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薇薇安扶着廊壁走出来,无法抗拒身体的疲惫。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被西尔莎·罗南杀死了多少次。
有时候,西尔莎就这么从薇薇安的背后忽然出现,用刀割掉了她的脖子。
或者在薇薇安仓惶四顾的时候,她从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冲出来捅死了她。
甚至有几次,薇薇安根本还没有看到西尔莎,她就已经被攻击了,身体开始支离破碎,慢慢地失去意识。
然后,再一次醒来。再一次被杀。
无尽轮回。
尽管薇薇安已经知道了,西尔莎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人。
不会犹豫,不会怜悯,不会从杀戮中得到任何快感,她就是杀戮本身。
可是还是想尝试劝道:
“你要玩这样的游戏,玩到什么时候才够?”
“玩到游戏结束。”
西尔莎显形,没有任何体重一样,坐在树枝上。
薇薇安质疑道:“这场游戏又有什么意义,为什么我们要坚持玩下去?”
“不管有没有意义,它已经开始了不是吗?”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薇薇安道:“而且,是你选择开始这场游戏的。”
“我?不可能!”薇薇安觉得她简直就是在胡扯。
西尔莎并不想争辩,微微一笑,从薇薇安的身后出现,用匕首刺穿了她的心脏。
如果说一个人被反复杀死,没有因为痛苦和恐惧产生怨恨和愤怒,那是说谎。
复活后的薇薇安便执意要找西尔莎要一个说法,“你凭什么说我才是这场游戏的开启者,拿出你的证据来啊!”
西尔莎用食指点在薇薇安的额头,杀死了她:“你的答案在你自己的脑海中,尽管你已经遗忘了它。”
这一次,薇薇安复活在灰岩教堂外边的草地上,她对着空旷的草地大喊道:“如果我开启了这场游戏,那结束也应该由我!”
西尔莎却猝不及防地将她推进水里溺毙了她,“不,选择权不在你手上。”
在肺部被水充满的那一刻,她仍想问:
那在谁手中,神吗?
薇薇安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她被锁在了一个柜子中,外面是西尔莎点燃的熊熊烈火。
“咳咳……”在浓烟的熏呛中,薇薇安拼命地敲击了柜门,无法拔出光剑,幸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她还是没有放弃: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我们自相残杀,我们就得自相残杀?我们不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吗,为什么我们要听别人的命令,为什么我们不能按自己的意志活。”
自始至终,西尔莎都没有回复。
或许在她心中,不管是同乡之情,还是自我意识,还是互相残杀,她都不在乎。
她和薇薇安有这本质上的区别,不在乎伦理道德,更没有软弱可言。
她就是一张白纸,上面不写着任何一个字。
薇薇安也在一次次死亡中,确认并且接受了这个事实,“你还要杀我到什么时候。”
西尔莎偏着头问她:“那你什么时候才会认输。”
如果这场游戏能够以其中一个人的死亡而告终,那薇薇安早就输了。
但现在光是□□的消亡还不够,必须要毁灭薇薇安的意志。
认输,认输吧。
这次词无法在薇薇安心中成立。
于是西尔莎又一次杀死了她,用一只管子插进了她的喉咙。
薇薇安没有立即死去,她瘫倒在地上,说不出话,被窒息和疼痛所折磨。
现在她有一个选择,将管子拔出来,通过大量失血立即死去。
自己杀死自己吗?
在意识到自己这种退缩的想法后,那种矛盾的心理,可怕的痛苦,让她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
什么时候,她也曾经杀死过自己吗?
忽然,薇薇安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些模糊的记忆,当她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不是玛德琳,而是另一个男孩,外面有人在敲门,是危险在靠近,他挣扎着,从床上摔下来,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也曾长到七岁,被山中的野狼所吃。
她曾经是蚊子,在探听消息的过程中,被人所拍死。
他也曾经蒙上脸,到处流浪,不跟任何人发生交际,孤零零地死去。
他也曾被人出卖,作为外来者被排斥……
这真的是第四世吗?还是她已经死过了无数次,只是她自己忘了而已。
薇薇安在震惊中缓不过神,不是因为自己屡次的死亡,而是因为自己的遗忘。
她到底失去了多少次记忆?
现在已经连最初的自己,也记不起来了。
再继续下去,她还能守住什么?
没有了记忆,失去了过去。
没有了过去,失去了自己。
薇薇安再一次死而复生,从水中站起来,她问西尔莎:
“我们的赌注是我们的记忆吗?”
