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朗月。
许婷陪着客人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
她所选定的客人,是她所倾慕的侠士,胖若葫芦,满脸横肉,身背一把大刀,痛快吃肉,痛快地提着酒坛豪饮。
“妈妈怎么会派你这么瘦小的姑娘来服侍我,”刀客打量着许婷, “你不怕我?”
许婷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说:“相比下面的客人,我更愿意和你相处。人面兽心才是最可怕的。”
刀客打趣道:“所以我是兽面人心?”
许婷没憋住,笑了出来。
刀客嚼起花生,络腮胡子也跟着摇晃:“这样笑才对,十年前我有个女儿,如果她没死的话,应该像你这么大了。”
许婷没有追问他女儿为什么死的,她知道这是别人的伤心事。闲来无事,她也尝了一点酒,味辛辣:“如果我爸爸没死,应该也比你年轻,他长得很好。”
刀客吧唧嘴巴:“也是,正常人家的姑娘流落不到这来的。”
“那你为什么到这来?”许婷偏头问他。
“我不来,你不就遇不到我了?”刀客说。
许婷又笑了,“没有你,也有第二个剑客,我想我运气还不算太差。”
刀客和她碰杯,饮尽又旧事重提:“我看得出你是个好姑娘,不应该呆在这里。”
“可我也没办法,我已经在这里了。”
“你娘把你卖进来的?”刀客问,古代重男轻女是常事。
许婷思索片刻,“也是也不是。”
“得,你把我弄晕了。”
许婷叹息,“有些事情是很难说清楚的。”
刀客点点头,“其实我来这里是为了抓一个人,官府出了好大一笔赏金。”
“你竟然是抓人的哪个?我还以为你是被抓的哪个。”
刀客摆摆手,“小姑娘,人不可貌相,我毛大海在江湖上还是有些名气的,不信你打听一下。”
“我可没见过江湖。”
“哪里都是江湖。”刀客直截了当地下了结论,不过他补充道,“虽然哪里都是江湖,但你太小了,容易被骗,你要了解江湖,还是得听我说。”
许婷爽快地点头,“那我听你说。”
“要说江湖嘛……”刀客刚像个说书的开了第一句话,就停住了,好似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其实是可以救你出去的,你想走吗?”
如果许婷只是**阁的妓女师旷,她现在一定点头了,但是她不是,“我走不了。”
刀客看着她良久,自责地摇头:“也是我说话不经头脑,现在世事艰难,自顾不暇,你一个姑娘,无依无靠,离开了这里能去哪里呢,到最后说不定还是要回这里来。”
见气氛有些低沉,许婷举起酒碗,“我们喝酒,聊些别的事情,比如你的江湖,你遇到的人和事,我去过的地方太少了,遇到的人也不多,真想到处走走,看看更广阔的外面的世界啊……”
红烛正烧着,灯芯渐暗。
这边厢房里,王苹刚弹完一曲《汉宫秋月》。
朱大人就招呼她上席来对弈,“你用白棋吧。”
王苹颔首,执起棋子落在左上星位。
“这次来,**阁的生意比以前下滑不少。”朱大人落下黑棋。“看来薛涛一死,**阁元气大伤,恢复还需要时日啊。”
“妈妈会撑着的,这是她全部的心血。”王苹开口,不同于外表的清冷,竟有些细柔。
“那你呢?你当如何?”朱大人抬手,棋子却不曾落下,他注视着王苹,等待着她的答案。
朱大人年值四十,身居高位,妻子早丧,留有一个儿子,正室的位置常年虚待,自从三年前遇到王苹,他就一直在等她的答案。
王苹也一如往日沉默,没有回答这个答案。
朱大人轻轻摇头,把注意力放回到棋盘上,“以前我以为你不走,是因为薛涛,外面的人,皆传你妒忌她,但我知道不是,你们两个人是好朋友,别人看不出,我看得出。她死之后,你很寂寞吧。”
王苹不动声色地落下棋子,眼泪却也跟着落在棋盘上。
朱大人扔了棋子,移位去她身旁,“别哭。”怜惜地为她擦去眼泪,“留在这里,不过是空断肠罢了。”
半晌,王苹空握着手中的棋子,垂下眼眸,不再落泪,只是神情依然哀伤。
“……”朱大人同她一起静静地坐着,“随我离开这里吧,我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他得到的回复,是王苹的摇头。
“为什么?”他自问也不通人心的木头,却始终看不透王苹。“我并不是苛求你的爱情,只是想要给你幸福罢了。为什么?留在这里你会幸福吗……”
似乎是问到了自己心里的痛楚,朱大人声音犹豫:“还是说,除了薛涛,这里还有你不能割舍的缘分?”
夜未尽。
飞卿对面坐着的男人,目光阴鸷,犹如毒蛇:“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薛涛。”飞卿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说出直接的目的,“关于薛涛的一切。”
毒蛇笑容充满邪气,“薛涛,名动天下,第一名妓,我当然知道,这里不就是她的大本营吗?你应该比我更知道她才是。”
飞卿不做正面回应:“你尽管说你知道的事情即可。”
“哦,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你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毒蛇一把抱住飞卿,湿腻的舌头划过她的耳尖和脸侧,“你知道吗?我最讨厌别人和我谈条件……”
阴冷爬上飞卿的后背,但她只是笑了,“嗯?”
