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飞蓬略带郁闷的眼神,重楼选择了实话实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你掩饰的还不错……”
“但你遇上的……”他忍着笑道:“都是拖后腿的猪队友啊。”
飞蓬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抬指按了按额角,已明白重楼言下之意。
自己敬业的伪装没有出差错,但主雇那边本就和重楼有所敌对,里头埋伏了大抵是资历颇深、颇得信任的探子,才导致重楼得知真相。
重楼没有打扰飞蓬的沉思,而是垂眸给水遥发去了讯息。
等他重新抬眸,瞧见的就是飞蓬若有所思的神情。
“怎么了?”重楼问道。
飞蓬摇了摇头,低笑道:“没处置我,可不像你啊。”
重楼愣了愣,难得眯起了赤眸。
“不像……”他审视地看着飞蓬:“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飞蓬捏了捏手指,指甲不轻不重刮擦过重楼的手腕:“你是不是忘了,你让我看见过什么?”
“……那是开始……”重楼周身气势一滞,移开视线道:“我后来可没再吓唬你了。”
那个暴雨倾盆相遇的日子,是他记忆里始终无法忘怀的动心。
青年被雨水浇得湿透,却孤身锤翻了两只饥饿的洞狮,小心翼翼从被胜利者霸占的窝里,抱出失去父母、嗷嗷待哺的白虎幼崽时,拥有最纯然的笑容。
这是对生命的温柔以待。
但前不久也是他,以超脱而平静的眼神,坐视了一场狮虎厮杀,直到被幼崽的哀鸣惊醒。
便是如此,他抱走白虎幼崽时,也没忘记把被绳子捆起来的洞狮松开。
重楼回想起那在高处投下的一匕首,如闪电般亮起白光,尖锐地划破雨幕,准确无误扎穿了死结,让洞狮脱身却追不上去。
它们对天咆哮了几声,到底只能坐下来,享用先前手下败将的血肉。
彼时,旁观了这一切的重楼无端心颤。
那个青年柔软与残忍并存,无畏无惧,拥有外人绝对无法动摇的原则和底线,实在是个危险人物。
却莫名令他那颗心怦怦直跳地着了迷。
“你出现的,恰到好处。”可是,魔尊不是容易被糊弄的傻子。
他本就偏爱黑发蓝瞳,青年以那般难以驯服的美丽姿态现身,第一时间就吸引了自己,尤为可疑。
“我不可能不抱怀疑。”但哪怕是糖衣炮弹,心高气傲的魔尊都决定把这颗糖吃下去。
是以,他开始行动,试图寻出糖衣的背后生产厂家,将之逼到倒闭。
同时,魔尊把这个送上门的、完全贴合他审美的人族,留在了身边。
所谓用兵之道,莫过于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亦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他试图磨去这人的傲骨,自然选择了以真心攻伐其心,让人甘愿留下。
哪怕理智知晓,魔尊不当与普通人族结缘,重楼也下意识觉得,飞蓬值得他付出真心。
当然了,恩威并济亦是少不了。
让初来乍到的青年站在身后,亲眼看见背叛者被处以极刑,便是如此。
“再说了,我怎么都想不到……”重楼喃喃低语。
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不掩饰本性的相处间,彼此沦陷会那么快。
几乎是一眨眼,便已相互情根深种。
所以,得到飞蓬是卧底的讯息时,自己再暴怒如炽,也压下了用强的心思。
甚至,为了不让飞蓬难做,他没有揭穿真相,也没有对那方心怀恶意的敌人下手。
直到飞蓬不告而别,重楼到底不舍得露出非人的一面,强行把逃走的心上人抓回来关着。
