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记得她,刚才她是和一个大胡子男人一起现在人堆里,听艾略特的吟唱。
当其他人听得入神,有些感伤时,花枝招展的她,攀附着男人的手臂,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打了几个哈欠,厌厌地靠在男人的肩膀。
她的钱袋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被人顺走的吧。
有可能是她在说谎。
在场的不乏同情她的,可更多的是看笑话的,心怀疑虑的,原本和她同行的男人见拉不住撒泼打滚的她,站远了恨恨地说了几句:“别跟我装样子,钱我已经给你了,绝不会再给第二道,你要再这样我可就走了,以后也别怪我不光顾你了!”
大家就明白了这女人的身份,顿时有些嫌弃憎恶,更怀疑她现在都是在演戏。
在一片指指点点中,艾略特走过去,将她扶起,“小姐你没事吧?”
他那种经常对女性流露的温柔,让道格拉斯觉得他未婚妻的痴情故事纯属捏造,但此时也按下不表。
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这时候哪有闲情理艾略特的搭讪,她一向知道吟游诗人最擅长讨女人欢心,但又最擅长翻脸无情。
只是念叨着,“我的钱被人偷了,你有没有瞧见那个偷我钱的人?”
“……我当时只看见了你,没留意你身边的人。”
艾略特顿时就成为了没用的人。
倒是加百列说:“我当时好像看到一个黑衣女子站在你旁边,一闪而过,我不知道是不是她……”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偷了我钱!”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住加百列。
道格拉斯看她哭得撕心裂肺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就问她:“你哭得这么伤心,到底她偷了你多少钱啊?”
“里面有8个银币,都是我从那些男人身上辛辛苦苦赚来的!”女人声嘶力竭地说。
道格拉斯还以为是多少钱,又听到后面一句话,顿时有些轻视,“这点钱就值得你如此吗?”
女人恨恨地看他,“你懂什么,这已经是我能赚到的所有了,没了它怎么给我妈看病买药……还是说,”她哽咽着擦去了眼泪,挽了挽头发,摆出一副撩人姿态,“你们要做我的客人。”
道格拉斯对她退避三舍,立刻抱紧自己,但女人看向的却是艾略特,有意识地挺了挺雪白的胸膛,“我刚才瞧你赚了不少钱,如果你要是能把那些钱都给我,我愿意陪你过一夜。”
艾略特的琴盒不过四五十个铜币,半个银币都不到,她也算是豁出去了。
众人都以为艾略特会拒绝时,他竟来了一句,“可以,不过去你家吧。”
女人伸向琴盒的手瞬时间有些犹豫,她咬着唇道:“这恐怕不方便吧,我患病的老母亲在家。”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俨然一副斯文禽兽,霸王硬上弓的模样。
这一通操作把其他人都看呆了。
道格拉斯忍不住问,“你那未婚妻只是摆设对吧?等下是不是还要说给那个女人听?”
薇薇安则说:“你要帮助她,就把钱给她,未必要去她家吧?”
加百列倒是看出些端倪:“也许艾略特是想看一看,她是不是真的有一个病重的老母亲。”毕竟这才是帮人的正常逻辑。
艾略特便笑着摇了摇琴盒:“怎么样?他们都想去你家看看。”
女人也明白了他们的心思,下定横心道:“要是我家里面真的有一个病重的老母亲,你们就把钱给我。”
“是。”薇薇安答。
于是她便领着这一帮外来人回了家,毕竟她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我的名字叫美狄亚。”
女人介绍着说,带他们进入一片死气的贫民窟,穿过偏僻的巷子,从一间小屋旁的楼梯上了二楼。
打开倒数第二间房之前,就听到有人在咳嗽,一开了门,一个沙包一样的东西,就向他们丢来。
伴随着难听的脏话,“死丫头,你知道回来了吗?我的药呢?”
