有意义。
也正因为他杵在那儿听着,天鸿儿也就不由多注意了眼台上,发现讲故事的人正讲着一个父母和子女的故事。
其实这种故事大多都差不太多的,这篇说的是孩子从小怎么不懂事,父母辛勤地养育他,他却叛逆了。
然后他离家出走外出闯荡,直到数年后混得不好回来,需要钱,他的父母也就变卖了家产。
然后他又走了,留下他的父母一把年纪却没了房子也没有积蓄,只能借住在亲戚家里四处靠给邻里卖些力气挣钱糊口。
过了几年他又回来了,可是欠了一屁股债,债主凶恶要砍他的手,他的父母就四处借钱替他抗下了债务,然后他就又走了。
这次彻底杳无音信了。
直到很多年过去,他的父亲已经死了,他回来时开门的母亲两鬓斑白,却先问他:“你渴不渴?”
天鸿儿总觉得类似的故事他在许多地方都听过,他也素来不太喜欢这种,不是因为听得太多,而是因为每次听了都难免要为那些父母难受。
可妙紫弦静静地听完这故事却突然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