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内战]翻越比利牛斯 第1章 第 1 章

玛格丽特·威灵顿到达巴黎的第一天，就被伦敦《每日快报》驻巴黎的记者朋友休利特·埃弗里邀请邀请去吃生蚝，美名其曰“体验一下莫泊桑”。

或许是某种巧合，休利特挑选的这家店刚巧叫做“于勒家”。

其实并不是非得吃生蚝不可，但是休利特非说来自葡萄牙的肥美生蚝，佐以卢瓦尔河谷的武弗雷酒，是一种绝佳的生命体验。

自从一战之前移民到美国，玛格丽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休利特了——他们在伦敦的时候曾经是邻居。休利特的生活平平无奇，读完伊顿公学之后读了牛津大学，找到一份相对体面能打发时间的工作就足够了。

许多年不见，玛格丽特的模样更是出乎休利特意料。

她高挑、健美，一头金棕色的光泽长发绾成漂亮的发髻，用珍珠发卡装饰着，像是好莱坞明星一般光彩夺目。

等到她落座，休利特寒暄了一番，终于问道：“你怎么想到要来法国的？”

黑色牛皮的小手包被放到一边，玛格丽特摘下手套和帽子，“被外派巴黎一段时间。”

休利特知道玛格丽特曾经为《华盛顿邮报》工作，甚至拥有一个小栏目，给美国东部的女人们提供一些杂七杂八的消遣内容。虽然在行业内小有名气，但对一个记者来说，这样的内容上不得台面。

“看来你找到别的方向了？”休利特下意识说道，“我就觉得之前的栏目没什么前景。”

肥美的生蚝被送了过来，只需要将柠檬汁挤上去，贝类就会皱缩起来，等待着被送入口腔。

服务生把油醋汁浇进沙拉里，拌匀之后依次给两人分了一些，玛格丽特便一个劲吃着沙拉：她总觉得这种吃生蚝的方式残忍，似乎**动物还能在口腔中蠕动，让她有种作呕的**。

“并不是我主动提的——算得上被排挤了。”玛格丽特轻描淡写，“总之，能回欧洲还是不错。”

“我真遗憾，我必须得多请你吃顿饭了。”休利特一边说着，一边问道，“你在巴黎有熟人吗？”

“有几个同行，算不上熟人。”

“那就是没有。”休利特总结道，“晚上一起吃顿饭吧，刚好有几个朋友，可以一起介绍认识。”

玛格丽特欣然应允。

两打生蚝下肚，休利特总算是显出几分饱意，畅快地打了个嗝。

“自从来了巴黎之后，我就疯狂爱上了法国的香槟。”他说着，“不得不说，常年在这里居住之后，会发现这里比想象中舒适很多。如果有了长假，我会跟家人一起去昂蒂布住上半个月，感受一下大海。”

“那是在哪里，南法？”

“是的。”休利特话锋一转，“其实西班牙也不错，或许可以在那里出海。”

“对你这样的有钱人来说，不错的地方可太多了。”玛格丽特酸溜溜地说道。

她想到租住的公寓。

巴黎五区靠近先贤祠的一居室，在房屋的三楼，需要通过狭窄陡峭的楼梯，不注意的时候甚至会摔一跤。玛格丽特更向往的地方显然不是这里，但是她别无选择。

不过非要说的话，一个拥有热水和卫生间的公寓，已经好过巴黎很多其他公寓了。这么想想，玛格丽特多少也是知足的。

吃完饭穿过各种小巷，就能路过各式各样的餐饮店。

糕点房大门敞开，扑面的黄油与小麦味，迷人得几乎要吞掉自己的舌头。

“喝杯咖啡吧，我常去榛果咖啡馆，这个时候通常有不少作家在那里聚会。”休利特说道，“要过去看看吗？”

如果说是菲茨杰拉德那一类的“文学聚会”，玛格丽特很难说自己很感兴趣。但面前的休利特很显然正处于亢奋的时候，她实在不忍打击他的情绪，还是点了头。

“可以的。”

“你说不定可以遇到我的一个朋友，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休利特说着，从小巷中穿过去，一边回头看玛格丽特的高跟鞋在凹凸不平的砖石上叮叮当当地踩。

“快到了，玛吉*1。”

果真是快到了，绕过街角就能看到红色屋檐的咖啡厅，木色桌椅摆放在室外，面朝着嘈杂忙碌的街道，店铺周围种满鲜花，店主细心打理过。

休利特推开门进去，风铃晃了几下，发出巨大的动静。

“埃弗里！”

里面有人喊道。

玛格丽特探身进去看，只看见烟雾飘渺中的西装革履男人们。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来自美国《华盛顿邮报》的威灵顿记者。”休利特已经习惯于在名利场做社交蝴蝶了，他一屁股坐在一张桌子前，又招呼玛格丽特过去。

桌边已经坐着一个年轻人了，深栗色的头发，低垂着头，正在纸页上写着什么。

他手边放着一杯已经喝完的咖啡。

“这就是我说的那个朋友，弗雷德·莫里斯。”休利特说着，拍了拍弗雷德的肩膀。“他是个才华横溢的青年，你会喜欢他的，玛吉。”

玛格丽特抬起头。

弗雷德在休利特的强迫之下不得不抬起头，那双孤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玛格丽特，随意扫了一眼，又低头看文稿。