美狄亚捡起被母亲扔在地上的粗制娃娃,“妈,我有客人,晚上再给你煎药。”
“咳咳咳,我现在都咳成什么样了,你晚上才给我煎药,你安的是什么心?刚才你说什么……你把客人带回家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还嫌不够丢人了。我不想看你做那些龌龊事,把他给我带走。”
老人病是病着,但战斗力没有一点消减,骂人的时候就像炸豆子一样,噼里啪啦。
美狄亚回头看他们,眼神自然是为难的,“现在你们看也看了……”
道格拉斯只觉得这个狭窄而邋遢的房子里住着一个脾气很差的老巫婆:“真的是你妈呀。”
美狄亚有些难堪地叫他们退了出去,屋里的老母亲又在骂了:“人还没走?这点小事你还没干好,你到底在磨蹭什么?我真的是一点也不能指望你。”
“我知道了。”
薇薇安等人识相地先退了出去。
他们站在二楼往下看,“你们觉得是真是假?”
薇薇安道:“她都做成这个样子了,就算是骗我也接受了。”便拿出了五枚银币,准备等美狄亚出来再给她。
道格拉斯赞叹道:“你真阔气。”又说,“里面的那是亲妈吗?怎么感觉她妈对她连对下人都不如,在外面忙死忙活赚来的钱就给这样一个人用?假的吧。”
加百列秉持着不怀疑人的态度,但还是说:“玛德琳姑姑对我虽然凶,但心里面还是为我好的。”
“为她女儿好,舍得让她出去做那种事?”道格拉斯反驳道。
旁边的艾略特开口,“我看是你们不懂,在川特里奇讨生计,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你觉得美狄亚的钱被偷了,屋里的那真的是她妈妈?”
艾略特说:“也没什么不可能,你不会以为大部分妓女是喜欢才做妓女的吧?”他去了很多地方,也见过不少女人,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被视为□□和肮脏象征的妓女,有时候就是比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反而高贵得多。
这时候美狄亚捂着脸出来了,看来像是被她妈打了一巴掌,她没有哭,脸上也没有惭愧的神色,只是伸出手:“你们答应给我的钱呢?”
道格拉斯看着都觉得疼,又问了一遍:“里面那人是你亲妈吗?”
美狄亚却以为他们还不信自己,脸色立刻发狠:“我虽然是妓女,但我没有骗过你们,要是我说了一句谎话,就让我立刻下地狱。”她此时也心灰意冷,觉得眼前几人只是在戏耍她,不会把钱给她。
说着转身就走。
“慢着。”薇薇安把五枚银币放到了她的手里,加百列也给了三枚,再加上道格拉斯给的两银币,已经是十枚银币了。
道格拉斯不好意思不给,也拿了五枚银币。
从天而降的巨财,让美狄亚不敢置信,眼泪也是因为激动而流,“你们……谢谢你们,你们一定会好心有好报,得到光明女神的庇佑的。”
道格拉斯也摸着头说:“刚才我说的话你别介意,我只是觉得你母亲这样对你,你很可怜……”
美狄亚擦了眼泪道:“我妈是因为生了病才这样的,她以前也对我很好过。我每天早上回来能看见她,看见她的病稍微好一点,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没有这一点指望,我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告过别后,艾略特感慨道:“再来几个这样的可怜人,我们怕是只能在街上乞讨。”
道格拉斯:“什么意思?”
“你们散财散得快又多呗。”
大家都笑笑,加百列道:“美狄亚要是能找到别的工作,自食其力就好了。”
薇薇安看着在街上行走的贫苦人,感慨道:“说来说去,还是这个时代的问题。”
其他三人也赞同,朝不保夕中何来的安稳呢?
一路闲聊,离开贫民窟。
“你不是说你以前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吗?”道格拉斯又纠缠起薇薇安的过去来。
“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这地方早没有我存在的痕迹了。”
他们经过河边,看到河岸上的白色教堂,薇薇安忽然想起这个画面她曾经见过,以前的时候这里还不是教堂了。
便指着它对加百列说:“你的姑姑玛德琳就是在那里出生的,那个时候它还是一间妇幼院,你祖母薇达开设的。”
加百利也先是有些吃惊,但一联想到薇薇安的身份,就接受了。
只有道格拉斯怀抱着严谨的求学态度:“真的假的?”
