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逸说:“送给我的?哪一块地?哪一栋楼?还是眼下的随便挑?”
夏晓风玩笑道:“随便挑,都是朕给你打下的江山。”
两人傻傻地笑起来。
太阳降落的速度比想象中的快多了,没过多久,一层云翳就遮挡住了它的下半张脸,只有它光滑的额头,还在炽热发亮着。
笑够了,两人又安静下来,如痴如醉地凝视着面前之景。
夏晓风低语道:“感觉什么都没了吧。”
谭逸说:“什么没了?”
夏晓风将胳膊伸长,张开五指,让成束的阳光从指尖穿过。
他说:“作业呀、考试呀、成绩呀,那些高兴的、不高兴的,郁闷的、不郁闷的,学校里的家庭里的,什么都没了吧?”
云翳散开了,太阳重新露出面庞,此时的它颜色变为橙红,光也不再凶猛而刺眼。此时的它已经能够被直视了。
谭逸点了点头。
山顶不止这个平台,左边新建了亮堂的洗手间和母婴室,前边走一段就到了小广场,小广场里用花岗岩搭了几个桌椅,桌椅旁是一家开了很久的小卖部,那里的烤肠最好吃了。
夏晓风去小卖部买了两根淀粉肠,一根塞到自己的嘴里,一根递给谭逸,他指了指前边的一条小路,示意谭逸等会儿往那边走。
天色变暗,月亮早就在下午三时高悬于空而抛头露面了,仿佛在迫不及待地唤醒城市的夜,这让蓝调时分显得尤为珍贵。
山顶小路两旁的路灯亮起来了,一只老白猫蹲在地上舔着爪子,看见夏晓风过来,顿时喵喵叫了两声。夏晓风笑着对谭逸说着老猫都认识自己了,每次爬山,都能遇见他。
俩人继续往前走,这时右手边出现了另一个平台,因为方位的变化,视角也出现了转换,这里看不见农实区了,只有北艾区的一点边和大片大片的海上港湾,港湾的灯火亮了起来,橙红金黄点缀海面,集装箱是五彩缤纷的色块,本身没有任何颜色的大海因为天空、建筑、人文而有了色彩。
建立在钱海自由经济贸易区旁的海上港湾,是对外进出口贸易的集中地,是阳才市国内外物流传输的重点区域,能让阳才市——这样一个昔日渔村,变为现日高新科技发达的腾飞之城,它功不可没。
夏晓风和谭逸一边走,一边聊,他问谭逸你大学想考哪座城市?
谭逸说想考得远一点,想去北方,你想去哪儿?
夏晓风犹豫片刻,说自己想待在南方,待在大湾区,想跟家人近一点。
这时谭逸不说话了,夏晓风知道自己一定不小心扎了一下谭逸的心:谭逸想要逃离他的原生家庭,想要独立生存下去;而自己与家人的关系紧密、羁绊深厚,如果去了很远的地方,突然有事,他不知道能否及时赶回来。
但是,不管怎么说,还是能考高分考高分,万一自己高考的分数出来,正好对应北京那两所高等学府,那什么家人关系呀、羁绊深厚呀,也都不在话下了,说不定,他夏晓风还能带着全家迁移首都四合院,越过越光鲜亮丽呢!