“你别打扰他了，休利特。”玛格丽特说，“不过，你们这种聚会经常有吗？都做些什么呢？”

“聊天、分享我们各自的书、评论。”休利特说着，“左右不过这些事。”

“非常巴黎的习惯。”玛格丽特道，“连我都知道圆亭咖啡馆、双叟咖啡馆……诸如此类的。”

休利特点头，“太有名了，那些地方。”

“尤其是圆亭咖啡馆，那里面太多虚假的作家了*2。”弗雷德忽然抬起头，插进对话里，“我想只有沽名钓誉的人才特别中意那里。更何况，那里的咖啡也烂透了。”

休利特看着他笑，“看来你很讨厌那里。”

“我可没有。”

弗雷德摇摇头，随手捋捋一把头发，微卷的黑发撩开，彻底露出他那张年轻貌美的面孔。

或许用“英俊”来形容有些不合时宜，他的脸上有收得极窄的下巴，以及平薄的胭脂色嘴唇，这都让他看上去更柔美。不过，那双浅灰色的漂亮眼睛格格不入地过分尖锐了，玛格丽特总觉得他带着些鬼气。

“你好，弗雷德·莫里斯。”他用餐巾擦了一下沾了墨水的手，不过却没办法真的擦干净——干涸的黑色墨水已经渗进指纹的缝隙里。随后，他朝玛格丽特伸出手。

“玛格丽特·威灵顿。”

他收回了手，又把写好的文稿收起来。

“不给我看看吗？”休利特问。

“你想太多了。”弗雷德睨他一眼，“我不是有那种习惯的人。”

咖啡被端了过来，表面一层绵密的奶泡。玛格丽特拿起小勺，把奶泡和咖啡搅和在一起，又看着面前二人争锋相对，心想这就是休利特的交友习惯。

“对了，你住在哪里？”休利特忽然看过来，“左岸有不少不错的书店，我来看看你家附近是不是有。”

“住在维克多·库辛街上。”

“这个地方——”

弗雷德：“在我家附近。”他看向玛格丽特，“先贤祠和卢森堡公园中间，是吗？”

“笔直地通向莎士比亚书店。”休利特说，“就在塞纳河边。”

“是的，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去书店。”

****

随口的一句邀约其实并没有兑现。

接下来的一两个月，玛格丽特都忙得无以复加，更不要说有限的休息时间还要和美国的同行们社交。也就是通过《纽约时报》的海明威先生，玛格丽特见到了因《了不起的盖茨比》一炮而红的菲茨杰拉德先生，后者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怪人。

他似乎总是酗酒，也对所有其他人不冷不热。玛格丽特总结为是天才的怪癖。

虽然他们的社交圈偶尔有菲茨杰拉德的妻子泽尔达，但玛格丽特还是觉得和他们这群人格格不入。他们并不十分瞧得起女人，除非那些最出色的，对女人的入场券总是比对男人严苛很多。

当他们的视线扫视自己的时候，玛格丽特能感受到目光中的潜台词：

【她是个只会写那些情情爱爱的小技巧的女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在他们经常聚会的丁香园咖啡馆里，玛格丽特又遇到了弗雷德。

“巧了，你也在这里。”玛格丽特松了口气，她急匆匆走过来，一屁股坐下，似乎借此逃离让人窒息的社交活动。

“威灵顿小姐。”

“叫我玛格丽特就行。”

“嗯。”弗雷德犹犹豫豫，最终含糊过去，“怎么了？你看上去状态一般。”

“太忙也太累了。”

弗雷德的视线略过她，看向不远处的一大帮美国人。巴黎虽说很大，但到底没有大到那种地步，他多少也认识那些人，但仅仅是“认识”而已。他立刻就明白了玛格丽特疲倦的根源，随后露出一点笑意，“那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那就再好不过了！”玛格丽特压低了嗓子，兴奋喊道。

今天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套装，胸口别着树叶形状的胸针，白色的薄帽与同色的高跟鞋，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像是鲜嫩的蔷薇花，水灵灵的带着生气。

尤其是当她长吁一口，快活得几乎要蹦出来，却非得要强撑着体面优雅走出咖啡馆时，弗雷德更是忍俊不禁。

他很少看到这么鲜活的女孩了。

“你不喜欢那群人。”弗雷德侧头看着她，却看不到她的表情：帽沿把她整张脸都挡住了。

“不是不喜欢，只是让我觉得疲倦。”

弗雷德点点头。

他理解玛格丽特的痛苦，但是对他这样孤僻的人来说，的确没有这么多令人苦恼的社交。

“不说这个了，你是从什么时候来到巴黎的？”

“两三年前吧。”弗雷德说，“他们总说巴黎是个很适合文学的城市，我就在休利特的建议之下过来了。”

又是休利特。

“结果我还是个贫困作家，总是写一些廉价的短篇小说。”他耸耸肩，“不过我写得又多又快，日子也还能撑下去。”

“说起这个，我和康德纳斯公司一直有联系，他们创办了一个新杂志——”玛格丽特说，“或许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下？”

弗雷德看着她，分不清她的用意。

“多条路多个办法嘛，不同的杂志有不同的受众。”玛格丽特似乎是看出来他的为难，又补充道。

这句话让弗雷德好受许多。

“什么杂志？”他问。

“《纽约客》。”

*1:玛吉，即玛格丽特的昵称

*2:引用于海明威《流动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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