加百列忙点点头,“我听我祖父说过那间妇幼院,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他们跑到教堂门口一看,上面写着郁金香教堂五个大字,“我祖母曾经被誉为郁金香夫人,听说在妇幼院烧毁之后,是我祖父祖母出钱筹建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这个教堂还在这里。”
听到郁金香夫人,妇幼院,烧毁。这几个关键词,艾略特反应了过来:“你们说的是‘黑□□’事件?”
薇薇安点点头,纠正了加百列的说法:“准确来说应该不是烧毁,是爆破。”
道格拉斯也从书上了解过这件事情,只是没想到自己能跟书上的人物扯上关系,更能够身临其境,“你了解的很清嘛!”
“当然,我是亲历者…”薇薇安及时闭嘴。
艾略特是没有想通一个哈布斯男孩,为什么会混进约克王国,更是参与到臭名昭著的“黑□□”事件,“书上对那起案件记载得并不详细,说不定有很多布尼奥人,也未必知道多少。有人说是哈布斯王国的阴谋,也有人说是针对巴鲁将军的政客设计,民间早就不知道真相了。”
薇薇安也没想到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在后世已经成为了一个永久的谜团:“肯定是前者啊,当时不是抓了一个傻子将他处决了吗?”
反应稍快一点的加百列和艾略特已经明白了,“不会就是你吧!”
明确知道这件事情跟哈布斯王国有关,还知道凶手的具体情况。
在其他三人震惊的目光中,薇薇安只好说:“我上一世是个傻子,被其他人骗了,逼着去做的,我也不想的,而且我也已经被砍了头,算了解了吧。”
他们在离开教堂的路上,道格拉斯还在不停地追问:“没想到你以前也是个名人,叫什么名字啊?”
“一个傻子而已。”
艾略特又在为自己的故事积累素材了:“你一个傻子,怎么谋划那么大一件事情?”
“我肯定不是主谋啊。”
加百列道:“可只抓了你一个?”
“那么大一场爆破,其他人都死在那个妇幼院里了。”
到了晚饭时间,他们走进了一间人不算多的酒馆,并不再聊这些敏感话题。
不多会儿,有一个提着花篮的,戴着粉色兜巾的女孩进来卖花,她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
艾略特对她说话很温柔,但没有钱就只好看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边笑他边掏了十个铜币买了两束小雏菊,送给了加百列和薇薇安。
她们两个却表情严肃的,似乎在讨论什么,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
瞧见酒馆的角落里,坐着一个黑衣的女人独自喝着酒,目光也显得冰冷。
“今天我看到的那个人就是她,说不定是她偷了美狄亚的钱袋。”
加百列都这么说了,薇薇安一行人主动走过去搭话。
他们一坐下便引起了黑衣女子的注意,那眼光似乎在说:“你们怎么敢坐在我旁边?”
这小偷还挺嚣张的,道格拉斯心想。“你今天有没有见过这个吟游诗人?”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道格拉斯躲在艾略特身后,直接来了一招诈降:“我今天可看到你偷那个美妇人的钱包了,快把钱交出来,我替你还给她!”
这时不仅他们这个位置闹哄哄的,酒馆另一处位置也吵了起来。
原来是一个喝酒的老男人不安分,打起了卖花的小姑娘的主意,伸手去摸她屁股。
“卖花能挣得几个钱,跟我睡一晚,抵着你卖一个月的花呢!”
那个卖花的小女孩丢下了花篮,想要逃却被那好色的男人搂住,害怕得哭了起来。
“……”与此同时,黑衣女子对道格拉斯的话也作出了反应,拍桌而起。“让开!别挡着我的路!”
“你偷了别人的钱还想跑!”道格拉斯正想抓她。
那黑衣女人竟然像烟一样抽出匕首,朝着闹事的男人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