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晓风还骑着共享单车,疾驰在道路上时,内卷系统里的风波,也还在继续。
“黑”水滴破了口,那无形之“蛇”窜了出来,小K的刚把眼神抽离屏幕,就觉一阵无比强大的力量包裹了他,就要将他推至“蛇”口,被嚼得骨头渣都不剩!
可就在此时,那“蛇”猛地停住了动作,就像被冰冻在了空中。
周围一下子变得风平浪静,连那些胆怯的地上涟漪都探出了头。
——怎么回事?
小K缓缓睁开眼。
他看见一代大人的上半身与下半身分离了,他的脸贴在地上,一动不动。
可尽管如此,他的右手却死死抓着地面,几束金色的线条从他掌下蔓延而去,宛如一条更为巨大的眼镜王蛇,爬行至某处,就突然直起了身子,迅猛地咬向空中。
那金色的线条变粗变硬,甚至从始端染上血色,那凄艳的红一直蔓延至尽头,使之变得更结实、更灵活了。
小K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看出来了:
那是用内卷值养出来的线。
不是传统的、用来施加命令的,而是专门的、用作进攻突破的!
内卷系统里秩序安稳,根本不需要用到这类武器;就算是抓负责人扔去流放,直接下达简单命令即可,而且,那些要去流放区的负责人,也早就心灰意冷的,没有一个会进行反抗。
而小K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涌入脑海,他知道自己曾经见过这些线……
是大人被粉碎的时候。
无数条红线缠绕在他的身上,越勒越紧,越勒越紧……越勒越紧!
小K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体被豁开了口,他的四肢被切割,他的躯体变成了整整齐齐的一块块,他的浑身上下……最终被分割成了无数个细微的小粒子,然后空间里就只剩下那张牙舞爪的红线了。
他的粉碎由民众举报而起,由民众投票抉择,是民众的力量将格格不入的他逼上了死路,是民众杀死了自己的大人。
但小K从来没想过动手的会是一代大人……不对,他好像想过,但觉得可能性不高,毕竟这只是那个小地方的一个小小波澜,像一代大人这样位高权重的掌权者,一般只会查看几眼事情的前因后果,然后撒手不管。
他只会管那些重要的事情才对……
他到底对当年那件事知道多少?
红线一如记忆,越捆越紧,越勒越死,周围的空气在剧烈抖动。
红线继续紧缩,可还没缩到原来的一半,小K听到一阵尖锐的爆破声,那硬如钢铁的红线忽然松弛了,空气的抖动也随之消失,四周,变得无比寂静。
那条“蛇”被粉碎了。
一代大人有点错愕,他抬起脸,看了看自己的手,收回了那些红线。
小K忽然明白了,一代大人根本没有想要粉碎“蛇”——毕竟把他钓出来不是他们的目标吗?怎么能轻而易举就将他粉碎呢?
是他自己粉碎自己的。
那红线摇曳着曼妙的身形,婀娜多姿地游回一代大人身边,它们接上他腰腹的伤口,一点一点将他分离的下半身拉回来,又一点一点补好了。
一代大人站起来,活动了下身体,确认一切如常后,他走到了小K面前,瞥了一眼他脚边的简易感受器,望了望于他而言,是一片空白的未来显示屏——他毕竟不是搭建这个简易感受器的负责人。
他最终将目光落在小K身上。
“伤着了?”一代大人说。
“我没事。”小K低低地说。
一代大人只是注视着他,他那扫描仪一样的目光就快把小K烧干了,好在没持续多久,几秒钟过后,这位掌权者就走到控制台前,研究起了这一半透明一半实物的台子。
小K坐在地上,他呆呆地想:
自己没有理由再信任一代大人了……
小K通过黑匣子内的两个“自我”,在一代大人夺取他的绑定权后,仍然能搭出一副简易感受器,与夏晓风保持联系。
这对于手机没电,从而失去导航地图的夏晓风来说,真是一个必不可少的“指南针”了。
主控制台和原来的感受器被严重破坏,这回不知道是什么病毒,修复需要花上一段时间,一代大人便失去了与夏晓风的联系,他也无法指示夏晓风走上不同的道路、重返陈奕皓身边,继续挖掘真相。
一代大人要求小K将信息与他共享,小K不再信任他,说你没有价值能让我把信息分享给你。
一代大人冷冷地看着他,说你就这么忘恩负义?你别忘了刚刚是谁救了你的命。
小K的糜烂的双手微微一动,他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一代大人扯过几束金色线条,让下属送点内卷值过来,把他那双难看的手修一修。
小K倔强地背起手让他别管自己,可那些听任命令的负责人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直接用蛮力拉出了他的胳膊,不顾他的叫喊为他修复着皮肤。
小K只好把念头强行转移到夏晓风身上。
可再怎么转,他的脑中还是混乱不堪。
一代大人到底对当年的事情了解多少?
