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卷系统中,从来没有“朋友”这个词。
维系他们的,是由无数个“命令”组成的绳梯。阶层与阶层之间,只有利用与被利用,利用者心安理得,被利用者也任劳任怨。
“朋友”是小K从一代大人那里学来的词,这是个需要“将心比心”、“真诚善良”、“甘于奉献”才能获得的词。
小K心虚地想,他怎么就能这么……坦荡地从夏晓风手中接过这个词呢?他与夏晓风,也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一想到为了自己的那个梦想,他便总会如此暗示自己同夏晓风的关系,也不知在给自己洗脑些什么。
小K说:“你有什么很想要,却怎么都拿不到的东西吗?”
夏晓风扒光最后一口小炒,说:“这不多了去了。”
小K看见想象空间亮了灯,什么裸分上清北、彩票中个一千万、被星探看对眼了……尽是些荒唐的事儿。
他及时叫停那姓夏的:“等会儿!不是这些,我说的是那种,你努力了很久,却怎么都够不到的东西。”
想象空间的云彩停止了流动,光一闪一闪,姓夏的挠了挠头,说:“努力了很久,却够不到,说明这东西本不属于你吧。”
小K说:“如果是我还不够努力呢?”
夏晓风啧了声,说:“你怎么跟谭逸以前一个德性,还是你被三个月前的我影响了?没有什么不够努力的,你没听今早球哥说的,他说我们就要‘尽人事听天命’,如果努力了、尽力了,还没达到,那说明这东西就不是你的,相反,你会拥有另外一项更好的东西。”
小K犹豫了下:“……我没拿到什么更好的东西。”
夏晓风哎呀说道:“那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比如你现在能跟我聊天,也是一种福气,一般人想跟我聊还没法儿聊呢!”
小K见他认真不过三句话,也淡淡地笑了笑,想着算了吧,夏晓风从始至终都是这个性格,他怎么会理解自己呢?
然而,夏晓风却继续说:“如果走入了死胡同,还要往前走,那不就撞死了吗?小K,我不懂你那边的事儿,也不明白这系统给了你多少任务,我只是觉得,这个梦想不应该成为你的枷锁,它应该是能让你更有信心、更有毅力走下去的推动力。”
“它应该是一种……能让你在实现它的过程中,感到快乐的东西。如果追求梦想的过程是苦痛又挣扎的,为什么我要‘自讨苦吃’呢?”
小K沉默了半晌,微微笑道:“一口一个‘梦想’,怎么,你想好你的梦想了?”
夏晓风皱着眉头:“没想好,我说了,追求梦想的过程应该是快乐的,但是我还没想到达成什么目标的过程,是充满快乐的。”
小K低低“哼”了句,他轻声说:“……太天真了。”
夏晓风没听清:“你说啥?”
小K回道:“追求梦想的过程注定是沉重而痛苦的,没有这种盘旋的痛苦,追求的事物,又怎么能叫‘梦想’呢?只能叫‘目标’。”
“你太狭隘了,”夏晓风切了声,说,“悲观主义。”
“是你太单纯,”小K也不服气,说,“乐观主义。”
夏晓风叮铃铛啷放完餐盘,走出了食堂,冷风把他吹得一抖。
他将衣领竖起来挡挡风,缩了缩脖子。一人一系统就这样相对无言了会儿,夏晓风憋不住了,他打算先退一步:
“行了,你随便吧,我也没……”
可小K却忽然打断他:
“你还记得那个‘改变未来就能改变过去’的理论吗?”
夏晓风不理解他这么忽然扯到这个——扯到这个就他娘的心烦,他没好气地说:
“做鬼都忘不了!干啥,又有任务了??”
小K说:
“你能不能别这么毛躁,我想说,这个理论,是我以前的老师告诉我的。”
夏晓风模模糊糊有点印象:
“好像……听你以前提过一嘴。”
小K说:
“他死了。”
夏晓风差点噎死。不是,现在大家说话都这么直接吗?
就在夏晓风正在思考怎么说才能显得气氛活跃又比较礼貌时,小K打断了他的“头脑风暴”:
“他是被害死的。”
夏晓风说:
“你要复仇?”
小K苦笑了几下,说:
“复仇?就我吗?我怎么可能?”
夏晓风说:
“那你是要找到害死他的人?”
小K说:
“我知道是谁害死他的,我知道他死亡的前因后果。”
这系统负责人说上半句不说下半句,夏晓风心中焦虑,又不好显得太刨根问底,他抓耳挠腮,搞不明白接下来该如何跟小K询问。
“我只是想……”
小K刚开口,又顿了顿,换了另外一句:
“夏晓风,要是一个对你而言,非常重要的人,被害死了,你不可能复仇、也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个时候,你想做什么?”
夏晓风已回到了宿舍,他放下书包、脱下外套,准备洗澡。
他可猜不透小K:
“你突然这么问,我也……”
就在这时,属于晚自习的日常内卷任务弹了出来,罗列着一面面学习作业和复习课程,他习以为常地将其划去。
可就在他准备点击右上方那个“叉”时,他的手却突然停住了。
——如果非常重要的人,被害死了,我不可能报仇,而且我也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会怎样做?
那张牙舞爪的回忆和抉择又跳了出来。
如果我做出了另一个选择呢?那个没有谭逸的世界、没有谭家的未来,会不会……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夏晓风的心“咯噔”一下。
小K是要……
小K估计是看到了他的想法,他轻笑两声,接下了夏晓风的想法:
“是的,我想改变过去,我想……再见他一面。”
那晚,夏晓风没睡好。
一方面,是欣喜于小K终于对他吐露了真实想法,一人一系统之间的隔阂没那么深了。
一方面,是哀愁于小K还身陷于这理论的囹圄,这句理论是一切祸端的起源、是一切命运的风帆,现在这破烂事儿已经不仅关乎于自己和谭逸二人,自己和那个神秘组织,还关乎于自己的系统负责人!