做梦的夏晓风忍不住笑出了声,谭逸疑惑地瞥了他一眼,不知他在想什么。
此时的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山风呼啸,林叶簌簌,月亮拖家糊口,把没有名字的星星带上了天空,夜幕来临,城市灯火摇曳。
小路的尽头,是一个岔口,左边是一段楼梯,右边是向下的台阶。
夏晓风说我们走左边上去,这里能到一个高点;如果走右边就是下去了,沿着这台阶一直下,就能下到海上港湾。
俩人没走几步,就到了所谓的“高点”。面前是围成弧状的铁栏,铁栏上挂着个生锈的牌子,牌子上写着“导航台”三字;他们隔着铁栏往里眺望,看见是一座白色圆顶形的建筑,毛玻璃透出光线,看样子是还有人在里面值班。
夏晓风和谭逸沿着铁栏外的走道步行,看到了农实山东面之景:
陆地海域被一条灯火璀璨的边界线一分为二,左侧是云集的高楼,高楼里一眼就能看见阳才市的地标“春之塔”,春之塔成笋状,高耸入云、线条美丽,此时夜晚便会在表面亮起流光,宛若金丝条条流过,可是震撼。
右侧是阳才湾,一条临近秋冬就有西伯利亚候鸟迁移至此的海湾,夏晓风说这地方也很不错,搭地铁几个站就能到,如果下次有机会,天气没那么热了,我就带你去阳才湾骑车,那个时候左手边就是海,右手边就是棕榈树,海风迎面吹来,感觉可爽了。
他俩挑了导航台外的一排长椅坐下,夏晓风揉了揉膝盖——尽管没爬楼梯,但爬上这坡度极陡的盘山公路,也是磨了膝盖,对他这种本来膝盖就带点毛病的年轻人而言,或多或少都会有点疼痛。
谭逸注意到,就要把手放到他的膝盖上去,模仿他的动作揉一揉。
就在这时,旁边一位值班的保安拿着手电经过,谭逸的手不禁一顿,就要抽回,没想到夏晓风直接就抓住他的手,大大方方地按在膝盖上,眉峰上挑道:
“想摸就摸,不要客气。”
谭逸看了眼巡视的保安,说:
“你不怕别人看我们了?”
夏晓风低下头,微笑道:
“月黑风高,没人看得见。”
他抓了抓谭逸的手,说了声“你等一下”,就把背包打开,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小盒子。
小盒子里装着一个蛋糕。
原本将手放在夏晓风膝盖上、准备动点歪心思的谭逸僵住了,他抽回手,反倒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还不由得抓紧了裤子。
夏晓风一边打开盒子一边说:“那个……我自己在家做的,就随便做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吃……肯定没那些蛋糕店做得好吃!哈哈!”
谭逸接过这盘小蛋糕,看见蛋糕胚厚度不匀,边缘还有焦糊的痕迹;最上边的奶油抹得坑坑洼洼,几块切得七零八落的水果仰躺其上,看样子有种“躺平”的慵懒感。
但是,蛋糕的表面却用番茄酱还是什么酱画了两个小人,一个半跪于地,怀里抱着另一个。这个半跪于地的小人面色惊恐,那个被抱在怀中的小人满脸是红色。
谭逸疑惑地问:“你这画的什么东西?”
夏晓风解释道:“这个跪着的人是你,这个被抱着的人是我。”
谭逸仔细端详了下蛋糕上两位线条抽象、颜色血腥的小人,忍不住笑出来,说:“你这演哪一出?罗密欧与朱丽叶吗?我看怎么这么像恐怖片呢?”
夏晓风“嘿”了声,说:“什么啊,这不就是高一期中考过后,我俩在厕所见到那回吗?”
谭逸眉头皱起,似是回忆,忽然他眼神错愕,应是想起了。
夏晓风边插蜡烛边说:“那次,我上个厕所,突然肝火旺,流了点血,你刚好来厕所,帮我分析了首古诗。你当时,一定觉得我有病吧,肯定在想:‘这个傻逼在说什么呢’……”
谭逸看着他被蜡烛照亮的脸,没说话。
夏晓风嗤笑道:“我那时,其实就想跟你开个玩笑,我以前……像那样肝火旺流血是常态啦,过一会儿就没事了,所以我才想让你帮我鉴赏首古诗,拖延点时间,我可不想去那个啥都要钱的医务室。”
谭逸还是没说话。
夏晓风插完十七根蜡烛,眉开眼笑道:“哎哟还好跟店里要多点蜡烛,不然都不够插……”
山顶风大,几根蜡烛被吹灭了,夏晓风哎哟叫了声,便拿起火机,一根根重新点燃。
“高一刚开始我俩虽然一个宿舍,但没怎么说过话,我也觉得你会讨厌我这种摆烂的人……”夏晓风将蜡烛点燃,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火苗,烫得他嗷嗷叫,谭逸便接过火机,一手托着蛋糕底座,一手点起蜡烛。
