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在童年记忆中沉湎上十分钟,夏晓风就发来了微信,他问自己到家没,谭逸飞快地回了个“嗯”。
他把在山顶拍的照片发给他,有张是夏晓风站在石阶上、正眺望远方的背影,人是小的,城是大的,这让那些灯火显得尤为绚烂而盛大。谭逸喜欢这张照片。
后面,他也收到了夏晓风发来的几张照片,有风景、有人像、有静物,还有那只蜗居山顶的老白猫,谭逸想:有些拍得真不错,难道他在摄影社里真的没有摆烂?
正琢磨着如何切入这个话题,夏晓风那边就没了声响,话题被草草收了个尾,只剩下个“周一学校见”吊着他的心。
真是结束得猝不及防。
谭逸关了手机,拿好衣服,去了浴室。
“期盼”仿佛是等待的延长药水,仅仅分开了一天,谭逸便觉得无比漫长。
期中考的落寞、喜悦、悔恨、激动,都在时间的搓揉下变得扁平,来到学校,新一轮的学习即将开始,接下来的大型考试,就是七月的那场高三分班考了。
谭逸看到,夏晓风翻出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笔记本,在里边抄抄写写;他探头过去,夏晓风还遮遮掩掩,貌似不想让他发现。
姓夏的说这是自己语文笔记,不想让他看到。
谭逸问为什么,这人支吾几句,脸蛋通红地说你看了肯定觉得我是个傻逼。
谭逸笑笑,说我不用看就觉得你是个傻逼。
夏晓风朝他竖了个中指,知道他是开玩笑,便说了实话。
“其实我是怕你嘲笑我,这我自己总结的文言文学习方法,特傻,但我这样记得牢固些,看得也清楚些……”
他犹豫片刻,还是当着谭逸的面摊开了本子,谭逸看到本子里是文言文,一行原文,一行字词翻译,一行句子翻译,就这样对应地写下来,相当于对每篇文言文作了个再细致不过的翻译。
没等谭逸翻开第二页,夏晓风就抓抓脑袋,迅速抽回了自己本子,不好意思地傻笑一声。
“这很好啊,”谭逸平静地注视着夏晓风,说,“你有你自己的学习方法了。”
“没有,就瞎几把乱写,我课本画得乱七八糟,就这样试试……”夏晓风脸红地说。
“你整理完之后,再试试把每篇文言文中出现的相同字词,就是那些你遇到要在第二行写翻译的字词,再筛选一下,选出经常出现的,把它们的意思都整理出来,相当于在做‘一字多意’的工作了。”谭逸指导他说。
夏晓风“嗯嗯”地耐心听着,他挨着谭逸,细心地用笔写着注释——好像自己的建议即为“圣旨”,夏丞相耕笔不辍,一副恨不得全部照搬的样子。
但谭逸知道他并不会,现在的夏晓风已经开始逐渐形成他的学习方法,甚至自己的某些方法,还是借鉴他的。
在学习方面,谭逸已经不能将夏晓风看作需要他一把屎一把尿的帮扶对象了,相反,他也有很多要像夏晓风学习。
没有比共同学习、共同进步更合适的事儿了。
晚自习下课,俩人一起回宿舍。一般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在楼梯口分别,然后一个去二楼洗衣房拿桶,一个直接回一楼的宿舍——拼桶洗衣是一起的,但拿桶上下楼是轮流的。
不过最近,他们取消了“轮流制”,谭逸忽然觉得夏晓风变得黏他了一点,他也愿意更夏晓风待得更久一些,于是“何乐而不为”呢?
