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流】望山跑死马 第7章 字白中学（6）

话音落下的那刻，面前的影子滞住了。

刹那之间，天地翻覆。

白色。全然的雪白色以他为起点，在一瞬间向四周蔓延开，把影子控制的世界轻易打破，就好像神明漫不经心拨弄油灯火焰要去点燃一张薄脆的纸，只是纸是漆黑，而火焰是雪白的。

他眼前留下的最后一幕是影子向他伸出的“手”，漆黑又单薄的一片，凝固在半空中，像一幕恐怖里渗透了滑稽的默片。

然后默片也散去，雪白的火焰吞没了他眼前的一切。

那是火焰，不，还要更剧烈一些，像玉山狠狠坠落在地碎裂成泥，极大转瞬间变作极微，然后在一颗尘埃里又骤然绽开千点万点盛大的白色。如果真要形容，裴诀觉得自己正身处一场发出无与伦比的光与热的大爆炸，处于爆炸中心的人不过也就是这种感觉。

那是灿烂肃穆又纯粹到极点的雪白，毫无杂质于是在最终炸开的那一刻给人以无法形容的神圣感，观者仿佛眼见一场古老献祭或狂信徒的自愿牺牲，被架上祭坛时仍喃喃祝祷，眼神里全是狂热。

他喊：“点火吧。”

点火吧，成千上万的人振臂高呼，点火吧。

头颅传来剧痛，如同有人把一把过钝的凿子用力凿进他太阳穴，并且力道逐渐增大，他清晰地感觉到思绪正一点点变得混乱，那把凿子似乎在搅动他的大脑，裴诀以为自己要倒下去了，可是没有。

他在剧烈的疼痛里去分辨那把凿子，那不是凿子。

是声音。

是成千上万的人的声音，就像他在来到二十一号世界之前，在死亡的边缘听到的那些声音一样，只是那时候还尚且模糊隔了一层雾，让他只觉得太吵却听不分明。

而现在是成千上万的人在振臂高呼，声音如潮水又如利剑，刺进他脑海里。

点火吧，他们说。

点火吧。

烧断宿命，烧破结局，飞蛾扑火奔赴死亡的一瞬它朴素羽翼被油灯点燃，于是就算死亡也能映射出让人无法抗拒的光热，火焰本来就是沟通人间与天地的桥梁，此刻是雪白色，更透出几乎明艳的决然，写满向生而死，又向死而生。

点火吧。裴诀。

点火。

这是你应该做下的选择。

疼痛让他无法维持平静无波的表情，裴诀的眉心轻微抽搐着，一片茫茫的雪白里排山倒海的声音回响，洪钟大吕般在脑海里激荡，激出一层层延绵不绝的痛意。

他们在催促他。声音响起的间歇变短了。

他们在逼他做选择。

一切看起来已经显而易见了，答应他们——虽然暂时不太清楚他们是些什么存在，但明显是他使用能力必须过的一关——的请求，不然等待他的结局想必并不美好。别说能不能使用能力摆脱眼下的危局，他恐怕都抗不过脑海内的疼痛。

是的，显而易见这是最可能的解法，甚至可能是唯一有几率成功的解法。

……真的吗？

世人常说薄唇薄情，裴诀的唇就薄，且颜色也浅，只是平日里总抿着恰到好处的笑，妥帖地把刻薄词句全部敛去，所以让人觉不出一副温润如玉长相下万事不关心本质，前提是他不愿意显露这种本质，就像以往一样。

此刻他敛了笑，线条分明的唇就透出一种刀般的锋利来，浅色的上下唇瓣开开合合，吐出的话音也冷硬像刀。

“很抱歉，我拒绝。”

话音落下的那刻，远胜先前的剧痛裹挟着成千上万人排山倒海的怒意向他压下。

但在面对剧痛的那一瞬，裴诀清晰地感受到最恐怖的一点不在于剧痛，而在于这片雪白的空间开始排斥他了。

连副本里那样的怪物都无法干涉的空间，轻而易举降下击碎了黑暗的空间，开始排斥他了。

这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呢，他无法形容。只是在这种强烈的排斥之下，连远胜之前的、几乎要凿开他头颅的疼痛都微不足道，因为疼痛可以让意志坚定的人更加坚定，但这种排斥会让意志最坚定的人也怀疑自己的选择。

裴诀自认意志算得上坚定，但他不怀疑他的选择并不是基于意志力。

只是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了，仅此而已。

“你们可以杀了我。”

说话极其费力，每一个字都像从被刺穿的肺和只剩下一点没被完全割断的声带里挤出来的。裴诀的眼前一时纯白一时漆黑，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句话说完的:“但你们……能不能等到下一个……我这样的人……”

那可就不好说了。

压力放松了一点，意思是让他把话说完。

裴诀白得像纸的脸上，于是露出一抹浅淡而转瞬即逝的笑来。

“我会不会死在这里，其实我并不怎么在意。”

撒谎。你在撒谎。他听到自己的心脏这样说，用此刻仍然激烈跳动甚至更快了一点的心跳，在他苍白的脸上逼出不太正常的潮红。

对，我在撒谎。他回答心脏。

因为我无路可走。因为我擅长这些。

我想活下去，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想活下去。所以我必须铤而走险，但其实我很怕的，我真的非常、非常害怕。

非常、非常害怕。他在心里重复一遍，听到自己用平静里带着疯狂的声音说:

“但你们……如果我没猜错，错过了我这个机会，你们很难等到下一个能帮你们点火的人吧？”

“或者说——”

他停顿一下，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等不到呢？”

剧痛顿住了，那股斥力也是。看来他们还是知道自己当下的处境的，那就省事不少。上来就先给他一个下马威的那股剧痛想让他思绪混乱，层层叠叠洪钟大吕般声音催促人做出选择，太着急了反而显得背后有鬼，所以他决定放手一搏，赌一把这些声音外强中干。

毕竟这是他的能力，毕竟这是他的灵魂。如果他不能占据主导权，谁又有资格占据呢？

所以他赌赢了。

至于这些东西嘛——

“你看，比起我需要你们，是你们更需要我吧？”

“那么，我需要平等的对话。”

“我可以帮你们实现执念，我可以帮你们‘点火’，我可以帮你们做到你们需要我做的一切。”

“但是这是一种帮助，别想着拿这来要挟我。”

“也不用担心我不信守承诺，说到底，帮你们是在帮我自己。”

“——我正好也有要烧掉的命运。”

咔嚓一声，像蛋壳碎裂。

系统的机械女声在他耳边响起:“恭喜您，您完美通过了资格测试。”

“您获得了能力:向生。”

话音落下的那刻，裴诀面前弹出了一个面板。

面板分为两栏，左边是能力名字和一张画，画上背景漆黑，隐约可以看到无数贯穿全纸、从画布下端漆黑没入上端漆黑的直线，有黑有灰有金有红，色泽鲜艳，盯久了还给人以流动感。画布的主体是他，眉眼含笑伸出一只手握住火炬，火炬燃烧火焰明亮却是雪白色，火焰触碰到的一根经天纬地的漆黑直线也被雪白火焰点燃，一点点染上白色最后崩解。

火焰燃烧着在火炬顶形成两个流淌的字。

“向生”。

右边本来是空白，随着系统的声音一点点浮出字迹来，很简单的一句话。

“能力内容：概率重构。”

裴诀的瞳孔轻微地放大了。

……

21号世界，林城中心。

那块巨大的屏幕一瞬间全部暗了下去。

这一刻所有人无论在做什么，都停下手头一切事情，将目光投向了大屏幕。

这是林城的惯例，那块大屏幕平时用于公示正在进行的副本，在遇到偶发**件时就会暂停公示副本，转而公屏投放。

这里的“偶发**件”多指副本完美通关、新副本开辟与完美通过“资格测试”，这其中尤以最后一个最为罕见。

“资格测试”顾名思义，是使用能力前必须通过的测验。没有人无法通过资格测试，但每个人通过资格测试的表现直接决定了对能力的第一掌握程度。

但也许是21号世界主神的一种恶趣味吧，没有人可以在通过资格测试前知道资格测试是什么，换言之，纯纯的盲考加裸考，的的确确是各凭手段各凭本事。

正因此，完美通过资格测试的人才少之又少。现在的排行榜榜一，南杼当年就是在自己的第一个副本中完美通过资格测试登上了公屏，很久后的现在人们把当年这一幕戏称为新皇加冕。

所以此刻潮水般的人们一眼不眨地盯着暗下去的屏幕，那屏幕太高太大，人在其面前总生出渺小感和莫名其妙的见证感，仿佛在见证什么现在可能一文不值很快忘记、将来却会一次次想起的瞬间。

屏幕亮起来，背景仍是漆黑的。

然后出现的是无数、无数、无数的直线，贯穿了整块屏幕，担得起一句“经天纬地”，有黑有灰有金有红，色泽鲜艳到给人以毛骨悚然的流动感，仿佛一枚枚楔子扎进人眼瞳，刺得人眼睛生疼的同时也让人再也忘不掉。

在这样色彩对比极其强烈的背景衬托下，占据屏幕中心的却是一个年轻男子。

因为系统保护，就算看向他的脸的时候五官每一个细节都能看得真切，但一旦移开视线就再无法生出别的印象，你只能记得那种温润又清俊感觉，记得他有白皙皮肤和含笑眉眼，不是南杼那种俊朗而锋利的长相，却更柔和更易碎也更坚定，恍如长夜里永不落下的月亮。

他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握住了一柄枝条。枝条燃烧生出明亮的雪白色火焰，火焰触碰到离他极近的一根漆黑直线，那条直线被雪白火焰轻易点燃，一点点染上白色最后崩解。

再往上，火焰燃烧着，在火炬顶形成两个流淌的字，“向生”。

最上面是一行系统提示。

“恭喜玩家裴诀完美通过资格测试。”

人群维持着极端的安静。

在保持沉默的人群之中，有不少人几乎骇然地想起，之前南杼第一次登上公屏，也是完美通过资格测试。

“他会是第二个吗？”

墨绿色头发的女子靠在木门上，无所事事地转着指尖一根雪白的笛子。

“又一个。”

站在天台上的黑发男子冷笑，把烟在栏杆上按灭了。他长相俊朗而锋利，漆黑的瞳孔在天光映照下泛出隐隐的淡金。

“又来一个，这样才有意思嘛。”

漂亮得雌雄莫辨的美人倚在木质的小几上，白发如同瀑布般垂下，遮住了他的神情。

“他长得很漂亮，我喜欢他。”

烟雾缭绕。懒洋洋拈起酒杯的女人的长发像海藻，在昏暗的灯光底下漾开血一样红色。

……

裴诀沉思了片刻，把手指从离自己最近的直线上移开，收紧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