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心颖奋力想要挣扎,但是全身上下完全使不上劲。
是谁,是谁要杀她?
这个藏身于黑暗的人。
“……”连声音都发不出,谁能听见她的求救。
压在脖子上的那双手力度还在加重,一分一秒,死亡越来越近。
黄心颖忽然感觉身边的蓝雯雯动了一下。
黑暗中有破风的声音,黄心颖身上的钳制忽地一松。
蓝雯雯丢出的物什没有砸中那个人,而是落到地上碎了,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下,不远床上的紫嫣也醒过来,“谁?”
她几乎第一反应就奔向门边,一把抓住那个行凶人,并大声喊:“点灯!”
黄心颖的身体还有些僵硬,无法从脱力中恢复过来。
蓝雯雯听到她急促的呼吸,拍了拍她的肩膀,挣扎着起来,按照紫嫣的吩咐,点燃了旁边的灯。
黄心颖微微侧过脸,她要看看,到底是谁要杀她。
昏黄的光慢慢地亮起,房间里的三个女子也渐渐看清那个不避灯光,挺然立在屋中的行凶人。
“长清先生……”黄心颖喃喃,完全不敢相信,平日温润如玉的长清先生会是置她于死地的人,明明今天下午的时候,他还为她跳的舞弹琴,笑容好似春风。
长年双眼空洞的长清脸上褪下了常见的笑脸面具,此刻因没有表情显得坚硬如冰。
又或许这又是他另一幅面具。
黄心颖被蓝雯雯扶起,依然摸不着头脑:“雯雯,是不是我看错了,真的是长清先生吗?”
蓝雯雯点点头:“没有看错,是长清先生想要杀你。”
紫嫣等待着第二个世界结束的通知,用试探去接近真相:“不止是你,他杀了薛涛、菱角还有飞卿……”
长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仿佛杀人对他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很平静地对紫嫣说:“现在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吗?放心,既然被你们发现了,我就不会再逃了。”
紫嫣和蓝雯雯对视一眼,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放开了长清的手。
长清摸索着,找到桌子旁边的凳子坐下,神情自若,“你们可以报官。”
“游戏还没有结束。”紫嫣用口型对蓝雯雯说。
蓝雯雯点点头,“我们希望在此之前,你把一切事情都告诉我们。”
长清倒茶,冷茶,饮茶,“你们想要知道些什么呢?”
“薛涛是你杀的吗?”
“不是。”面色不变。
紫嫣质疑:“你说谎!”
“我没有必要说谎。”
“那薛涛是怎么死的?”
长清脸上流露出那以遏制的悲哀:“病死。”不似在说谎。
这又是一个答案,通往不同的结局。
蓝雯雯拉住想要争辩的紫嫣,继续问下去:“那菱角呢?”
“是。”长清答得坦荡。
“为什么?”
“她该死。”长清握着自己的手,似乎仍能感觉当时杀死她的快感。
紫嫣:“她为什么该死?”
长清不答。
蓝雯雯揣测着他的心意:“你杀人是因为薛涛吗?”
长清微微仰起头,依然不答。
但是紫嫣和蓝雯雯已经知道这个答案了。
黄心颖听不下去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这么自然地就接受了长清先生是凶手这件事,“你怎么能杀菱角,你不是什么都看不到吗?”
长清空洞的目光顺着声音,落在黄心颖身上,“白天,太阳的光线很好,大家很容易就把事情看清楚,我只能看到一分,那个时候我是弱势。而到了晚上,太阳的光线弱下来,不借助灯光大家完全看不清事物,而我还是能看到一分,我就是优势的一方了。”
蓝雯雯想起今天晚上大家身体的异常:“再加上下一些迷药,你就是黑夜的主宰了,不是吗?”
如果不是她在现实生活中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对药的抗性大一些,今夜恐怕也不能及时醒过来,救下黄心颖的命。
“你也是用这种手段杀了飞卿?”紫嫣问。
“不是。”长清答,“我是想杀她,但杀她的人不是我,嫁祸谢好的人是我。”
“为什么要害这么多人?”黄心颖忍不住问,因为这件事不止赔进去飞卿和眉生,还有谢好、王苹、月娘她们。
长青沉默着,眉宇之间更添忧愁。
紫嫣替他回答:“因为薛涛,他要杀了所有诋毁侵害薛涛的人,从菱角,到飞卿,再到谢好,然后是你。”
“我?”黄心颖被点,一想着自己死里逃生,表情就好看不到哪里去。她想说自己是无辜的,但是当她在商玲珑面前提出自己要演薛涛时,就不再清白了。
蓝雯雯见大家说得也差不多了,就提出自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你就是薛涛的秘密情人吗?”