这回,俩人一起提着桶下来,这桶原本没多重,谭逸自己一个人提就行,但没走几步,夏晓风就觉得这不妥,非得跟他一人一手,共同提着那桶下去。
夏晓风边走边说:“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事,就是跟我爸妈出柜那事……”
他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什么人后继续说:
“我觉得还是再过一段时间吧……虽然我心里难受,虽然我挺想跟他们说清楚的,但我觉得,他们真不一定能接受。”
谭逸感觉到手上一沉,他瞥了眼夏晓风,心想这人估计是说着说着走了神,手上力度轻了。不过他也不在意,只是用多了点儿劲,将沉下去的桶再提起来几分。
夏晓风说:“我妈看出来我在跟谁谈恋爱,一直问我,最后我没办法了,我实话实说,跟你谈恋爱呢……”
谭逸听到这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夏晓风好死不死,在此时的节骨眼上停下了,他大气都不敢喘,只能面色平静地提着桶,默默同他一起走着。
夏晓风叹气道:“但我妈觉得我开玩笑呢,还说叫我不要把你拉出来躺枪,估计她没当一回事儿。”
夏晓风抬起头,略带忧愁地说:“要是我真跟她说明了我确实喜欢你,我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但至少,她不会很快就接受了。”
谭逸点头道:“我知道了,那你也放宽心态。”
夏晓风咧嘴一笑道:“我当然得放宽心态了,我要是不放宽心态,我自己都接受不了我自己。所以现在,我们只用保持这种关系就好,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就什么也不说。”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计划。
不过这样也好,说不定真的……
谭逸心中就像被一阵荒凉的风吹过,但那风抚摸野草的力度十分轻柔,轻柔得如同在抚摸它的情人。
说不定真的就这么幸福而平静地度过了。
他们共同提着桶,这时谭逸感觉手上的力量小了不少,原来是夏晓风那边发力了,但他什么也没说,估计是发现自己没怎么使劲,从而“将功补过”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洗衣桶还是被俩人安安稳稳地提到了宿舍,安安稳稳地放到了地面,地面是水平的,心也应该跟静湖、跟地平线、跟坐标轴一样水平。
没错,先这样就好,维持眼下的幸福和平静就好,在自己尚可忍受的情况下,就不要想着如何去变革了吧。
他们晾完衣服,又打开台灯,写了会儿作业。
从四人寝演变而来的“二人寝”,在夜晚格外安静,空调已经开起来了,呼呼的风声成为了写作的白噪音,他俩谁也不干扰谁,就先把今天的学习收个尾。
写得差不多了,夏晓风会跑去拉个屎,谭逸发现这人消化功能很好,早上起床排次宿便,中午吃完饭食物挤压肠道再拉一次,晚上学习结束也得蹲厕所,一天三次,比他起床还准时。
宿舍是新宿舍,左右两边都是四人间,中间由阳台、洗浴间、洗漱台和厕所组成,属于两个宿舍的功用区域,有时夏晓风在厕所猫太久,隔壁宿舍的便总以为这厕所是不是坏了,天天都得闭着个门,也不见工人来修。
这回,隔壁宿舍的刘林哼着小曲儿,过来放个闸,他是除谭逸外唯一一个知道夏晓风一天得拉三次的男人,如今看这厕所门关着,便立马心知肚明了:
“夏哥?你又吃上了啊!”
夏晓风骂道:
“滚犊子,我把你妈吃了!”
刘林哈哈大笑起来,跑去另一个厕所解了裤带。
就听他宿舍里有个少年叫他:
“刘林,你别老滋外边啊!”
正在出力的夏晓风也附和道:
“就是,滋外边你自个儿舔干净。”
刘林“切”了声,骂骂咧咧道:
“撒泡尿都他妈那么多事儿,我这一尿一个准……哎哟我操!”
隔壁宿舍里的少年急了:
“你他妈是不是又尿外边了!”
刘林结结巴巴道:
“不是、不是,我尿,我尿夏晓风头上了……”
夏晓风叫道:
“你小子给爷爬吧!”
谭逸缓缓地关上了阳台门。
隔壁宿舍那位同学他并不记得名字,只感觉他将阳台清理得很好,但就是有点斤斤计较,非得将哪个厕所、哪个浴室为哪个宿舍所有分得清清楚楚。记得有回,谭逸夏晓风的浴室空了,他们浴室有人在洗,而他们宿舍刚好也有人淋了一身雨亟待洗澡时,这同学立马站起来,一板一眼地说:“那是隔壁宿舍的浴室,你不能洗,忍忍吧”。
不过,谭逸和夏晓风倒没什么意见,大家都是同学,对于公共环境,他俩也没什么“领地”意识。
可惜的是那位同学严肃得很、轴得很,怎么说都不愿意放人进来他们浴室洗澡,为此他和他们宿舍同学经常吵架、偶尔打架,但总是第二天闹腾一番,又跟没事人似的了。
这种四人寝也不错,谭逸想。
“砰砰、砰砰”几下,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谭逸的思考,刘林大大咧咧地推门而入,他说:
“谭大佬,夏哥叫你好久了。”
谭逸站起身,打开门,走到厕所前,问:
“怎么了?”
