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这种惩罚很有意思?”
谭逸回到房间里,叫出脑中的小K。
小K毫无波澜地回复他:
“系统不会觉得‘有意思’而去施加惩罚,你看看自己的内卷值到底是多少。”
“转移”之后,-7458点内卷值就像针似的扎着他的眼睛。
谭逸挥了挥手,将内卷值扫开,他说:
“那也没有必要施加这种惩罚!让我一个人承担就好了,为什么要扯上别人!”
小K冷冰冰地说:
“是让你一个人承担没错啊,惩罚细则是‘断开宿主理智,放大宿主**’,是你自己没有控制好你自己,是你自己吓到了他。”
谭逸握紧拳头,想反驳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他却又咽下了。
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难道是因为夏晓风总是在他身边,总是鼓励他做自己,总是夸赞他表扬他,他就飘飘欲仙忘乎所以了?他就因为夏晓风的一点同意而得寸进尺了?他就与睡梦中的野兽毫无区别了?
自己明明这么喜欢他……
在这种事情上……是不能强求的。
就像小K说的,是自己没控制好,是自己吓到他了。
谭逸抹了把脸,坐回书桌前,把自己重新埋入学习的世界了。
补习班留的作业很快就写完了,他调出内卷值,发现点数没长几个子儿,小K告诉他,外界效应被激活了,提升内卷值难度增加,降低内卷值则变得更容易了。
谭逸没回他,他只是短暂地不想跟小K说话,他并不在乎什么外界什么内界,反正系统的目的就是一个,只要自己一直卷、一直卷、一直卷,他就不会死。
他回想起过去的日子,自己也不是没有学习,相反,为了期中考试,他更加努力了,只不过没有过去那么“死读书”了,学会了“平衡”的他,偶尔也会选择跟夏晓风下课后跑跑步、吃吃饭,晚自习课间抽十分钟出来散散步、聊聊天,有张有弛,这也不错。
比较起寒假期末的成绩,他有很大的提高,但是排名依旧是第二名,说明那位第一名的同学非常优异。他心里是有点嫉妒的,但不至于发狂,这种嫉妒只像一根针似的,在他心尖上轻轻一扫,又被“啪”地打走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还不够努力——倒不如说,他怎么努力都不够。
系统离开自己的条件并不是“内卷值达10000”,而是“内卷值达正无穷”,这就意味着他很可能一生都要与这个名叫“小K”的非生命体度过,但是,小K也是看着他成长起来的、一个会与他沟通的“东西”,这对自强压环境下长大的、孤独感浓稠的谭逸而言,小K也是他相伴最久的搭档,尽管这个搭档为了助力他成长、助力他内卷而几乎不择手段。
上高中之前,谭逸对待周围认识的人一般有两种情感,一种简单:即视为空气、可有可无;一种则极其复杂:又爱又恨、期待又害怕。
常年陪伴在他身边、但性格扭曲的曲秀和小K,都属于后者。
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会这么对待身边的人——想敞开心扉,又害怕受伤;想得到赞许,又对控制表达麻木。直到高一遇见夏晓风,他才发现自己待人还有第三种情感,这种情感清澈而纯净,哪怕是远远看着,自己心里都会感受到幸福……
而今自己却伤害了他。
“啪”一下,自动铅笔的笔芯断了,谭逸怔了片刻,才按了按笔帽,将笔芯推下来。
——如果下次的惩罚更加严重,真的会危急他的人身安全……
谭逸不寒而栗。
他看了看手机,估计是夏晓风还没到家,他还没给自己发消息。
母亲上夜班去了,要半小时后才回来;安安先去洗澡,她脸上那辣条油再不洗掉,估计明天就一脸痘了。