那一刻,长清脸上的表情肉眼可及地有些难堪:“我…不是。”
黄心颖也大为吃惊:“你不是?”还为她伤害了那么多人。
紫嫣:“你爱慕她?”
长清低头,有些退却,他几乎要咬着牙说:“不是。”
紫嫣并不相信,追问下去:“你不敢承认自己爱慕他!”
“不是!”长清奋起反击,他最不容许,他不想看到薛涛的名誉被诋毁,即使那个人是自己。
“那你对她是什么感情?”紫嫣步步紧逼。
“是……”所有的话语对于长清,尤其艰难,“是……”
“到底是什么感情,你问你自己的心。”
长清一瞬间被刺痛,有些失神地答道:“一个不成器的哥哥对妹妹无法弥补的愧疚。”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
蓝雯雯想起之前在杨兰笔记本所看到的内容。
“4月10日,T2D38,抵达青莲县。薛涛之父……兄长:段仁杰(进京赶考后下落不明)。”
“你是段仁杰?”
紫嫣不明所以,黄心颖也有些迷茫。
只有长清脸上的惊愕印证了蓝雯雯的猜想。
蓝雯雯:“你真的是段仁杰,薛涛的亲哥哥?”
长清脸上的面具一点点破碎,“亲哥哥?为了自己读书要卖妹妹的哥哥?还是科举不中,成日饮酒痛哭麻痹自己,不敢回家的哥哥?还是在青楼意外见到自己的妹妹竟然成为妓女落荒而逃的哥哥?还是回到家中发现父母贫病交加,无能为力只能看他们去死的哥哥?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人……我怎么敢有资格认,有资格认自己是薛涛的哥哥!”
回忆的画卷在众人面前一一展开,没有人能对这些沉重的过往做出评价。
没有人有资格去赞扬,没有人有资格去批判。
蓝雯雯想起薛涛的墓志铭:
“薛涛者,娼妇也。无父母,无朋友。寄身青楼,耻于天地。年少无知,以才自恃,以色自恃,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攻心算计,以至于今。妾独何人,以堪长久!生如附赘悬疣,死为决疣溃痈。谨以此文,告诫后人,勿复其辙,亦已焉哉!
神凤元年三月
薛涛绝笔”
忽地为她感到由衷的心疼,要穿过幽深的不可见的岁月的长河,才能看见那个孤寂的身影,或者是一堆黄土垒成的墓。
“渚远江清碧簟纹,小桃花绕薛涛坟。”
这个传奇的女子,依然被缭绕的烟雾所笼罩。
紫嫣:“不是你,会是谁?”她的目光转向蓝雯雯:“真的存在吗?你们所说的那位薛涛的秘密情人,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蓝雯雯此时心中也是一片惨淡,只好抱着最后的希望一试:“你真的不知道薛涛的秘密情人是谁吗?”
长清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个人?”
紫嫣抢在蓝雯雯前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有知道了他的身份,我们才能解开薛涛死亡之谜。”
“没有必要。”长清却否认了她的话,“薛涛的死不关他的事,我见过那个人,不,或者说我听过那个人的声音,我相信他是爱薛涛的,薛涛在他那里确实得到过真正的快乐过。”
“所以……真的有那个人。”紫嫣自顾自地说着。
黄心颖:“真正的快乐过……那后来呢?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长清回忆起那个倔强的妹妹:“是她自己拒绝的。从小到大,她就是那个性子,女儿身男儿心,要的东西一定要拿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难以接受世界上有些事竟然是不能圆满的,只能说这种心性成就了她,也害了她。”
“那我们所做的岂不是无用功?”黄心颖求助似的看着蓝雯雯。
一时沉默。
却是紫嫣开了口:“不,我想你们的方向没有错,我所预见的画面还没有出现,也许就在薛涛生祭那天,我们能解开所有的谜底。”她直视薛涛:“就算你是她哥哥,也有很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
长清:“……”
是啊,第二个世界还没有结束,这就是明显的答案。想到这里,蓝雯雯点点头,“现在我们一定很接近真相了,但这里还不是结局,我们还要往前走……”
长清意外她们在这方面有些过分的执着,“这就是你们的目的?你们真的认为是那个人害死了薛涛?”