他的满腔怒火,自然都发泄在了雇佣飞蓬来他这里卧底的势力上。
“你后来也是听说了那边的覆灭,所以才这么多年没踏入无尽海领域一步吧?”重楼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反正你我结果是好的就行。”
现在想想,幸好当时退了一步。
短暂时光的相处和后来安静的遥望,让重楼越发肯定,飞蓬与自己是如出一辙的骄傲。
若真被拧断了羽翼,飞鸟绝不会屈从于金贵的笼子和肥美的饲料,而是宁愿一次次不要命的撞击,直至趁着他一个错眼的功夫,自行撞死在金笼之中。
“好吧,算你做得对。”飞蓬心情倒是很好。
看,重楼就算怀疑他,也没在自己身上找到破绽。
‘是雇主太不靠谱,连自己找人执行任务的消息,都能被奸细知道!’并非自己失策输给魔尊,向来习惯平手的神将便心满意足了。
嗯,他也完全没有在意覆灭在重楼手中的前雇主。
无尽海上从来强者为尊,既然选择为敌,就要承担后果。
“但是……”理所当然偏心的飞蓬,和重楼一样把媒人丢过墙砸死在了过去,却还念念不忘地给重楼挑刺。
或许,这就是恃宠而骄。
“那种处刑真的很吓人啊!”飞蓬一本正经抱怨:“我当时可是初出茅庐。”
他固然是接了任务去卧底,身手也确实算得上好,可本质上到底只是大学毕业、一腔热血的青年。
最多,是在大草原上和野生动物接触很多,练成了一身搏斗的技术。
重楼倒是好,自己初入妖魔岛,就被他拉去看了叛徒被处以处刑,事后没有做噩梦,没有因为恐惧生出破绽,全靠自己心理强大!
“啧。”飞蓬装模作样地摸了摸手腕。
打针他不怕,但被铁钉打穿四肢钉死在木桩上,腕间被打入致命毒针,惨叫着七窍流血、五脏六腑俱焚,哀嚎着、挣扎着一点点失去呼吸的,那些某种意义上的同僚,确实给了他很大震撼。
“……”曾经坏心眼吓唬人的重楼,这一次聪明地装聋作哑了:“咳,我们还是……快点出去吃饭吧。”
飞蓬明知道我只是吓唬他,还从一开始就待他不同,也还是非要逗我,那就不接招。
“哼。”飞蓬哼笑一声,却是见好就收了:“你看手机吧,或许你的小随从回信息了呢。”
重楼这才想起来,赶忙点开手机屏幕。
“有新房。”不多时,他眸中闪现笑意:“我们明天就可以直接去。”
飞蓬轻快颔首,却又多说了一句:“你还挺放心他。”
“知道你来我这里住的,应该不多。”他并未对重楼隐瞒自己的疑惑,而对水碧、溪风,飞蓬也并非完全相信。
无他,都有魔神想要犯上作乱了,又怎么确定已离开魔界多年的另一个魔神,还能对魔尊忠心不二?
重楼扬起眉,似笑非笑道:“所以,我让他负责看一套新的。”
‘哼,果然还是当年的魔尊。’知道重楼有所戒备,飞蓬便放下了心。
他换了衣服和鞋子,拉着重楼出了门。
这厢飞蓬与重楼去用餐暂且不提,另一头的水遥却面色沉凝。
只有少数人知晓的秘密被透露了出去,令自家主上遭了袭击,他作为跟随重楼日久而知晓魔尊底线的心腹,必然得自查一番自证清白。
确定自己没被跟踪,也没被人**后清除记忆,水遥只能在兢兢业业做好分内之事的同时,胆战心惊地对自家上司汇报无果与房源情况。
“嗯。”视频对面,重楼神色如常:“本座知道了。”
光从情绪判断,消息不是水遥刻意或无意透露出去的,那便是一开始就有人监视自己,实力甚至远超想象,和之前袭击飞蓬别墅的是一伙。
之所以没全力灭杀自己,或是怕留下痕迹,日后被其他魔神群起攻之,又或是因为过去的劫难受了创伤,只能控制傀儡,无法透出更多力量。
“你先买一套房子。”重楼相当冷静地判断着,对于自己危险的处境并无畏惧。
他只担忧暴露了对自己重要性的飞蓬,会不会继续被牵连。
“啪。”飞蓬搭上重楼的手背,打断了爱侣的思绪:“不用这么急。”
他看向视频里下意识移开视线的水遥:“我记得这个小区有不少复式,你家是吗?”