夏晓风瞥了他一眼,就用手围成一面屏障,挡住山风。
他接着说:“还好有这个契机,让我与你有了交流;非得认真说的话,那一天,其实是我真正认识你的第一天,我真正接触你的第一天。”
——也是我真正接入校园内卷系统的第一天。
从那之后,夏晓风认识了小K,认识了真正的游星,认识了真正的姚梓萍,认识了真正的侯志博……他认识校园里的各色人,认识了各类活动的诞生与衰败,他还是认识了……他自己。
这对他来说,接入校园内卷系统,毫无疑问是一种学业上的痛苦——现在的他还是无法从学习中找到任何乐趣;但也毫无疑问,完成一个个任务,于这位昔日的“摆烂王”而言,已然成为了一份份成长路上的瑰宝。
“这么有意义吗?”谭逸低笑着,他的侧脸在烛光晃动下或明或暗。
“嗯,”夏晓风承认道,他站起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山风,然后拿出了手机,点开录像,他说,“赶紧许愿,吹蜡烛,我给你唱生日歌——”
谭逸闭上了眼,夏晓风罕见地唱起歌,这一开口可是鸟兽俱散,也太他妈五音不全,太他妈难听了。
谭逸许愿许到一半睁开眼,忍俊不禁道:“你这歌喉太曼妙了。”
夏晓风指了指他,说:“少废话,爱听不听,赶紧许愿,等会儿灭了又得点。”
谭逸作罢,他微微颔首,在烛光下双手合十。
然而,这回第二遍“祝你生日快乐”还没唱完呢,就听“oi”一声,原来是方才的保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拿手电晃着二人,用不标准地普通话呵斥道:
“山里不能有明火,赶紧灭了!”
夏晓风和谭逸手忙脚乱就把蜡烛吹灭了。
虫鸣响起,俩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夏晓风朝保安说了声抱歉,转过来对谭逸说,那就假装有蜡烛吧。
谭逸点头,用将双手合起来,可就在这时,夏晓风“嗷”地大叫一声,说等下等下,便把手机手电筒打开,竖在蛋糕斜上方,只见惨白光束照亮着了这凹凸不平蛋糕表面,让那两个小人显得更加猩红。
夏晓风说:“你接着许,我接着唱,这光就是蜡烛了,赶紧点。”
谭逸觉着好笑,但也拿他没办法,便照做了。
这次是货真价实唱完了,谭逸说“我要吹蜡烛喽”,夏晓风说声慢着,我数三二一——
山风依旧呼啸着,这次却无法熄灭这束光亮了。
夏晓风兴奋极了,他说三、二、一,谭逸“呼”一下吹向蛋糕表面,与此同时,他就将手机手电筒关掉,仿佛那无形的、燃烧的蜡烛真的被“吹”灭了。
俩人开怀大笑起来。
“十七岁生日快乐,谭逸。”夏晓风说。
“谢谢。”谭逸切好第一块蛋糕,递到夏晓风手里。
“你刚许了什么愿?”夏晓风说。
“告诉你就不灵了。”谭逸说。
“哎——神神秘秘的,”夏晓风摊在长椅上,将一块蛋糕塞进嘴里,眼睛亮了亮,“我靠,感觉还行啊!”
“还行吧,可以打十分。”谭逸笑着说。
“哟呵,这么高评价。”夏晓风撞了撞他。
“满分一百。”
“我去你的吧。”
俩人靠在一起,望着夜晚的阳才市,夜城已经苏醒了,灯光璀璨,遥远的海面上空气浮动,车辆在沿江大桥上疾驰而过,车灯也随着空气摇曳着。
谭逸不知道这些愿望能不能实现,因为一般许愿都是许一件,而自己太贪心了,一件不够,他许了很多件——
希望夏晓风能够身体健康、学业有成,一年后高考成绩优异,考上他喜欢的学习。
希望夏晓风能够被家人接受,被他的朋友接受,被他的工作伙伴接受,因为他比我勇敢。
希望夏晓风能够幸福快乐、永远没有烦恼,他可以多多依靠我,将烦恼诉诸于我,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
希望夏晓风能够……
数到最后,谭逸才发现,他自己竟然也贪婪地许了一个、关于他自己的愿望:
希望夏晓风能够永远陪在我身边。
听说回南天要来了?(那种事情不要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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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许个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