是他亲手粉碎了大人吗?
有没有可能……一代大人是能救他的?
小K迷迷糊糊地想,这时,他听见了正在骑车的夏晓风的心声:
“他们的目标是谭瑞安。”
——他们的目标是谭瑞安……
一代大人忽然停下了手中修复控制台的工作。
小K将目光投向他,这才发现自己那不争气的嘴巴联结那不争气的脑子,一并把自己的心声也说了出来!
一代大人立马哐哐哐地朝自己走来。
“你什么意思?你看见什么了?跟谭瑞安有关?跟谭家有关?难道跟谭逸也有关吗?!”
小K不满地别过头去。
“怎么了,我的宿主说的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一代大人说:
“如果涉及到谭逸,涉及到谭家,这不跟我有关,难道跟你有关吗?不要忘了,你现在只是一个靠个破铜烂铁才能联系上夏晓风的人,你没有任何宿主和权力。”
小K说:
“……真的没有下属反映过吗,你请求别人的语气很令人讨厌。”
一代大人说:
“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小K说:
“我看到什么可以跟你说,但是,在这件事情完成之后,你得把夏晓风的控制权还给我。”
一代大人说:
“为什么?你还觉得你是合适的负责人吗?你活得太矛盾了。”
小K说:
“那随便你,我也不说了。”
一代大人静默半秒,开了口:
“好,成交,事情结束后,我就还给你。”
于是,这便有了谭逸在恍惚之时,收到一代大人的那条提醒;因为这条提醒,谭瑞安才避免了在这个地点、在这个时间,发生未来的事情。
未来,被改变了……
吗?
应该是这样的,但当夏晓风冲上天台,看到眼前一幕时,他感觉腿一软,就差点跪下去。
谭逸被一个男人摁在地上,满脸是血,他动弹不得,神志也有些不清醒了。
另一边,是被钳制住的谭容,他无论怎么挣扎,都只能看着儿子受到伤害。
夏晓风轻声说:“这到底是哪一种未来?”
男人注意到他,放开了伤痕累累的谭逸,他走上前,高大的身躯投下一片阴影。
他说:“这是您选择的未来。”
夏晓风的眼睛离不开谭逸,他没有回话。
身上穿有内卷值标记的男人压低了帽檐,竟然朝他颔首敬礼。
他展现了一副前所未有的卑微的姿态,尊敬地对夏晓风说:
“根据您的选择,未来改变了,但是手册没有变,密码没有变,规则也没有变。”
“所以,我们还要继续‘回收’。”
另一边,曲秀和谭瑞安躲进了一家极为偏僻的书店里。
这里虽然称呼这家店铺为“书店”,但实际上里头没多少书,要有也是写破破烂烂的三手、四手老书;店家正忙着转型升级,一半的铺头都拿去作了小卖部。
“哎这不秀姐吗?”老板是个大烟枪,正躺在摇椅上吞云吐雾,“好久没带孩子过来了,要些什么练习册?”
曲秀没工夫理他,她神色紧张地将谭瑞安推进店里,又探出头去,东瞟西瞟一阵,半晌终于松了口气,和谭瑞安躲进书店的最深处。
老板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尖踩灭:“怎么回事,一惊一乍的?”
曲秀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这么大声,借你这地方躲躲。”
老板上下打量着他,斜眼歪鼻子地一笑:“嘿,哪个登徒子追你?把你逼到我这陋室了?”
