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容拉着一小车的菜回来了,曲秀帮他接进家里,说怎么又买这么多菜,不是叫你当天买当天的吗?
谭容低着脑袋笑笑,说感觉都挺新鲜的,一下没能停下来。
曲秀和他又啰啰嗦嗦说了几句,就回到了厨房里,开始准备做中午的番茄鸡蛋面。
谭逸在房间里复习,手边的书只有几本,那书已经被翻得破破烂烂,随便哪一页,都有着细致井然的笔记。
复习完语文英语,他伸长手臂拉了拉筋骨,他听见自己身上的关节咔咔作响,便站起了身活动活动,出去倒杯水喝。
路过谭瑞安房间时,他不经意瞥到这家伙垂着头,两只手堆在桌上,噼噼啪啪不知道敲些什么。
谭逸仔细一看,原来谭瑞安正玩着自己送的那MP3呢。
他叫了一句:
“你复习完了?”
谭瑞安目不转睛地说:
“还没有。”
谭逸说:
“没有你还在玩?”
谭瑞安还在摁着那MP3,她轻轻地说:
“有新音乐。”
谭逸端了两杯水,一杯放到她书桌上,一杯自己喝着。他说:
“那也留到复习完了再听,一边听一边学会分神的。”
谭瑞安没理他拿来的水,而是扯下一边的耳机线,说:
“你要听吗?”
谭逸本想说个“不用”,就瞥到那MP3上的音乐库中,存放着十几条命名为“谭瑞安收”的音乐。
他觉得奇怪,怎么会有音乐叫这种名字。
疑虑还没问出,谭瑞安就举着耳机线开口了:
“陈奕皓唱的歌,很难听。”
谭逸先是一怔,随后生气了,怎么这个小子还来勾搭安安!而且,不是已经告诉谭瑞安别再接触那人了吗?怎么现在这家伙连她MP3的使用权都有了!
如果夏晓风所说的是真的,那陈奕皓这人就跟内卷系统有关,他一点都不希望妹妹也跟这鬼系统扯上关系!
谭逸抓过耳机线,擦了擦耳机头,塞到耳朵里。
——他倒要听听这混小子又对谭瑞安说了什么东西!
可是这MP3里十几首录音,不是陈奕皓唱的歌,就是陈奕皓唱的歌,几乎跟着谭瑞安歌单里的来。
而且这家伙的唱功跟夏晓风有得一拼了。
谭逸扶额,就要扯下耳机线,彻底消除这“呕哑嘲哳”的歌声;可谭瑞安按下了接下来的一份录音,他不由得停住了动作。
这份不再是陈奕皓的唱歌了。
而是一段死水似的寂静。
进度条还在推进,可耳机里依旧十分安静,只有模模糊糊的噪声,唯独没有人声。
“叮、叮、叮。”
三下清脆的敲击声。
“叮——叮——叮。”
又是三下清脆的敲击声,只不过这回每次敲击的间隔时间变长了。
谭逸对这种频率尤为敏感。
他的脑海中忍不住开始预估下一次的声音。
然后,这预估就跟耳机里的敲击声完全重合了:
又是三下清脆的敲击声!敲击频率跟第一回的一模一样!
摩尔斯电码中代表“SOS”的敲击方式!
兄妹俩人对上目光。
这是他们二人间独有的秘密,是一路相依相伴成长的童年标记,也是他们二人识别对方的讯号——出逃的夜晚、破碎的玻璃、鲜红的血液,谭逸是靠在窗户上敲击这个节奏,才取得了同谭瑞安的联系!
可是陈奕皓为什么突然录制这个声音?
谭瑞安说:
“我没跟他说过这个。”
谭逸缄默几秒,说:
“别管了,他闹着玩,你赶紧学习吧。”
谭瑞安点点头,拆下有线耳机,将MP3放到了书柜上。她好像也不太在意陈奕皓的这种录音,倒不如说,她对很多事情都不会深思。
“什么时候吃面条?”谭瑞安说。
“很快了。”谭逸听见厨房的抽油烟机轰隆隆地响,他端着水走出了谭瑞安的房间。
陈奕皓喜欢谭瑞安,别说是自己看得出来,连夏晓风那种对情感粗枝大叶的,都一眼识破了。
可是他也极有可能跟内卷系统有关。
单凭这一点,谭逸就决不允许谭瑞安与陈奕皓再有接触。
父亲已经涉水太深,以致于十三年后才能慢慢抽身而出;现在到了他这一代,他才知道内卷系统的疯狂与可怖。
他不能再让妹妹接触这种东西。
“逸仔,怎么不吃了?”曲秀注意到他这回吃面的速度变慢了。
谭逸马上哗啦啦地吃起了面条。
“……复习按照计划来,发挥正常,就能考进重点班了。”曲秀说。
她虽然对谭逸的学习考试抓得不再如往日般严格,但论话术,还是给人以无形的压力。谭容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你那个同桌,他喜欢吃什么?”曲秀忽然问。
“嗯?”谭逸还沉浸在陈奕皓的事里,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叫你期末之后,带你那个同学来家里吃趟饭,”曲秀用勺子吹凉了汤,眉眼平淡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同学喜欢吃什么?”
