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玩这个游戏不?”陈奕皓捧着手机走过来。
“不玩。”陈建展正翻看着内卷值浮点表,最近任务不少,还是得多花点时间。
但就算自己说了“不玩”,陈奕皓还是走到了自己身边。
——他又有什么事?
陈建展心里有点烦。
只见陈奕皓跟个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串手绳,手绳为红金色交织,打结处留了一只纸鱼,表面用圆珠笔画上了粗糙的鳞片。
“昨天你生日,”陈奕皓挠着头说,“但你都待在房间里……我没机会送给你。”
“嗯……谢谢。”陈建展有点惊喜,他接过来,放在手上打量着。
他很少过生日,有时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有时记得,就想一想“啊,原来今天是我生日”,又忙忙碌碌、迷迷糊糊过去了。
大多数时候,都是弟弟送个小礼物给自己,他才想起来。
不过对于弟弟的生日,他倒记得很清,只不过每次送弟弟礼物,虽能看得出他面上挺开心,但也能感觉到,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那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每次陈建展问起自己这个问题,总是很困难去寻找答案;貌似有些苗头时,又因为组织中的许多事务、学校中的许多考试,而就此耽搁了。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自己内卷值达到10000点,解除了第零代负责人的绑定,他就有时间仔细去寻找了。
这是妈妈告诉他的,他也亲自见证了许多达成10000点的宿主,解绑负责人的过程。
总会有那一天的,只用再给我一点时间。
“还有什么事吗?”陈建展又看到任务栏中跳出来一个待办事项了,他只觉得眼眶隐隐作痛,身上的一切疼痛都在提醒他:
再不完成任务,就要受到惩罚而七窍流血了。
“没,也没什么了。”陈奕皓小声地说。
陈建展瞥了他一眼。
自己这个弟弟个头高大、身材厚实,就是人傻傻憨憨的,给人第一印象,就是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过,也确实是这样。
他还赖在自己身边不走。
“还有什么事吗?”陈建展没什么耐心了,他差点没控制住让自己嘴角上提,那是他“礼貌的微笑”,一般在生气焦躁和极其不耐烦时他才会这么做。
“没什么了。”陈奕皓默默走开了。
陈建展摇摇头,真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他重新拿起那枚手环,仔细端详着。
忽然,他的脑子里闪过一点火花。
他找到对应类别的抽屉,翻出几沓资料,资料显示的是宿主谭逸日常活动。
他稍微翻了面上几页,就锁定了一份。
——果不其然。
“陈奕皓。”陈建展叫他。
“怎么了!”陈奕皓迅速转过头来,双眼亮了,就像在期待什么似的。
“你这串手链……自己做的?”陈建展问。
“噢,是,是我做的。”陈奕皓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那你上哪儿学的?”陈建展问。
“我跟……不是,我这个,就是,我上网学的。”陈奕皓结巴地回答。
“你跟谭瑞安学的吧。”陈建展将那份资料拿出来,上面显示的,正是谭逸生日那天,所收的谭瑞安的礼物。
那也是一条手串。
编织方式与自己手中的这条一模一样。
“啊……”陈奕皓眼神开始飘忽。
“我跟你说了很多遍,不要跟谭瑞安他们走得太近,不要惹火上身。”陈建展叹了口气。
“……谭瑞安是个‘人’,不是‘火’。”陈奕皓嘴里跟含了条泥鳅似的。
“我在很认真地跟你说话,”陈建展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谭瑞安要接替谭逸,我们不能跟负责人产生太多联系。”
“我只是问了问送哥哥该送什么。”
“那她也是送她的哥哥!你跟她、她跟你,能一样吗?”
“我觉得是一样的……”
陈建展生了一肚子气,他没心思再跟这毛弟弟辩了。
陈奕皓完全不理解自己的用意。
但他没有办法把这个说清楚。
他虽然心里想着陈奕皓永远都不要接触内卷系统,但是生活在这种环境里,他怎么可能不完全接触呢?况且,如果明面上说出来了,被妈妈知道了,妈妈铁定会惩罚自己的。
毕竟这个家的人,都是要成为“开发者”或“代理人”的。
“谭瑞安他们,跟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能明白吗?”陈建展说。
“不明白。”陈奕皓犟上了。
“他们是宿主,我们是开发者或者代理人。他们的未来线跟我们交错不到一起,如果强行交错,就容易‘流血’。”
“……”
“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陈建展再次叹了口气,说,“但是不为什么,就因为我们姓‘陈’,因为是妈妈给了我们第二条命。”
——其他有什么事情,等拿到10000点内卷值后,再说。
可谁想到一向被盖棺定论为“不太聪明”、不会经常反驳的陈奕皓开口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背,说:
“那又怎么样呢?你不是我的哥哥吗?谭瑞安的‘哥哥’这两字,和我的‘哥哥’这两字,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我都告诉你了!”陈建展只觉他在对牛弹琴。
“不对,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说……”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跟蚊子嗡嗡似的,“你能不能,像一个哥哥一样,对我……”
陈建展先是脑子“啪啦”一声,像什么东西烧坏了,他心里那不解、无奈与愤怒,拧成了一股麻绳,这麻绳上浇了各种调料,混杂在一起,发绿又黏稠,就这么明晃晃地暴露在闷热的空气当中,开始腐化。
“你疯了吧。”
他那寒冷的笑容压不下去了:
“陈奕皓,你如果想让谭逸当你的哥哥,你直接问他,你跑来问我,这有什么意义吗?”