“我家是的。”水遥愣了愣,明白了飞蓬的意思,迟疑着点了点头:“楼上就有客房。”
父母都是独生子女,家中老人早已过世。
当时买双层复式,除了主卧、次卧,也有空房留待使用。
只不过,想到魔尊或许会近距离住在自己家里一段时间,水遥就觉得头皮发麻。
“但是,尊上……”他犹犹豫豫开口:“我家条件远不如岛上,这太委屈您了。”
更何况,让只是普通人的父母和自家尊主住在一起,水遥亦不放心。
“哼。”听出他的推脱之意,重楼挑起眉头。
飞蓬险些就要笑出声了。
看吧,哪怕没有记忆,重楼也积威深重。
即便水遥足够老实,都不敢让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魔尊住他家里去。
“无妨,我也去住,也就一个晚上,明天我们就去看房子。”可惜,水遥并不知道,飞蓬的目的正是溪风和水碧。
他还暗搓搓计划着,今天当场吓这对故人一跳。
但这也是飞蓬的试探,溪风见了重楼,必然要暗地里打探消息。
以他的本事,套儿子的话易如反掌,魔尊遇袭是一位魔神所为的事实,立即便会暴露。
若溪风决定伸出援手,飞蓬便会在日后要求重楼按时给首席魔神假期;若溪风决定连夜搬家,飞蓬就当做不知道,等重楼恢复记忆自行决定;若溪风因此生出反心,飞蓬将不会手下留情,为重楼留下任何隐患。
“那就这么定了。”听飞蓬这般恳切,重楼当场拍板。
但他到底是个好上司,没有吓唬得力臂助的意思:“你父母若没回来,本座现在就去,施加点心理暗示,他们不会有见一面的想法。”
“是,多谢尊上。”水遥当场松了口气:“您和飞蓬先生现在就来吧。”
他看了看视频对面的桌子,只剩下杯盘狼藉,想必这两位也吃好了。
“嗯。”重楼关了视频,亦解开了幻觉结界。
刚刚的对话,店内普通人是听不见分毫的。
但有些事情就是那么巧,或许这便是命运的安排了。
“小遥?”提前从自家公司下班回家,路上还买了点菜,溪风错愕地看着面前一行人。
飞蓬清晰地看见,他拎着塑料袋的手指在颤抖。
“是你的朋友吗?”水碧掩饰地反而更好一点,就是嗓音有点僵硬:“你这孩子早点说啊,买的菜不够吃。”
重楼垂下眸子:“多谢,不必。”
“是啊是啊,我们吃过回来的。”水遥慌忙接过话题:“这是我同事,这次度假我回国,他们好奇我们这边的景色,我就邀请他们来做个客,之前住在宾馆。”
他脑子转得极快:“他们觉得大陆环境好,想在小区买套房子,我约好了人,明早陪他们一起去看。这几天看家里客房挺干净,就让他们退了宾馆,来这里住一晚,提前感受一下我们小区傍晚的热闹哈哈。”
‘你笑得跟你妈一样僵硬。’飞蓬在心里打了个叉,几乎同情地看着溪风捏紧袋口的手。
啧,魔界现在是废墟状态,需要重新梳理灵脉,工作量必然大增,正缺人手。
溪风躲了那么多年,全盛时期的能力绝不会对变化一无所知,他这么聪明肯定能猜到,等红毛苏醒,不会再放纵他一个强大的魔神在外面无所事事了,绝对要逼他回魔界重新任职。
所以,他应该很想暴打把他晒到魔尊面前的儿子一顿吧?