“啊……他啊……”谭逸罕见地没有一下回答上来。
“零食,他喜欢吃零食,辣条、香菇肥牛、洋葱圈、烤冷面,”谭瑞安接上了话,她就跟头小牛似的呼噜呼噜喝着番茄汤,她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垃圾食品,他都……”
“按我们吃的做就行,他也没什么要求的。”谭逸晚了一步,但还是阻止了妹妹继续不找边际地说下去。
“按我们吃的?”曲秀问。
“嗯,什么都行。”谭逸也把碗端起来喝汤了,他也将半张脸埋进大碗里。
“哪儿能什么都行呢,你有时间帮我问问,”曲秀不轻不重地瞟了谭逸一眼,说,“不能丢谭家的面子。”
谭逸继续喝着汤,他一句话也没说,这时,他很庆幸自己的脸被大碗挡住了。
因为他的脸正微微发烫,他知道自己一定脸红了。
吃完饭,兄妹俩人按照作息计划,简单睡了个午觉,就起来继续复习。
今天餐馆人手不够,临时叫了曲秀去帮忙,等晚班人打了卡,她才回来。
谭容下楼溜达去了,他一周前找了个外卖跑腿工作,现在还对业务半生不熟,他想着有时间就多去周边转转,至少把北艾村的路都摸透先。
屋子里都是暖洋洋的阳光,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新买的电风扇呼啦啦地转,吹得纸张唰唰翻动,宛若蝴蝶梦幻的羽翼。
夏季最绚烂的时刻,连谭逸房间的窗户之外,那两栋楼之间,都能在下午五点半到六点这个时间段,看到美丽的夕阳了——哪怕只有吉光片羽的几束。
今天下午的学习任务完成了,他坐在床边,呆呆地望着那瑰丽的夕阳。
他拿出手机,解锁一看,发现上午过后,夏晓风就再也没给自己发过消息,谭逸的拇指在屏幕前顿了顿,还是缓慢地敲下了几个字。
-你喜欢吃什么菜?
一般而言,只要夏晓风没在学习,他一般都会在三分钟内回复。
谭逸倒在床上,侧着身子、捧着手机,等待着夏晓风的回复。
可三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
谭逸还是没等到他的回复。
谭逸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六点多了,难道夏晓风还在复习?
他忍不住笑了笑:说不定这人真是在紧张复习呢,那就不打扰他了。
他刚从床上坐起来,就听到家里的门铃响了。
可能是母亲,也可能是父亲。
不过今天他们都没带钥匙出去吗?
谭逸就要走出房间,隔壁的谭瑞安就“唰唰”一下跑了出来——这小姑娘跟他哥不一样,她可受不了长时间的复习,这一下午对着那堆乱七八糟的课本,她都头昏脑涨了。
而曲秀给她规划的学习时间是持续到晚上六点,没有特殊情况,基本都要待在房里学习。
这不,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特殊情况”,谭瑞安就跟只脱缰了的野马一样撒丫子冲出来。
“我来!”谭瑞安叫道。
“……”谭逸无言以对。
他回到房间里,开始整理自己课本、笔记本,准备晚上饭后的复习资料,对了,晚上复习完再去旁边公园里跑几圈吧。
他正这么想着,就听见谭瑞安将门打开了。
门开后,什么声音也没有——没有人讲话,没有放包或者放外卖的窸窣声,没有脱鞋后换上拖鞋的声音。
谭逸感到有些奇怪。
难道是抄煤气的?还是母亲临时叫来的维修人员?但是家里哪个设备需要维修了?
他一边走出房门一边说:
“谁来……”
后半句还没说完,他就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谭瑞安面前。
不对,不是一个,是两个、三个……
谭逸一眼望去,就至少有五个陌生的男人堵在楼道里,他们都穿着清一色的深蓝色套服,脸上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
他们的套服上有一条横亘胸口的长条,那长条是深红色的,仔细一看,那深红还仿佛回随着光影的流动而变换,颜色极纯、极醇,像极了……像极了……
谭逸的脑中顿时警铃大作!
那是内卷值进度条的样子!
他马不停蹄冲向门口:“安安,把门关……”
那个“上”字还未出口,他就看到谭瑞安被为首的男人一把捞住,扛上了肩膀!
谭瑞安瞬间尖叫起来。
然而,我们故事的主角夏晓风,还没赶到现场。
陈奕皓跟自己说的简单,先是在一家超市旁左转,再是穿过一个广场,在公交站处右拐,然后一直直走就能到北艾村了。
好咧,谁知道这里离北艾村有他妈八十公里,真他妈变态!这个姓陈的也就指了个大致的方位,还什么一直直走,干,那我往北方一直直走,是不是还他妈能走到北京啊!
夏晓风尝试打车,但每一辆过来的车,都被一堆穿深蓝色衣服的人拦下了,看样子,那些人也是内卷系统的!
乘坐交通工具根本不可能逃过他们的眼睛!
夏晓风心急如焚,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辆共享单车——
整整八十多公里,他几乎横跨了整个阳才市,才在日落时分来到北艾区;手机在路程的四分之一处就没电了,中途还下起了轰轰烈烈的雷雨,那雷简直像要劈到他脸上似的。
疾驰而去,雨减弱了,在穿过一架天桥后,倾盆的阳光洒了下来,夏晓风怔怔地望着天空,脚却还在不停地蹬着踏板。
他不能停下。
周围都是谜团,脑中都是乱麻,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一半雨水一半阳光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骑着那绿色的共享单车,冲破了风,朝那未知又已知的真相奔去。
骑到北艾村,他感觉双腿双手都不是自己的了,脸上仿佛被抹了层黏腻的油,身上的雨水虽然都干了,但沾上了不少飞尘。
“救人。”
夏晓风的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他把共享单车一甩,就朝北艾村中跑去。
这是当时看完谭瑞安死去未来之后,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自己这么说的。
夏晓风目光沉了沉。
不对,不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自己。
他能感觉到,这个自己,也来自未来——
跟那位使用“改变未来而改变过去”的摄影社人员一样,他也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这是与“谭瑞安死去”完全不同的另一条未来线。
他需要,完成因果链的闭环。
热飞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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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八十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