夏晓风烦躁地翻了个身,长长喘了口气。
他睁开眼睛,盯着那面有些发霉的墙壁,打算再熬过这一失眠的夜晚。
谁知底下谭逸忽然悠悠说了一句“你没睡着吗”,吓得他身体一抖,连床都震了一下。
“……快了,”夏晓风把头闷在被子里,说,“你怎么也没睡着?”
“我……”谭逸罕见地犹豫了一下,说,“我心里有事。”
夏晓风攀着床边,探出头去:“你怎么了?”
黑暗中谭逸的眼睛却亮晶晶的,他缓缓移开了目光,说:“……你要不下来说?”
他说罢,还往旁边挪了挪,示意给夏晓风腾个位儿。
夏晓风耳根一红:“啥呀,你就这么说。”
可是过了半天,谭逸一句话、一个屁都没崩,就这么安安静静地。
夏晓风是什么人,这个急性子,实在是待不住了,哐哐下了床,安静如鸡地爬上了谭逸的下铺,用冰冷的手脚戳了戳他:
“哎,再过去点儿。”
谁知头顶处谭逸笑了一声,再乖巧配合地给他再挪了点距离,夏晓风觉得耳后更烫了。
暖烘烘的被窝中,谭逸轻轻搭上夏晓风的手:“你的手好冷。”
“靠!你是不是真的心里有事!”夏晓风这下彻底红温了,他想抽走,谭逸却握得更紧。
“是真的!先别走。”谭逸侧了个身,与他的距离更近了些。
夏晓风可以感觉到谭逸起伏的胸膛、近在咫尺的呼吸。温度渐渐攀升,他一点儿寒冷都感觉不到了。
被握住的手仿佛都要烧起来。
谭逸说:“你妈找我了。”
夏晓风惊坐起来:“什么?!”
谭逸把他按回来:“你别紧张,没说什么。她就想问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夏晓风咕哝道:“她怎么不自己问我。”
谭逸说:“你自己什么态度,你自己知道。你觉得你能很好地跟你爸妈交流吗?”
夏晓风:“……”
谭逸摩挲着他的手,说:“你爸妈很关心你,夏晓风,你家跟我家不一样,你该回去的。”
夏晓风抓了一下他的手指,说:“你就想跟我说这个?”
谭逸说:“下周你就生日了,回家过个生日。”
夏晓风抽走了手,说:“你要是就想跟我说这事儿,那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会有自己的打算。”
他就要掀开被子走,谭逸却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重新埋回被窝里。
谭逸说:“我陪你回去!我跟你父母讲清楚!”
夏晓风说:“我他妈都没讲啥!你他妈讲个皮球!不回!不讲!没什么好说的!撒手,我上去睡觉了!”
谭逸说:“你爸妈想让你回家一趟!你们能好好聊的!不用把社会家庭的苦难赋予到你家上,你只要……”
夏晓风说:“哎呀!撒手!你懂个鸡毛!”
他又要逃,谭逸伸手一捞,将他捞回怀中,紧紧搂着他,这时谭逸才察觉到,夏晓风急促的呼吸、微微颤抖的身体,刚刚捂热的手脚又冰凉下去。他忍不住抚上恋人的脸颊,却没有触及到那似湿润的冰冷,而是对那处干燥的土地稍感震撼。
此时夜深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初冬的夜晚清冷而寂静,唯有一阵阵北风,将那紧闭的门吹得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夏晓风声音紧得很:“……谭逸,不是我不想回,是我觉得回去也没啥意义。”
他说:“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说,也没想好怎么面对,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好了、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再回去。”
谭逸搂着他,将下巴抵着他的发旋,慢声说:“我知道,我理解,但是……如果我现在不跟你说回去,我怕你以后会后悔——过去是改变不了的。”
夏晓风与他拉开点距离,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夏晓风的心跳开始加快,可能是白天小K说的那句话让他倍感震惊,他脑中产生了点不好的想法。
谭逸缓缓地说:“你下周生日回家吧,等你回学校了,我再给你补个蛋糕。”
夏晓风听不进去了,他说:“我爸妈怎么了?”
谭逸一愣,说:“没什么,你别多想。”
夏晓风说:“不对,从小到大,他们都拉不下脸后退一步——他们怎么了?”
谭逸欲言又止。
夏晓风的心更慌了,曲秀坠楼的那抹鲜红让他头晕目眩,他太害怕了、太胆怯了,那几个月前的心理状态如同一只亟待苏醒的猛兽,蠢蠢欲动地磨了磨牙齿。
小K睡得正香,却被一阵警报红光惊醒,他掀开眼罩,发现夏晓风被巨大的不安裹挟着。
夏晓风说:“你别吓我!你别吓我谭逸!”
谭逸抱住他,说:“没事,你别紧张!你爸妈没事!是你外公住院了,你妈想让你回去看他一趟。”
夏晓风的不安感还未散去:“……我外公住院了?”
谭逸抚着他的背,说:“是,你妈不让我告诉你的。但是你也别太担心了,你自己以前不就跟我说过,你外公一直身体不太好,还在做透析,住院是常事……”
“他们就是想让你回去一趟,”谭逸轻声说,“回家一趟吧,夏晓风。”
夏晓风缓缓平静下来,但他还是抓着谭逸不放。
谭逸也依旧搂着他,给予着身上的温度,没有说话。
黑暗中,却看不清谭逸的神情了。
我回来啦!这个煎熬的九月过完,总算尘埃落定了!恢复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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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小K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