只见他越走越近,曲秀的脸立马冰冷下来,她环住谭瑞安往后一退,虎视眈眈道:
“你别给我来那套,安安还在这。”
她说罢,就从口袋里拿出个钱包,啪啪几下甩了他几张红票子
“哎哟,秀姐大气!”老板如饥似渴地在地上捡起红票子,小心翼翼地用袖口擦了擦,再贼眉鼠眼地塞回贴身的口袋里。
谭瑞安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一定没想到,妈妈也会有这么“大方”的时刻。
曲秀比谁都明白,她这不是大方,而是走投无路之举。她与邻里街坊的关系并不融洽,能说得上来的人也没几个,更别说找别人的店铺躲躲。
唯有这个她前几年到过、来给儿女买练习册的老书店,她还算跟这的老板“说过话”。
哪怕这个老板是出了名的好色爱财。
我真下贱。
曲秀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可短距离间,她也确实找不到可以躲藏的地方了。
曲秀和谭瑞安躲在书店的储物室里,这里灰尘很多,谭瑞安接连不断地打着喷嚏。
这里空气不流动,非常闷热,蚊子也多,谭瑞安一听到那嗡嗡声,就挥出手掌啪啪地打。
曲秀握住她的手:
“别发出这么大动静。”
谭瑞安看看她,终是缩回了手,开始使劲挠着手臂和小腿上红肿的包。
老板清点完钞票,又躺回他的躺椅上了,他又开始刷起了那些美女跳舞的小视频,外放声音也忒大了。
曲秀心烦气躁。
逸仔怎么样了?谭容也不知道如何了。
她想到了什么,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微微发抖,蚊子就算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了红肿炎热的包,她也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冰冷的。
她真希望刚刚发生的变故是一场噩梦,一觉醒来,就什么也不存在了。
丈夫回来了,女儿变得开朗了,儿子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曲秀猛地睁开了眼,门缝中透出一线光亮,四周的潮湿阴暗味道告诉她:
她要做点什么。
她不能就这样放着儿子和丈夫不管!
这是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家,这是她拼搏煎熬了大半辈子才换来的温馨!
娘家人都说“女人吃苦,命中带富”,现在她已经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累,是时候该拿取苍天的回报了!
不能就这样被什么人打破了!他们有什么资格!
曲秀的步伐往前一迈,可谭瑞安就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紧紧拉住了她。
灯光昏暗中,她望见女儿那双跟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睛是如此的漆黑、如此的清亮。
“安安,你得留在这里。”曲秀轻声说。
谭瑞安却抓她抓得紧了。
“爸爸和哥哥在外面,他们可能还有危险,我是大人,我得去帮他们。”曲秀说。
“不要走。”谭瑞安归根到底还是害怕的。
“没事,你好好待在这里,不要发出声音,不要到处乱走,我很快就回来。”曲秀说。
“不要,”谭瑞安抬起头,“带我一起去。”
“听话,你刚没听到哥哥说吗,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去只会更麻烦。”曲秀微微有些急躁了。
“你要去,我也要去;你不去,我就不去。”谭瑞安固执得跟头小牛似的。
“听话。”曲秀的声音严厉几分。
“……我不待在这了。”谭瑞安缩了缩脖子,声音细细的。
曲秀再怎么变,骨子里还是一个强势的女人,很少有事情能脱离她的预期和控制;现在谭瑞安一反抗,曲秀那胸中的焦虑就成了烦躁,烦躁又成了愤怒,愤怒让她失去理智,愤怒让她短暂地忘了那个“温馨的家”。
尽管她焦虑的初衷,是为了那个“温馨的家”。
“安安。”曲秀的声音冷得跟冰一样。
气氛僵持不下之时,老板却突然别过头来了,他早已习惯母女二人的相处模式——倒不如说,在他的印象里,曲秀和儿女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吐出一口烟说:
“啊呀,差点忘了,我那老相好说,你要是下次过来,让我把这小玩意交给你。”
老板走过来。
他搓了搓那老鼠尾巴似的胡子,眼睛上上下下瞟着:
“要不,你给我抱一下我再给你?”
曲秀恶毒地呸了一声,冷声道:
“别过来。”
老板哈哈地笑:
“不要这么有敌意嘛,俗话说‘顾客就是上帝’,你给了我钱,我肯定会顺着你来的。行吧,不抱就不抱了……”
他忽然又把目光投到谭瑞安身上,砸巴几下嘴,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曲秀尖锐地打断:
“你敢再过来一步试试。”
老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后退几步,说:
“不敢啦不敢啦!我说秀姐,你要是有我老相好一半温柔就好了……”
曲秀听他又提起了这位“老相好”,便说:
“你要给我什么?”