夏晓风“我靠”了一声,说:
“你……你,唉……我他妈没带纸,给我拿点纸来。”
谭逸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夏晓风烦躁地说:
“我没带纸!帮我拿点纸呗。”
一旁的刘林嗤嗤笑起来。
谭逸忍不住翘起嘴角,憋笑道:
“哦,你等等。”
他回到宿舍,徐徐拉开抽屉,徐徐掏出一包抽纸,徐徐将这包抽纸放在书桌上,再徐徐坐回椅子上,徐徐看向这包抽纸。
“谭逸!”夏晓风在宿舍里叫了声他的名字。
“知道了,我找着呢,没找到。”谭逸不缓不急地说。
“哎哟这不是在我桌子上吗?你看看,我桌子左手边,台灯后边。”夏晓风说。
谭逸瞥了眼夏晓风的抽纸,说:
“没看到啊。”
夏晓风急躁道:
“怎么没看到……那你去我柜子里找找,上边那层,把衣服一拨就看到了。”
谭逸说:
“好,我看眼去。”
说罢他拉开夏晓风的柜子,拨开厚衣服,看见了几卷卷纸,他面不改色道:
“柜子里也没有啊。”
夏晓风惊呆了:
“操,真的假的?!”
过了几秒,他叫道:
“刘林!刘林!”
目睹了谭逸“睁眼说瞎话”全过程的刘林插着兜,与谭逸对视一眼,笑得贱兮兮的:
“干啥呀夏哥。”
夏晓风说:
“借我几张纸。”
刘林说:
“那肯定没问题!我俩什么情谊,什么辈分!儿子你等等啊!”
夏晓风暗骂了句脏,没说什么。
然而没过几秒,刘林踩着拖鞋走来,很是抱歉道:
“哎呀那啥,我宿舍长连纸都不给我分呢,他说我们宿舍的纸只能给我们宿舍的人用,不能……”
“我哪……”
那位少年刚想开口,就对上了谭逸的目光,谭逸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他登时明白了。
刘林接着说:
“不能借啊!”
夏晓风终于察觉出他被恶搞了,他说:
“靠!玩儿我是吧!快点,别废话了!谁借我张纸!……刘林你跟我等着!谭逸!谭逸!”
被点名道姓的谭逸“哎”了一嗓子,说:
“在呢,别叫这么大声。这样吧,我们宿舍找不到了,刘林宿舍又不愿借,我出去帮你找其他人借……不对,是拿,你应该还不了这张纸的吧?”
夏晓风:
“我尼玛的……”
他那句粗口还没骂完,谭逸已经脚步一转,来到了阳台过道上,他和刘林并肩站着,俩人心照不宣地默不作声,装出一副宿舍无人的样子。
我们可怜的夏晓风连叫几声,把喉咙都叫破了,还是没叫来“援军”。
过了一阵,刘林都看不下去了,就要抽点自己的纸,前去供奉;不了他却被谭逸按了按,说你等一下。
只见谭逸回到宿舍里,撕下一张写满数□□算的草稿纸,十分冷静地朝厕所走去;光看那张俊美的脸、郑重的神情,还以为他即将呈上什么诺贝尔奖新发现呢。
谭逸敲了敲厕所门:
“发的加急件,你到付一下邮费吧。”
夏晓风说:
“我他妈等会儿第一个收拾你——从底下塞进来啊,你还想让我开门啊!”
谭逸“哦”了声,乖巧地将草稿纸从底下塞进去了。
谁知0.5秒之内,夏晓风就“嗖”一下抽走了他递的那张纸,速度快到纸边把自己手指尖割了道口。
刘林从方才谭逸拿草稿纸出来就一直举着手机了,他手机容量都快爆了,还搁这儿一顿录呢。
1秒过后,谭逸的脚还没迈进宿舍门,厕所间里就传来惊天动地的声音:
“我操!!”
谭逸、刘林,以及对面宿舍的剩下三人,都憋不住了,那是笑得人仰马翻、泪水涟涟,上气不接下气了。
妈呀,今天食堂大叔的炒面没炒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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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给我张纸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