毒蛇也笑了,笑声震荡在飞卿耳边,他说:“但是漂亮又有胆色的女人除外。”
飞卿脸上笑意愈发灿烂:“你喜欢漂亮有胆色的女人,我喜欢能干见多识广的男性,这不正好是绝配吗?”
“是啊,天生一对。”毒蛇埋在她的胸前,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胭脂味。“我的猎物,你可正好闻啊。”
飞卿却轻推开他,娇嗔道:“你还没有给我说薛涛的故事呢。”
“喜欢听故事的女人,”毒蛇笑得胸膛震荡,“索性我记忆力很好,听过的话,我都记得。”他抱着飞卿上了床,靠在枕头上,玩弄她的头发:“你要从哪方面开始听。”
“所有。”
“那可太多了,讲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飞卿加以思索,“和她关系最密切的男人。”
毒蛇甚至连回忆的停顿都没有,直接开口,“倾慕薛涛的男人有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但实际上能够进到薛涛房里的人却很少。最出名的当然是黄子高,二年前,他金榜题名,中了状元,风光无限,在白马寺凤凰楼等地题下了不少诗,最后来到江城,见到薛涛惊为天人,为她的美貌更为她的才华,连连为她写诗赠画,尤其是那首《寄薛涛》尤为出名,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引起不少士子对她产生好奇。”
“黄子高。”飞卿默念这个名字,“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两个就没有后来了,虽说当年有不少人看好这对才子佳人的,但太傅之女一嫁到黄子高家,黄子高就把《赠薛涛》给烧了,从此也不再踏入江城。”
“薛涛就没有任何反应?”
“她能有什么反应,一个是太傅之女,一个是青楼之女,两者是天差地别,爱得再热烈又如何,传奇里才子佳人的故事写得是好,但现实却不是,街头巷尾不是有唱吗?自古男子多薄情,薛涛愁唱《春日亭》。”
“‘春日亭’是什么?”
毒蛇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薛涛的绝命曲你不知道吗?原本是一首写痴情女子等候等候郎君的小调,后面薛涛意外染病,爱慕她的人如作鸟兽散,昔日踏破门槛也无缘得见变成门可罗雀,死前病死了,死前还唱着《春日亭》。”
“你知道怎么唱吗?”趴着的飞卿抬起头问。
“我怎么可能知道,这种女儿家唱的小调。”
飞卿不依不饶,“你不是说过你过目不忘,过耳不忘吗,快唱给我听。”
毒蛇被她缠得没招,“这种断断续续地听过的,怎么会记得,”他皱着眉头哼了会,还是放弃了。
“好吧,算了。那其它还有谁,还有谁和薛涛有过关系?”
“她是妓女,和她有关系的人哪数得清呢,真要说,还有一个叫鱼书同的,家里是江南织造大户,虽有妻儿,但一直对薛涛恋恋不忘,甚至还发下血誓,只要薛涛从他,他就休妻弃子。”
飞卿没有见过薛涛,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男人为她神魂颠倒:“这个薛涛也是个祸害。”
“你要是我的祸害。”毒蛇的手不安分地乱移。
飞卿就拍他几下,“继续说。”
“还能说什么,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他送的礼物,薛涛从来没有收过,”毒蛇一顿,“也有一个例外,那件出了名的孔雀羽衣,说是鱼书同在雪天站了三天三夜,薛涛才收下的,也穿了仅一次,内有金丝,白天一色,晚上一色,倒是件奇物。”
“还有呢?”
“没有了,送薛涛礼的不少,据说有才情的薛涛也会见一见,若是家境贫穷的还会赠送银两,但也只是一面,没听到谁获得薛涛垂青。”
“这么说,薛涛还是喜欢黄子高?临终念念不忘的也是黄子高?”
“谁知道呢,初恋最是难忘不是吗?”毒蛇去解飞卿的衣裳,“故事讲完了,该我们有难忘的晚上了。”
飞卿从容一笑,主动勾住他的脖子:“如果你能记起《春日亭》的曲调和歌词,明晚我就再陪你一夜如何?”
毒蛇忙于下面耕耘,头也没抬,直接回道:“不必等到明晚了。”
飞卿大喜,“你想起来了?”
毒蛇抬起兴奋的眼睛,笑容裂到极致,“因为你不会有明天了。”
手起刀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飞卿瞪大了眼睛,她一声未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的流逝。
眼前最后的画面是毒蛇变形的脸:“我跟你说过的,我最讨厌别人跟我讲条件。”
意识丧失,有人趴在她耳边说话,声音却在开始模糊。
“还有我骗你的,《春日亭》我记得怎么唱,你想听,我现在唱给你听就是。”
悲哀婉转的曲调在有些空荡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就像薛涛魂兮归来。
“春日亭,春日亭,有女等郎君。”
一等君来君不来,朝朝暮暮空徘徊。
二等君来君不来,红颜垂老君何在。
三等君来君不来,待君归来妾不在。”
后面的诗瞎编的,有想法再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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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Chapter Ⅲ 名字(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