关上书本,他抬起头捏了捏脖子,捏完脖子,他又感觉大腿很疼,估摸着是太久没爬山了,就算平时有跑步和打球,但突然爬座陡山,还是免不了大腿肌肉酸痛。
砸碎的玻璃窗已经修好了,跌落的空调机也安装完毕,曲秀为了防止他再次“逃跑”,还在窗户上装了几根铁栏杆,这将对面长满藓类、凹凸不平的墙切割得支离破碎。
谭逸想起在大南山也能眺望自家区域的情景,那时夏晓风还在兴奋地左指右指,告诉他这儿是啥地方,那儿能看到什么。
他流连忘返于山风之间,闭上眼,仿佛还能望见沿江高速那儿的摇曳灯火,绚烂不止。
“我没怎么爬过山啊……”
谭逸自言自语道。
应是很小的时候了吧,是刚从母亲的竹篮里出来的时候,他们还没搬来阳才市,父亲也还没离开。
想到“父亲”这个词,他不禁感到陌生而别扭,好像这个人在记忆里从没离开,但他的心并不愿意记住这个人。
父亲的脸他已经记不太清了,貌似脸很长,额头很平,皮肤也黢黑黢黑的,跟煤炭一样。那时谭瑞安一直哭闹,唯有被父亲背在肩上时才有困意。
父亲就这样背着谭瑞安,哼着他听不懂的乡野土歌,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爬上山。
山并不高,在印象里只是一个小山坡、小土堆,没走几步就到了顶,那里种着许多竹子,旁边还有一条小溪,溪水潺潺,他便经常打赤脚跳进溪水里,捡那些形色各异、流光溢彩的石子。
“你想他干什么?”小K突然开了口,“试卷还摆在眼前呢,你又要写诗了?”
“没灵感,最近不写,”谭逸不满小K又窥视他的想法,他拿出草稿纸,摊开试卷,说,“你现在倒有精力了,连我想些什么都要管;之前我内卷值不断往下掉时,你怎么一个声音都不出呢?”
“你怎么学不会自己安排任务呢?”小K反问他,“我不在,你就不会内卷了吗?”
“不会了。”谭逸嘲讽地笑笑,又与他争辩了几句,就不愿再理他,准备写试卷。
可还没在第一道题体感上做任何标记,小K又开口了: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不要让你妈失望。”
谭逸嗤笑一声,说:
“你这话真是说不腻啊。”
小K罕见地犹豫片刻,说:
“你父亲的事,你就别想了,他要真愿意回来找你们,自然会回来。”
谭逸安静了,笔尖停在“B”的下半圈。
小K说:
“而且,他回不回来,见不见你,也跟你的学习没有一点关系,没必要花时间……”
“小K,我学习了。”
夜风吹了进来。
一阵静默后,没有得到“禁言”命令的小K继续开口:
“所以你不要再请假不去上补习班,去找你父亲了。”
“那次,说不定是你看花眼了。”
时间逆流而上。
寒假刚放那阵,夏晓风为了更加努力一点,跟母亲提议报名补习班。
他在补习班的“学霸榜”上看到了谭逸的名字,并跟严老师提议把自己安排到特训班,跟谭逸一个。
可是,在他怀着忐忑的心去上第一堂特训班时,谭逸却因为有事请了假,直到下课他去接谭瑞安,俩人才得以遇见。
当时,故事的主人公夏晓风并不在意谭逸请假,更不在意谭逸请假是因为何事,他只是一心渴求着谭逸能给他一个回答,给他一个“倍思亲”的合理解释。
但是,那一天,却令谭逸耿耿于怀,是的……既是夏晓风突然回来找他,也是……
他在上补习班的路上看见了一个人。
他应该是看花了眼,才会觉得这个人跟父亲长得很像——明明自己已经快十年没见过他了,可他就是觉得,这个人是他的父亲。
谭逸忍不住放缓了脚步,这让走在前头的谭瑞安感到奇怪,妹妹回头问自己怎么不走了,他看着远处公交车站下同样看着他的人,结巴了一句看到煎饼果子换位置了,就快步跟上了妹妹。
来到补习班,准备踏入班级,他的心依旧纠结万分。坐在座位上,抬头看了眼钟表,还有十分钟上课,他警告自己不要再记起那个人了!就靠这十分钟安静下来,干脆刷刷题目!
