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岚】红叶未书 第3章 第一章【三】

云丹一路上专拣小巷走，七拐八绕，弋痕夕快要转晕了，山鬼谣却分辨出来他们一直朝着桃源镇东北方向行去。

他记得，那儿的确有一大片桃花林，林中有一座小木屋，屋后常年晾晒着大量红纸。

知道了目的地，山鬼谣便双手交握抱在脑后，脚步也愈发悠闲。

眼看出了巷口便是郊外桃林，云丹却忽然停下了。

她猫在右侧房屋的墙边，只探出半个头瞧了瞧，又回头招招手：“你们来看，那是谁？”

弋痕夕俯身蹲下，躲在阴影里向外瞄，山鬼谣则“啧”了一声大咧咧地走出巷口：“嗯？那是，游刃？！”

数丈外的游刃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快速扭动着大脖子四处张望，却不声张，因为他自己也躲在一株根本遮不住他身形的桃树后，生怕惊动了他正在偷窥的人。

山鬼谣却是个不嫌事儿大的，高声道：“喂！在这儿呢！”

游刃捏着花枝跳起来原地后转，那株花树被他震得簌簌落下不少花瓣。待他看清这边的三人是谁，他撇下花枝噔噔噔地快步走来，双手张开，想一把将三人薅进小巷的阴影里。

可鸾天殿三人在左师教导下，训练有素，云丹和山鬼谣有意识地后撤，让他扑了个空，弋痕夕虽然迟钝，但也连忙闪向一边。

游刃像只护崽却扑空的母鸡蹲在地上，再向外看看确定林后那人没有被惊扰，这才站起来没好气地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三人齐声道：“买红纸啊。”

“噢。买红纸不大大方方地进去，躲在这干嘛呢？”

山鬼谣在他右侧身后，抱着胳膊笑道：“嚯，那你在这儿干嘛呢？”

“我是来……你们怎么能都下山了呢？”

云丹站在游刃身前左侧，张口就来：“左师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任务。先说你的事儿。”

“噢。你们知道我有位师兄，叫有余的，我们俩一起学艺，一起被玖宫岭发现，一起来到玖宫岭，一起成为侠岚，然后一起被分到蒸乾坤蒸包子……”

弋痕夕在游刃正前方，他本来就被路绕得有点晕，听这一串话更晕了，扶额道：“说重点！”

云谣二人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弋痕夕以往可从来没用过这种不耐烦的口气说话。

游刃对他们了解不多，只是“噢”了一声，抓抓脑袋继续说：“他和我不一样，我是从外乡来到玖宫岭学艺的，他的家就在桃源镇。本来嘛，破阵统领给大家放年假，但我们蒸乾坤得有人留下来做饭，就只能轮休。这不，有余的休假被安排到了年后，我正好要下山采买，本来打算趁着采买的机会回家一趟的，可在桃源山里就听路过的村民说起这件事，我就来替他看看。”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含糊，云丹问：“你说的事，是‘阳春三月’红纸店张老婆婆因病去世，所以没完成今年订单的事情吗？”

游刃一拍脑袋：“诶，是！你们怎么也知道！”

山鬼谣不答反问：“你说替有余来看看，有余是张婆婆的家人吗？”

游刃转过身比个大拇指：“正是！他是张婆婆的侄子，以前学艺时，我们经常来张婆婆这里一起吃饭的！”

弋痕夕问：“既然是亲戚，你为什么不直接进去？”

云丹沉下脸来：“因为院子里有零力，对吗？”

游刃的脑袋带动身体，先转向弋痕夕，又转向云丹：“你也感应到了？离得这么远都能发现，那一定就是了！”

云丹走到墙边，右手扶墙朝小院望去，蹙眉道：“零力似乎很微弱，不确定是有零曾经在此活动，还是零附体了什么人。游刃，你先前还发现了什么吗？”

游刃身材高大，扎着马步蹲下才与云丹同高，他一手搭在膝上，另一只手指着桃林深处：“院子里在忙活的那个小孩儿，是张婆婆的孙子，叫十一，有余管他爸爸叫舅舅，所以他是有余的……”

云丹诧异：“张婆婆的侄子不应该管张婆婆的儿子叫兄弟吗？”

游刃拍脑袋：“哎，我说错了，是十一该叫有余舅舅……”

弋痕夕凑上来：“说重点！你发现了什么？”

游刃：“噢，噢。我发现十一有些古怪，他一直在纸浆池子边重复着抄纸、落帘这两个动作，可池子里的木浆早就被老干净了，他却像梦游一样丝毫没有察觉似的。我怀疑他可能被零附体了，正准备过去呢，就被你叫住了。”

被指着鼻子的山鬼谣一挥手把游刃的手指打开：“既然是被零附体的傀儡，那还等什么，回神——”

“你等等！”游刃一手握住山鬼谣结印的手腕，另一手捂紧山鬼谣的嘴巴，“他还这么小！他哪儿受得起这个啊！我们不能采用别的方法吗？比如把那个零逼出来！”

山鬼谣再次把游刃的手拍开：“你行你去。”

云丹在他们争论时闭上双眼，右掌比肩，手肘向前；左掌后伸，臂成直线，脚下金色侠岚印浮现，缓缓向外生出一个又一个的金色光圈。

三人见状噤声，山鬼谣盘腿坐下，一并发动探知，游刃示意弋痕夕警戒，双手在胸前一上一下地握拳，脚下同样蔓出探知阵式。

金属性侠岚对探知有着天生的优势，一旦发动探知，身边万物，哪怕只是一缕路过的微风，一片飘零的花瓣，都如实被他们感知。

桃花林中树枝折断，落花纷乱，是有人在此打斗的痕迹；桃树断口，残留着微弱的零力和元炁，水属性元炁。

游刃睁开眼睛：“是浮丘的元炁，浮丘来过这儿。”

