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漫天星光下,正是适合闲聊的时候。说起来也是奇怪,他们4个人,在几天前,在几个月前,是陌生人。
但在这几天,他们经历过艰险,面对过坚持和放弃的抉择,受到过□□和精神的冲击,但感情也更加巩固,成为了真正的生死之交。
“有多少人能像我们一样,有这样诡异而华丽的冒险传奇……”道格拉斯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有酒,可惜没有。
大家都是笑。
艾略特说:“好是好,只不过太费琴了。”
“你的琴还是没有找到?”加百列问,据她所知,下山的路上,艾略特一直有在留意。
“那样的惊险刺激,就算有找到,估计也是香消玉殒了。”
道格拉斯听他把自己的琴竟然比作一个美人,对这新奇的比喻大感吃惊:
“那琴对你这么重要吗?你妻子送你的?”
后面那一句话,他只当是玩笑,没想到艾略特正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准确的来说是我的未婚妻。”
其他三人听了都意外,又看到艾略特黯然的眼神。
“不过,她还没有嫁给我,就已经病死了。”
意外又转为惋惜,加百利刚想安慰,道格拉斯又抢在她面前问:“你不会又在讲故事吧?”
擅长讲故事的人,就算再说真心话,也有被人怀疑是虚假的风险。
“……我不会拿我的未婚妻来开玩笑。”
道格拉斯便有些惭愧,“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别介意。”
艾略特自然不会生他的气,想到的不过是人和琴皆失,“我未婚妻一生有一半的日子都在生病,从来也没有离开过潘拉贡,她所喜欢的不过就是看书,听我弹琴。她死之后,我到处走,看风景,识人情,写故事,成为了吟游诗人,这也是她的愿望。”
三个单身狗听着这哀怨凄美的故事,感觉有些朦胧,“……那你没了这把琴,以后该怎么办呢?”加百列问。
她离开了几日,就会想家。艾略特的飘零之感一定更强烈,“回到家乡?”
“我的旅途还没有结束呢,”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会儿,“不过先要凑钱买一把琴。”
道格拉斯自幼耳濡目染,知道一些行情:“一把上好的里拉琴至少也要十金币吧,你有吗?”
“沿路叫卖,沿途赚钱吧。”艾略特脸上有风流之意,说出的话却这么让人心酸。
“……太寒伧了吧!我借钱给你!”一时义气的道格拉斯想都也想地说。他什么时候有这么寒酸的朋友,却忘了自己被薇薇安救出之时,也是身无分文。
艾略特知道他和加百列都是生性单纯之人,没有吃过多少苦头,听这话也是笑笑:“不要紧,我还是自食其力吧。”
道格拉斯大概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非常热情地邀请道:“反正你去哪不是去,要不然你跟我们一起旅行吧。”
“你们?”艾略特环视众人,他可没有忘记最初和他们同行时,其他人对他的防备。而且他也知道,在这个小团队中,真正的领袖是薇薇安。
他的目光落到薇薇安身上的时候,她便说话了,“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说完这句话,她垂下目光,若有所思。
艾略特以为她还有别的想法,“如果不方便的话,也不用勉强。”
薇薇安这才抬起头,迎着他人的目光答:“我不是在想这个。”其实她是有一些惭愧的,“我是在想我们也算共患难了,你们把自己的故事都告诉我了,但我却隐瞒了很多事情。”
她是一个很认真的人,不擅长隐瞒,直来直往,她很清楚这一次花地玛山之行,把其他三个人都推入险境。
他们没有怨言,是因为他们把她当做朋友。那她呢?她不求做得更好,但至少得做到公平吧。
薇薇安平时在道格拉斯他们心中,也是很神秘的,包括在新来者艾略特的眼中。
但出于对对方的尊重,他们一直没有问。
现在薇薇安决定说些什么,他们自然是选择洗耳恭听,全神贯注。
“我的故事说起来有些复杂,可能也有点难以置信……”
道格拉斯只管怂恿着她,“你讲嘛,你讲嘛,你讲了之后我们自己再来判断信不信?”
薇薇安又沉默了一会儿,并非她不想讲,而是她自己也没有完全弄清楚,“我告诉你们一半的真相吧,另外一半如果还有机会,我也会全部告诉你们的。”
四个人只剩下眼神之间的交流,那一刻寂静得只剩下天地间。
“我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前,我属于一个古老的部族,标志是手。有另外一个标志是眼睛的古老部族,和我们发生了战争。”
道格拉斯问:“很久之前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几十世之前。”
她这句话把其他人都吓到了,他们心里有怀疑,有震惊。但强忍着没有打断薇薇安的叙述,“这算是你记得前世发生的事情?”
“……并不是完全记得,越久远的就越模糊,很多时候也是破碎的。”
薇薇安继续讲述故事,“战争结束了,手和眼睛都死掉了,但仇恨并没有结束。我们世代成为仇家,注定要追杀彼此,至死方休。”
就把他说的当做真实,艾略特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是说那个眼睛部落的人,跟你一样在不停地转世,而且保存着前世的记忆。”
“对。”
道格拉斯目瞪口呆,本来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此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加百列也觉得这一切难以置信,但如果前世今生真的存在,也许可以解释另外一个问题,“你是……前世认识我的祖父?”
