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被三餐划为三段节点。
早上迷迷瞪瞪昏过去,中午简单吃顿饭果腹,睡个觉就到下午了;下午迷糊劲儿过完,终于有了点精力,但这精力没耗几节课,又到吃完饭的时候了;吃完晚饭,到了一天最难熬的晚自习,咬牙把那堆积如山的作业写个七七八八,才来到了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刻——晚自习下课。
不过,谭逸和夏晓风一般都多学一会儿,学到教室里只剩他们二人了,学到保安关灯来催了,才收拾书包离开。
今天来到了星期四,是夏晓风跟谭逸约定的“夜宵日”。这天,他们都会提早半小时走,去食堂吃个炒粉或鸡米花,或者点个铁门外阿姨的“二中炒粉”。
但是今天有点不一样。
夏晓风说他今晚吃太饱了,这周的“夜宵日”先搁置,下周再去,他打算还留在教室学会儿。
这本来没什么,但谭逸这家伙,很久以前是没有吃夜宵的习惯的,被夏晓风“培养”几个月才这么培养出来。
所以,最近他每周四晚上都吃得很少,保证十点多还有肚子能跟夏晓风吃趟夜宵。
可是今天夏晓风却“放他鸽子”了,谭逸左看看右看看,自个儿的书包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今晚的任务也加快完成了,现在他除了肚子饿,真没别的事儿。
谭逸想了想,开口道:“我有点……”
夏晓风心领神会,他“大方”挥挥手,头也不抬地道:“你吃去,我再学会儿,没事。”
谭逸犹豫了一下:“要不我还是……”
“哎哟,磨磨唧唧的,你去吧,”夏晓风笑了笑,说,“你我是真吃太饱了。”
谭逸看他还边说边写,想着也不打扰了,就应了声,背起书包离开了。
“他最近对学习挺上心。”一代大人说。
“嗯,这是好事。”谭逸说。
“你不怕……”一代大人没说完后半句,但谭逸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不会的,这次他是想好好学,他也不想再处理系统那边的事情了——至少要考完八省联考,不对,至少要考完一模。”谭逸说。
“‘黑’的封口持续不了那么久,没有三个月,”一代大人漠然地说,“现在能持续近两个月,已经是一种奇迹了,随时都有可能被入侵。”
“那你想怎么办?打算跟陈建展合作吗?”谭逸说。
“……”一代大人没说话。
“他不会这么好心。这是我们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墙’,现在说打破就打破了?”
“这个迟早都会破。”
“主动和被动是有区别的。”
“那你,”一代大人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但还是继续道,“你母亲的事。”
“我知道,我一定会处理的,”谭逸的眼神沉了下来,“但不是现在——现在快到八省联考了,这是今年除高考外唯一一次省级考试,不能不重视;如果在这个时候处理组织的事情,把‘刀’递给别人不说,学习这边,也容易自乱阵脚。”
谭逸打包了一份炒粉,提回宿舍。
一代大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但在他打开宿舍门的时候,一代大人发言了:
“那这个决定,你跟夏晓风说过了吗?”
谭逸说:
“还没有。”
“但我想他也是跟我一样的选择。”
饭盒上沾了不少油,弄得谭逸满手都是,他走向洗手池,挤了一堆洗手液,一遍遍洗着手上顽固的油渍。
他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明净、面色平静,那股阴翳和狠厉仿佛消失了,连最深处的脆弱和敏感都被缝合完毕。一瞬间,他竟有些不认识自己。
他知道夏晓风实在改变自己太多了,他知道自己实在欠夏晓风太多了……所以,他知道自己一定要让夏晓风过得开心、过得幸福,是的,只要他开心和幸福就可以了。
内卷系统这把刀,夏晓风说他们有能力掌握,谭逸是相信的。
但他其实更希望的是,这把刀被握在自己手里——如果那个人要划破一面蝉翼,他会轻轻往上划个一刀;如果那个人要劈开一座沉山,他也会日复一日地砍磨。
谭逸关上了水龙头,擦干净手。
他继续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一次闲聊,夏晓风说他曾看见过自己的负责人,他说负责人是一个通体白色、缺失五官的人,四肢可以随意变换形状,甚至可以从自己身上扯下一部分,捏成需要的装备。
他说是透过一个叫……什么“自我”的东西看见的。
这个东西除了能看见负责人,也能看见自己。
这是什么工具?我自己也能看见吗?我也能……看见小K吗?