山鬼谣和云丹仍在探知。

桃林深处的小院落，整洁干净，石碾、浆池和晾竿只是古旧，没有新痕。一位总角孩童站在池边，熟练地晃动纸帘，可是池中只有一片红彤彤的染料，果然如游刃所说，那名孩童像梦游一样，抄起纸帘，翻在一旁摞得整整齐齐的纸上，再小心地揭起帘子，放回池中，继续摇晃。

那应该就是十一。他的眼神空洞，眼下乌黑，嘴唇干裂，一张一合，似乎在念着：“造纸。造纸。奶奶教过的。别人，订好了的。”

十一的眉间一团黑气时隐时现，一圈金色的零印一闪而过。山鬼谣收了元炁，笃定道：“是被附体了。可是那个零，似乎只为了蚕食恶念，并不打算把他变成零。”

云丹还在探知。

时间再往前一点，浮丘的队伍追着一团黑影来到此地，她让辛垣带队张开结界保护村民，自己迸发元炁杀入林中，和那团黑影近身交手数十招，最后施展“水坎·漩空流”将黑影打散。

浮丘领人再巡查了几遍，确认没有伏兵后悄然离开。那些在院外用来布置结界的元炁被各自收回，残留的一些随着时间流逝而回归天地，只剩下浮丘侠岚术的元炁，与残留的零力一起，互相消磨，至今也只剩一点微弱的痕迹。

可那团黑影没有彻底散去，而是偷偷汇聚，在他们离开后潜入屋里，附体张婆婆，张婆婆年迈，承受不住零力侵体，就此一病不起。

然后，那团黑影才又附体了十一。

云丹将探知结果传递给三人，游刃不得不服气：“早听说过你先前向相离老师请教探知术，可没想到你的探知术这么厉害，连一段时间以前的事情都能探知到！”

山鬼谣没和弋痕夕一同称赞，他的表情却像云丹归还侠岚牒前他不得不服软时一样：“那个零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附体十一？”

云丹转眸望向他，点头道：“这既是奇怪的地方，又是救援的关键。如果要不经过回神闪电唤醒十一，逼出那个零，就得知道，他被零附体是因为什么。”

游刃伸出两指拖着下巴：“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想要继承奶奶的事业？不，他觉得订单没有完成所以心有不甘和愧疚？还是说，他……”

游刃苦思无解。弋痕夕在一旁垂眸凝思，他听云丹的转述，莫名觉得十一身上有种什么东西，是他很熟悉，但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和为什么熟悉的。

“如果能探知记忆就好了……”云丹喃喃道，“相离老师说过，记忆铸就了心境，同时也让人产生欲念，欲念有善恶之分，恶念吞噬回忆，也会让人，被零附体。”

山鬼谣在鸾天殿学习回神闪电时也听过这个理论，于是接着云丹的话往下说：“相反，善念与相关的回忆共存，回神闪电能做的，就是击碎恶念的同时，照亮那些引人向善的回忆。游刃，你既然不让我用回神闪电，那就应该知道，怎么替代回神闪电吧？”

游刃：“啊？”

弋痕夕解释道：“游刃，你仔细想想，有什么事情，可能导致十一产生恶念，而且，这个恶念，应该是张婆婆去世之后才产生的。”

“嘶——”游刃挠头，“我记得，十一这孩子，平时就很懂事，除了上学，就是替家里择菜做饭，给张婆婆打下手，任谁见了都得夸他两句……”

三人没有打断游刃，容他细想：“张婆婆也曾说，十一很要强，家里的事情，他一旦学会了，就想都替奶奶分担下来，再不让她动手了。就连造纸也是，舂皮、打浆、压水这些事情，因为他还小，力气不够，做不了多久，他就替奶奶抄纸、剥纸和烘干晾晒。对！他现在不就是一直在做这个吗！”

云丹问：“可他的恶念，或者说执念到底是什么？替奶奶干活么？”

弋痕夕忽然灵光一闪：“不，是他想尽可能为奶奶做些什么！”

游刃诧异：“啊？这算什么恶念！”

云丹也有些疑惑，弋痕夕有些卡壳地说：“唔，也许十一的初衷是好的，他知道奶奶年纪大了，却因为儿女早逝，所以，所以她只能自己干活养活十一，不像别人家的奶奶，可以在家休息。”

弋痕夕理清了思路：“游刃，你说十一要强，是因为他希望自己能快些长大，能够减轻奶奶的负担，可是，他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奶奶就突然离开了。所以，所以……”

“所以，他的‘恶念’，是‘遗憾’。”云丹轻声补充道，“很深的遗憾。”

四人都有些感同身受，或轻或重地叹了口气，却搜肠刮肚也难以想出办法来解这意难平。

游刃有些着急：“不能这么干等下去了，不然那孩子非得累死不可。”

山鬼谣白了他一眼：“终于要用回神闪电了吗？”

游刃一挽袖子：“不！我去把那孩子抱住，带回玖宫岭，有余肯定有办法开导他。到时候任那只重零有什么能耐，咱都能在玖宫岭把它灭了！”

云丹抓住他：“你等会儿！刚才我就想说了，一只重零哪有那么聪明，被浮丘打败后，竟然懂得假死逃生。它趁机附体，却不转化傀儡，还让傀儡持续产生恶念，供他取食……这恐怕不是重零，而是五败，甚至，是某个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