薇薇安也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个问题,“嗯……怎么说呢?在我的记忆里,我的上辈子是个哈布斯男孩,再上辈子是一只蝴蝶,上上上辈子是你祖父巴鲁的妹妹……我的名字叫做玛德琳。”
的确,祖母曾经说过,姑姑的名字是为了纪念祖父刚出生的妹妹取的。
那就是薇薇安吗?
加百列下意识问:“…祖父知道这件事吗?”问完之后,她就后悔了。以祖父的态度看来,明显他是知道的。
“知道。”
眼看着加百列已经把薇薇安所说的事情当做了真的,甚至还提供了补充证据。
道格拉斯问:“你还真信了?这么离谱的事情!”他望向薇薇安:“有没有可能,这只是你的幻想呢?”
“那我祖父呢?”
“老人家嘛,神经错乱也未可知……”他一时口快,把不好听的话全说了出来,又赶紧打了自己嘴巴一下。“我的意思是说,你祖父也没有亲口跟你说,薇薇安是他前世的妹妹吧?”
“是没有……”加百列低下头,但怎么解释祖父和薇薇安之间的异常呢?
薇薇安也知道自己所说的东西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也无外乎他们怀疑。“总之该说的东西我都说了,信不信由你们。”
这不是刚才我说的话吗?道格拉斯只觉得自己的嘴被堵住了。
唯有严谨的艾略特问:“你知道那个眼睛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薇薇安这才想起来自己讲述这个故事,还有一个目的,“她还在找我,目的当然是为了杀死我,如果有一天你们遇到了她,也不必替我隐藏,我现在的实力有所增进,是时候跟她碰一碰了。”后面这些话都是为了她的朋友,为了保护她而做出不必要的牺牲。
饶是艾略特这样经常书写死亡并以其为美的人,也摇了摇头:“你把死亡看得真清。”
薇薇安的笑意有几分苦涩,“只可惜我们之间的战斗,不会因为死亡而停止。”
加百列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完全站在薇薇安这边考虑:“真的会有这样的怨恨吗?几世都不消失?经历无数死亡?有必要吗?值得吗?”
这也是薇薇安想问的问题,但她同样没有答案。
道格拉斯眼见气氛凝重,赶忙叫停,“她说有这个人,你们就真信了?太单纯了吧!怎么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呢?”
他看向加百列,答案不言自喻。
艾略特也看出了他的意思,“你不会是想回杜庭海姆求证吧?”
“那除了这个办法,还有别的办法吗?”
薇薇安倒是觉得没什么好证明的,“不必那么麻烦了。这件事情你们若不信,就把它忘了吧。”
加百列想了想:“……我信。”有什么好不信的呢?有什么值得可隐瞒的呢?
艾略特紧随其后:“我也信。”
被剩下的道格拉斯有些尴尬,拼命为自己找理由:“其实我也不是不信,主要是你说这事儿也太玄幻了吧,你曾经是男人,是蝴蝶,这让我怎么相信啊?”
加百列道:“万物有灵,就不可能有转世,就不可能是男是女,是动物是植物?”
道格拉斯说不过,只好道:“……好啊,那你证明给我看,你曾经是一只蝴蝶吧。”
薇薇安只想着要不要把这个嘴硬的人暴打一顿。
怎么证明?去偷阿曼达夫人的画,有希望吗?还得跑到罗丽佛去?
她忽然想到另一个点,“……我上辈子就是在川特里奇死的。”
“……”艾略特可没忘记,她刚才说自己上辈子是个哈布斯男孩,一个哈布斯男孩怎么会来到约克王国境内?
道格拉斯没想那么多,值当给个机会证明薇薇安所说的话,“川特里奇教区的哪里?”
“布尼奥。”
下一个目的地,就这么被玩笑着确定了。
布尼奥,听上去真像一只熊的名字。
位于约克王国和哈布斯王国的边界线上。
他们来时,正值布尼奥最热闹的五月,街上有许多头戴着彩巾,手拿着鲜花,声势浩大的游行民众。
为了纪念三十年前,在异国他乡死去的珂朵莉公主。
道格拉斯他们走在拥挤的人群中,他问薇薇安,“你上辈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什么样的人啊?普通人,无名氏。”总不会有人像纪念公主一样,纪念一个傻子波吉吧。
艾略特借着人多的机会,在街边卖艺,没有里拉琴,他就向教堂借了手风琴,唱的是珂朵莉公主的故事:
她生在皇室,但有一颗善良仁爱的心。为了两国的和平,为了人民,她嫁给了哈布斯的威廉亲王,却在订婚当日,被亲王杀害,并且把她污蔑成一个□□。
到最后,她只能死在冰冷的异国他乡。
这个故事,川特里奇的百姓再也熟悉不过,但由于吟游诗人艾略特优美的诗句,以及他悠扬哀伤的音乐,还是吸引了不少人驻足,甚至有人为之潸然泪下。
他们将铜币丢进加百列看管的琴盒。
买吃食回来的道格拉斯和薇薇安,见他们收获颇丰,称赞了他们几句,又让他们休息了一会儿。
“这个干果味道不错,你们试试……”
正说这话,吃着东西。
忽然不远处的人群一阵喧哗,薇薇安一行人慢走过去,看到是一个衣衫不整,妆容浓艳的女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谁偷了我的钱?求求你把钱还给我吧,那是我赚给母亲看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