老板哎哟一声,拍了拍自己的头,说:
“瞧我这脑子,一见美女,就啥都给忘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精致的小锁,抛给曲秀,说:
“我那老相好说,这小玩意,等你来我店里时,交给你。”
曲秀将这枚小锁放在手心里,神色有了轻微的变化。
老板口中的这位“老相好”,她认识,不,也不仅仅是认识,还打过交道……不,不仅仅是打过交道,这老相好更是自己的恩人。
刚来阳才市找不到工作,是她为自己引荐到餐厅去做服务员,这才一直干到了今天。
后面要让谭逸去报补习班,她试了很多家补习机构,但都因为价格而劝退了;是这位“老板的老相好”带她来到那家补习机构,告诉她只要谭逸的成绩不错,他们是能免学费的。
但后面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让本想去找她道谢的曲秀,一下打了退堂鼓,决定不再见她了。
这小锁做工极为精致,表面是纵横交错的长条纹,纹成透亮的红色,宛若一颗琉璃剔透的玛瑙石。
小锁表面有九个横向转轴,她眯了眯眼,似是知道了些什么。
她绷着脸,硬生生扯开谭瑞安的手,然后凭着蛮力,将女人往储物室里一推,谭瑞安被她这大力气推了个屁股蹲,“咕咚”一下砸进满是灰尘的旧书内,蟑螂被惊动,“呼啦”一下跑了出来。
“你就不能轻点嘛,这好歹也是自己的骨肉。”老板夹着烟,在一旁看戏。
曲秀淡淡地说:
“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把你跟你那老相好,不止,你跟你所有老相好的事情宣告天下。”
老板吓得直打颤:
“得得得,我说秀姐,您放好心吧,我都收了钱的!”
谭瑞安顿时慌了,她跑过来,不停拍打着门,大声喊着妈妈。
曲秀咬着牙,颤着双手上了锁,“哐当”一声,那是设好了密码的锁敲击到门上的声音。
谭瑞安哭叫着:
“别抛下我!妈妈!我跟你一起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妈妈!这里好黑!”
曲秀一动不动地在门前站着。
老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躺椅上,他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个曾经风姿绰约的女人。
谭瑞安继续拍打着:
“别抛下我一个人!我也可以帮你!妈妈!我可以保护好自己!让我出去啊!”
曲秀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
曲秀还是跟木头似的僵在门口,明明时间是这么宝贵,她也做出了要离开的决定,怎么还伫立原地呢?
难道是被这吵闹的丫头留住了?
不对啊……
老板默默地想:
这可不像她啊,她这种满脑子只会逼迫和控制孩子的女儿,怎么会因为女儿的哭叫而停住脚步呢?
就在老板还在思考间,曲秀有了动作。
她竟然输入密码,咔嚓咔嚓开了锁。
老板吃了一惊。
他看见在亮光涌入储物室的瞬间,谭瑞安迅速冲到曲秀怀里,曲秀也紧紧搂住了她,借着微弱的灯光望去,老板更为惊起地发现:
曲秀的眼睛红了。
那是舍不得的情绪。
这个女人还会有舍不得的情绪吗?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啊。
她应该是前几年那个,拿着竹条,将孩子抽得皮开肉绽的冷漠的女人啊!
曲秀搂着谭瑞安不放,那力度之大,几乎是想把谭瑞安都揉碎了,重新填回她的身体里。
曲秀轻轻地说:
“安安,都会没事的,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吃番茄鸡蛋面,好吗?这次不让你爸煮了,我亲自给你煮……”
随后,她又使出了比方才更大的力气,将谭瑞安往储物室一推,又一次哐哐关上了门、上好了锁。
尖叫的哭喊声从门缝间爬出来,像钩子一样钩着曲秀,把她身上那沉积了十三年的冰冷鳞片全都钩了下来,露出里头柔软又脆弱的血肉。
然后,曲秀跑出了店,身后是穷追不舍的哭喊声,连着那盐粒似的月光。
更新得有点晚啦,不好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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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艰难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