——他不叫小K。
脑子里的报错思维齿轮自动运转,谭逸的目光淡了淡,他问负责人:
“你叫什么名字?”
负责人没回答他。
“你不叫小K,你叫什么名字?”
“……那家伙把高一的事告诉你了?”
“这不重要,你叫什么?”
“那你应该也知道,负责人没有名字。小K是个另类。”
“他的名字是别人起的,你有吗?”
“我说了,‘起名字’这种事,是系统里另类的人才会做。”
“这扣内卷值?”
“……不扣,但是没有人会这么做。”
“那我帮你起一个吧。”谭逸说。
“为什么?而且我也不需要。”一代大人有些许烦躁。
“叫名字,才能够更好地交流,”谭逸似颇有心得地说,“你不跟别人交流,你怎么会知道有名字会带来什么益处。”
“……”一代大人又沉默了。
谭逸知道他在想什么——
相处十几年了,他知道自己的负责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毫无疑问他是严厉的,甚至可以用严苛来形容。少年时期那些不堪重负的内卷任务,加之那句“你想让你的母亲失望吗”,是不断抽打他的鞭子,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但是,这名负责人也是自己最早的“朋友”。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情,只有他明白自己的想法;夜深人静时,无论是欣喜还是痛苦,只要无处发泄到了一种地步,就会全部倾泻出来,倒在负责人头上。
尽管他是有回应,还是没有回应,在谭逸极为青涩的少年时期,在那压抑的家庭环境里,是这名负责人撑着他,跟他讲解这个世界新的思想变革,让他度过了性向的苦难。
哪怕他当时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谭逸再次恢复冷静,能够接着学习、继续内卷。
“我帮你起一个吧。”谭逸重复道。
“我不需要。”一代大人说。
“那行,我问一下夏晓风,对你的名字有什么想法。”谭逸偷换概念道。
“谭逸。”一代大人冷声道。
“行吧。”谭逸回到自己桌前,打开了饭盒,吃上炒粉。
可是没吃半分钟,他还是继续道:
“你是第几代负责人?”
一代大人想着家伙绝对是跟夏晓风混久了,越来越没个正形了。
他没工夫回答谭逸:
“这跟内卷任务有关吗?”
而谭逸想了想,就见接下来,系统面板上跳出了个“知晓负责人迭代号”的内卷任务!
这小子!
他内卷值突破了0,获得了系统的部分权限,自己也确实将内卷任务设置的权限交给他了!但那是这么设置的吗?!那是给他自由设置每日学习内卷任务的!!
而谭逸只是不以为意:
“好了,有关了。”
一代大人说:
“你真是……”
他正在收拾着自己的房间,一没留神,那床头柜上摆着的照片框掉了下去,还好他瞬间将黑色的地板化为了流体,才没让这照片框摔碎。
一代大人重新将照片框捡起来,视线不自觉地停留于照片上。
他并不清楚此时自己的胸痛中流动着什么——明明他跟小K那个异类不同,他是没有“心脏”这玩意儿的。
呵,难道“心心相印”这工具还有植入自己身体的特效?他嘲讽地想了想。
他重新将照片框放上去,缓缓地坐上床沿。
照片上的无疑是自己和那个人的合照,那个人笑得是多么灿烂——虽然那名负责人依旧没有五官。
在小K长出第一只眼睛时,他就知道,其实一切早有定数……
“时间都过去多久了啊……”一代大人喃喃道。
小K真是一点优秀负责人的品质都没学到,全学了你那些歪门邪理。
一代大人货真价实地感觉到,那胸膛中的“液体”流淌的越来越滚烫了。
他重新拿起照片框,重新擦干净表面的浮灰,然后再将其郑重地放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接上与谭逸的对话系统,说:
“我是第一代负责人。”
最后谭逸这家伙,给一代大人起了个“小万”的名称,说是因为他是第一代,就取英文“one”,串了个中文的姓“万”,听起来更像个人类一样。
而一代大人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只不过,他禁止谭逸这么叫,但谭逸这家伙不听,非得跟夏晓风学,一定要叫系统负责人的名字,叫两遍才允许让自己出来。
一代大人只觉得这人幼稚——嘿,他是不是忽略了,人家谭逸也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了。
但是久而久之,一代大人便想,也算了吧,就当是……弥补一下谭逸的过去吧。
然而,在谭、夏俩人紧张备考八省联考之时,一代大人发现了一个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