“你羡慕谭瑞安,是吗?你总把这种艳羡的感情当成喜欢,你不喜欢她,你只是羡慕她,羡慕她这个小辈,能有一个谭逸一样的哥哥,而不是我这样的,是吗?”
陈奕皓说:
“哥……我不是羡慕她。”
陈建展说:
“不羡慕她?那难道你喜欢她?她一个天生有残疾的人,连内卷系统接入的资格都没有的人,你别跟我说你喜欢她。”
陈奕皓说:
“重点不在这!重点不是谭瑞安!哥,我是说你,我是想你能不能多给我一点机会,让我……让我也接触一下组织的工作,我和你一起完成,你看行吗?”
陈建展嗤笑一声,说:
“你来接触组织的工作?别开玩笑了,你才考多少名,你内卷值才多少,你还想跟我一起工作?你聪明点再说吧。”
陈奕皓有点不服,陈建展也没好脾气。他冷冰冰甩下一句晚饭你自己解决,就抱着资料回了房间。
陈建展阴冷地笑着,他生气地想:
这小子越长越大,胆子也越来越肥了,还想蹚这趟浑水,知道多少代理人想跑吗?!他们只是憋着不说而已!
真是疯了!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轰隆”一声,房间的地板塌陷了下去!一阵失重感传来,“噼啪”,陈建展感觉自己像块橡皮泥似的,被狠狠摔在冰冷的钢板上!
那钢板真是寒得彻骨!冻得他五脏六腑都收缩了!
跟感觉不到痛似的,他还这么明晃晃地睁着眼睛,往下望着那钢板之中——
就见蓬头垢面、浑身是血的陈奕皓缩在角落,露出一只苍白的眼盯着他,面上全是坑坑洼洼、腐烂发毒的脓包伤口。
仿佛刹那就忘记了先前的争执,他惊慌地喊弟弟的名字,可那人就是蹲在墙角,钢板被切割,分成长条状,排列得整齐极了。
惨白的灯光照下来,将弟弟罩在笼子状的阴影里。
陈建展想爬下去救他,可他无论怎样使劲,身体却动不了了。
转头一看,他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被摔成两半了!
还没等他将自己的残缺身体拼起来,那承载自己的钢板彻底被粉碎了,他继续下坠,那失重感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强烈——
陈建展猛地睁开眼睛,冷汗从额边滑落,
枕头湿了,被子也冷冰冰的,他确实感觉身上冷得难受。
别过头一看,什么时候空调又被调到了16度——时间刚踏入春的怀抱,温度尚未大幅提升,但陈楚儿还总是把空调开到16度。
而此时,他没工夫再去理会妹妹。
陈建展缓慢地从床上爬起来,闭着眼,揉着头。
又梦见了。
又梦见这番争吵的片段了。
他下了床,他感觉四肢都是发麻状态,鼻腔一热、眼眶一疼,热流就从其中流出。
七窍流血。
他捂着面庞,快步走出房门、穿过连廊,正在边刷手机、边吃早餐麦片的陈楚儿听到动静,便转过头,见状厌恶地、小声地“咦”了一声。
陈建展来到卫生间,他动作很快,把挡住眼睛和鼻子的血液冲去,然后任凭其他地方继续流淌——只给予了视觉和呼吸的空间。
他淡定地从洗手池底下的柜子里拿出几本题目,一边忍受着晕眩与剧痛,将部分内卷任务完成了,七窍流血从发生到停下的时间,不超过四分钟。
这一切,他都习以为常了。
但今天,走出洗手间,陈建展心里并没有以往那么平静。
他不断地想到陈奕皓蹲在墙角,用所剩的一只眼,凝望自己的神情。
如果那天的争辩,他没有选择离开,而是选择继续留在原地——哪怕是生气地留在原地,听弟弟再多讲几句、再多讲几句,是不是他这样愚蠢的人,也会明白一二了。
如果能回到过去,如果能与夏、谭俩人合作……不对,只用夏晓风就可以了,他相信自己人工第零代能够比得上天然第一代,支撑足够的时间。
是的,改变过去,不用改变很多,改变某个小点就可以了。
如果自己能彻底明白弟弟的想法就好了。
陈建展走到餐桌前,在陈楚儿面前坐下。
“干什么,你的碗在消毒柜里。”陈楚儿瞟了他一眼。
“妈妈的钥匙在哪里。”陈建展问。
“……你想干什么。”陈楚儿神色微变。
“帮我这个忙吧,楚儿,”陈建展目光幽深,他缓缓道,“我想好了,我确实需要夏晓风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