紫嫣点点头。
蓝雯雯:“我想只要找到他,才能知道一切故事的答案。”说到这里,她向长清请求,“既然你是薛涛的哥哥,你一定想知道她死前遭遇了那些事情,请你在薛涛生祭的那天帮我们把那个人找出来,我们一定要见到那个人。”
长清思虑片刻,“我明白了,就等到她生祭的那天吧,如果见到那个人,我也有话想问他。”
眼见一场合谋已经达成,一个疑惑浮上黄心颖心头:“那官盼盼呢,她在这个故事里扮演什么角色?”
是啊,为什么官盼盼要说自己杀了人,毒死了薛涛?蓝雯雯也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寄希望于长清会回答这个问题。
果然,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长清面色不变,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她是下了毒。”
“!”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惊雷。
“那你不杀她?”话一出口,黄心颖自己都觉得自己失言。
“薛涛是知道的。”又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大家等待着长清说下去,长清却好似难以忍受地闭上眼,泪如线划过脸庞,“她说是自己授意官盼盼的……”声音几近哽咽:“毒药的也是她自己想喝的,因为觉得活着实在没有太多意思……”
“我还记得她苦笑着说……自被卖入青楼起,人生光亮尽皆散去。”
长清睁开眼,一字也不留情:“如果你们要找杀死薛涛的凶手,我应该也算一个。”
“过去发生了的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任何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
……
外面大雨滂沱。
绿环本来是不会醒的,可是她一直梦到穿着红衣的官盼盼低眉在弹那首《塞上曲》。
她就是那个静静听曲的人,忽然官盼盼的手指一挑,琵琶弦断了。
心一惊,绿环就从梦中醒来。没有常常听到的呓语或者咳嗽声,莫名地觉得心慌,“盼盼?”她喊。
无人应答,只有外面连绵的雨声。
掀开被子,绿环下床想去查看官盼盼的情况,外面一个闪电,叫她看清了官盼盼的床上根本就没有人。
“盼盼!”她一时情急,心慌意乱,如临大敌。完全不知官盼盼去哪了,该去哪寻找。
就在这样漆黑绝望的深夜,不合时宜的琵琶声响起。
在门外!
“盼盼……”绿环有了目标,她顾不上穿外衣,打开门,风雨直往屋里灌。
迷离的视线中,她在雨里找到那个目标,穿着红衣的官盼盼抱着琵琶,站在雨里。
“盼盼,你在哪干什么?”擦干脸上的雨水,绿环大喊。
雨里,那个红衣人儿,翩然回过头,沾湿的发丝为风所吹起,脸色酡红,目光幽怨,活脱脱是一只女鬼。“我在等他。”
“……你在等谁?”绿环缓缓走近她,想着不要吓到她。
听到这个问题,官盼盼就好像醒过来似的,“他不会来的。”怀中紧抱着的琵琶就这么跌落在地。
“别想这些了,好大的雨,我们先回去,好吗?”绿环劝她。
官盼盼似失去所有的力气,瘫倒在绿环身上,绿环便陪着她下坠。
“盼盼!”绿环心里的害怕无限扩大。
“咳咳咳……”官盼盼的嘴角溢出血来,又很快被雨冲散,她摸着绿环的脸说,“我记得你,你是绿环姐姐,你待我很好的,每次我生病吃药,你都递给我一颗糖。”
“别说了……盼盼,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去。”
“回得去吗?”官盼盼痴痴地问,雨水也不能打动她,她凝视着那些不可见的东西,“你说何事竟这样荒唐,明明是朝夕相处的两个人,背过身时心里却又那么多的隔阂。而只是几面之缘的过路人,却甘愿为了他做一切事,你说到底是薛涛傻一些,还是我傻一些,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像飞蛾一样扑向火,把自己烧得干净……”
在临别之际,她终于敢把一切不敢说不能说的话都泄露一二。
“盼盼……”绿环只能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点流逝。
“嗯……”官盼盼温柔地应了一声,“我不后悔……”
“我真想见他一面。”
“但……还是不要了。”
六月的最后一天,略显冰冷的雨带走了那个喜欢雪、红衣、琵琶的女子——官盼盼。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她再也不用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