可是越刷心越慌,那个人为什么跟父亲长得那么像?难道是父亲的亲戚吗?他认识我吗?他如果不认识我,为什么也要一直看着我呢?他想说什么?他想告诉我什么!
谭逸再也忍不住了,他拿上书包,离开座位,在物理老师老马到达教室之前,给他发了个微信,说今天有事请假。
他跑到楼下,冲到街道上,狂奔到公交车站处,却发现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谭逸又找了几圈,几乎把腿都走痛了,他也没看到那个人。
他扶着膝盖,喘着气,心想自己一定是个傻逼,怎么就能根据一个“晃眼”就断定是父亲呢?
还特地请了一节课假,惩罚估计很快就要开始了……
他擦擦头上的汗,准备打道回府。
然而,就在这个时刻,他又看见了那个人,只不过那个人刚好在叮当书店门口,正细细翻看着报纸。
谭逸的心骤然猛跳起来。
他忍不住走向前,走向前,再走向前……
可是,那个人只是轻轻扫过几眼报纸,就还了回去。他瞥到谭逸的目光,忽然一愣,随即身体一摆,朝小道里走去,脚步匆匆。
“等一下!”
谭逸喊了一声,他奔跑起来。
冬日的风割得脸上刺痛万分,汗珠从额边留下,谭逸感觉那颗心就快从嘴里跳出来了,但是他还没有找到那个男人。
他并不是跑得太快了,他只是挑了许多谭逸都不熟悉的小道,轻轻松松就消失了。
无病逃课的惩罚很快来临了——这时小K还在“认真负责”地接入系统,管理他的内卷。
谭逸感到那双腿如同踩在刀山火海一样,只要稍微触地,就会传来钻心的疼。
他走不动了,只好回到原来的公交车站,于等候座椅上坐下。
可那颗心依旧剧烈地颤抖着。
他看清了,那张就是他父亲的脸。
从这之后,不用回家的周末,夏晓风也不在的周末,完成了作业的周末,谭逸便会走出学校,走出补习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只不过,他再也没有看见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正如今天小K对他说的“那次说不定是你看花眼了”。
自己可能真的是看花眼了……
但如果没有看花眼……
是不是意味着父亲来到了阳才市,来到了他的学校,来到了北艾村,来到了他的家楼下——来到了缺失他足迹十几年的地方。
小时候,相较起严厉刻板的母亲,他更喜欢自己的父亲。
父亲喜欢写诗,他想试着教谭逸写诗,可是自己还太小,连画画都不太会,写诗更是没这个能力。但是,哪怕自己达不到父亲的要求,父亲也会很开心地抱着他,告诉他你做得很不错。
他记得每回父亲离开家里去工作前,他都缠着父亲不让他走,直到父亲递给他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告诉他:
“写诗会有一种魔力,能改变我去上班的未来。”
“你只要把诗写好了,我就回来啦。”
谭逸才接过草稿纸,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父亲的衣角。
可是,现在的他已经不知道写了多少首诗,写满了多少个本子,父亲还是没有回来。不过,这样也好,这个不辞而别、抛下他们三人的东西,要是回来了,他先得狠狠将他教训一顿,估计现在自己已经比驼背的父亲高出许多,也强壮许多了。
教训完父亲,他还要把自己的诗拿给他,让他好好坐在桌前,翻阅自己大有长进的诗,他一定能让这个总觉得自己“不够格”的男人刮目相看;如果有机会,再看看他写的诗,他这么多年没往家里跑,一定诗都不会写了,倒时自己要狠狠嘲笑他,最好是哈哈大笑,然后捧腹大笑,最后再笑得满地打滚!
只不过……父亲应该不会回来了。
谭逸的笔尖还停在第一题答案的“B”的下半圈。
“蓝色的鲸鱼浮上海面,
喷出彩虹,
背上光滑得像爸爸的皮鞋。
气孔里长出一株椰子树,
我躺在椰子树下,
闻到了小岛的阳光。”
——《谭逸的诗歌》
今天天气也还可以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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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