“好的,你们随意,就当自己家吧。”溪风轻轻吸了一口气,不敢把一点点魔气外泄。
他也十分庆幸,自己和水碧融入人间已很多很多年,家里没有设阵法。
只有儿子,不舍得从小小婴儿渐渐长大,又作为普通人族慢慢老去、死亡,才偷偷设计了一场机缘,而这孩子在修灵力与魔力间选择了魔。
‘如果早知今日,我宁愿他去修人族灵力!’目送他们上楼,溪风拎菜去了厨房,剁排骨的力道大得很。
水碧默然无言,只默默煮了茶水,端上楼问儿子和“儿子的朋友们”要不要。
“谢了,不……”迟一步已无法再动用幻术,重楼面对好意,竟有点尴尬。
但飞蓬打断了他,笑盈盈地接了两杯过来:“多谢呀。”
“客气了。”水碧强忍住深深看进他眼底的冲动,垂眸温柔一笑。
溪风不想也不太敢直面魔尊,她便担负起了责任:“小遥,你去帮你爸洗菜,好歹是你朋友,吃过饭了也得再尝尝,你得贡献贡献。”
“啊……”水遥无措地被拉了过去,求恳的视线下意识看向重楼。
重楼默不作声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过度紧张,才让人迟疑着下楼。
“是我这个当母亲的私心。”水碧便顺势坐在了两人对面的沙发上,笑容无懈可击:“有些好奇小遥毕业后的工作,他回来很少,但工资很高,寄回来太多了。”
她似是忧心忡忡:“请问两位,这孩子平时过得怎么样?”
‘不愧是水碧,这可真是旁敲侧击的好办法。’飞蓬非常欣赏这位前下属、女武神面对惊变的快速适应能力,并心安理得把面对属下家长的困难问题,交给了很少与人平等交流的重楼。
重楼:“……”
他无语了一下,干巴巴说道:“水遥工作能力出众,人勤快聪慧,升职快,工资是高。他寄了多少给你们我不知道,但公司在岛屿上,有宿舍、食堂,各种消费设施完善,对内部成员全包,也用不到什么钱。”
“……”忽然无处可以再提问,水碧无声无息为魔尊的难缠程度打上了最高。
她隐约有点头疼了,尤其是看见本与魔尊总是势均力敌的、清冷淡漠的神将,正靠在魔尊肩头悠闲品茶,发觉她的视线时只是温和一笑,更觉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最后,这场磕磕绊绊的、仿若老师家访的对话,终结在楼下的菜香中。
“开饭了。”溪风贤惠地铺好在盘子里,端出来摆得很精致,量不少。
只洗了个菜、切了几下,水遥讪讪一笑,跟在后面,迫不及待去拿了筷子。
嗯,他超喜欢父亲的厨艺,是自己在妖魔岛上努力很久也追不上的。
只有飞蓬在溪风看似慈祥的笑容里,读懂了那一缕缕想揍孩子的杀气。
“手艺真好。”他夹起一筷子,尝了尝,非常赞赏。
有重楼昔年风范嘛,连味道都有点像。
也是,水碧和自己都是古神族,某些审美、喜好都有共通之处,可想而知溪风绝对跟重楼取过经。
遥想当年,神族饮清泉、食清气,不需要用膳,有口腹之欲的太少了,就只有宴会才会上各种饭菜和点心,却只要灵气充沛,完全不重口感。
他每次参加这样食不知味的聚会,回神魔之井都能迎来重楼小火小锅、用料讲究的点心菜肴,直接把神界不过尔尔的茶点比了下去。
飞蓬当然也好奇过。
那时,重楼坦然给了答案。
“哼,本座天生火属性灵敏。”魔尊抱臂哼笑,神态是不自知的得意。
是啊,不管是烧是炒是烤,重楼总能把火候掌握很好,在下厨上自然天生就比别人强。
“……谢谢夸奖。”溪风的表情有点外人看不出来的僵硬。
显然,他也想到了当年的往事,但并没有从一句简单的夸赞,就怀疑飞蓬早已觉醒。
“不是夸奖,实话。”飞蓬回过神,夹了些到重楼碗里。
重楼这才肯开尊口去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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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200溪风&水碧心理活动(暂时通过飞蓬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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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惊鸿一面遥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