站在岸上的西尔莎·罗南,面无表情:“可以这么说。”
西尔莎这一次使用的是绞刑。
薇薇安在死亡的最后一刻,也没有动摇,“这不是现实世界,你也杀不死我。但想让我认输,是不可能的。”
幻境在那一瞬间破碎,薇薇安喘上一口气,在自己的住所,自己的床上醒来。
这一次,她的身边没有西尔莎·罗南,推门进来的,是其他的修女们。
从她们的口中,薇薇安才得知,在她昏迷的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她在找到西尔莎·罗南名字的那一刻,就被拉入了幻境中,而在现实生活中,那本写有西尔莎·罗南名字的登记册燃烧,引起了图书馆的一场大火。
因为薇薇安就昏迷在着火点,教堂里的人经过调查,普遍认为是她引起的火灾。
所以在薇薇安苏醒后,她还必须接受教堂刑讯。
“我想要见教皇。”
薇薇安说出这个请求后,大家都很吃惊,周围的人已经给她安上了沉默谦虚,不争不抢的头衔。
现在她这个时候、这种行为,无疑是要让教皇给她开后门。
但因为她是曾经受过国王召见的修女,没有人敢忽视她的要求。
刑讯被推迟了,不管是不是薇薇安引起的火灾,她这种拒绝解释的姿态,都引起了其他人的怀疑。
直到教皇回到巴尔巴洛,晚上,薇薇安进入了他的会客室。
欧几里德教皇已经听过手下人汇报过了,现在他需要听薇薇安的解释。
“这场火灾的确是由我引起的。”
令他意外的是薇薇安并没有逃避她所应负的责任,她像一块铁板一样的态度,似乎也不是来求情的。
“如果教堂要我现在负责,我可以交出我的命。”
欧几里德教皇的第一反应,是察觉到了薇薇安身上剧烈的变化,“为什么要使用这么激烈的手段。”
“不,这是我唯一能付出的东西了。”
西尔莎·罗南她欺骗了所有人,她不是一个瞎子,也不懂得天意,她以她的死断绝了追查她的线索,甚至埋下了一个陷进,在写有她名字的书里。
薇薇安是无法坐视不理的,也许,西尔莎·罗南的转世很快就找上她。
与其死在她的手里,不如自我了断。
薇薇安手中的筹码,也只剩下不断轮回的记忆了。
欧几里德教皇问,“那天在图书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相信这个天性至真至诚的孩子,会无缘无故干出放火的事情来。
此下,薇薇安也有些犹豫,她不确信欧几里德教皇是站在哪一边的,但还是随心选择相信了他。
“火灾是由一本登记册引起的,上面有西尔莎·罗南的名字……”
说出这句难以理解的话后,薇薇安果然看到了教皇明显的一愣。
“虽然我说的东西很匪夷所思,但我没有说谎,是西尔莎·罗南布置了这一切,我因为看到她的名字,所以才引起了大火……”
欧几里德教皇却抬起手,“不用说了……我、相信你。”
薇薇安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取信于教皇,一时不知道怎么接,教皇后面的话也令她万分吃惊。
“西尔莎·罗南吗?我还记得她……”
“你认识西尔莎?”
以教皇的年纪,似乎并非没有这个可能性。
“她是我给受洗的,也是由我推荐给教会的,当时她提出了恶魔之子的预言……”
薇薇安有些惊讶,她没想到教皇也是当时人,犹豫着,问出了一个问题:“你认为恶魔之子的预言是真的吗?”
欧几里德教皇抬头凝视着眼前的女孩,觉得她知道的远比自己想象的多,自己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这个席卷了大半个约克王国的预言,在我的推波助澜下,害死的无辜儿童超过数千名。曾经我也对西尔莎的话深信不疑……”他所停顿的,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愧疚和惭愧,“后来,才被证明是谎言。”
过去的无法更改,一切已成定局。
“你是怎么发现的?”薇薇安问。
“真实之眼照出了她的黑暗。”他没有说,受惊的他失手杀死了自己的爱徒,想起那个如秋日落叶一般静美的女孩,已经六七十年前的事情,那个女孩还没有活过这年数的一半。
真难想象,当时他怎么下的手的。
而西尔莎看到是他,竟然也不挣扎,平静地死去了,就像是那些师徒情只是演出来的一样,她从来对他没有抱有过任何期望。
薇薇安无法想象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觉得一切都很荒唐,每个人,每一份感情都是如此的真实。
不是她或者西尔莎,或者是那个幕后的神的玩物。
可他们还是这么轻易地夺走生命,夺走记忆。
“西尔莎口中的恶魔之子,是我。”薇薇安忍不住说道。
欧几里德教皇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怎么可能。”且不说西尔莎的话都是谎言,她预言的时候,薇薇安根本就没有出生,“你怎么可能是恶魔之子呢?”
这是真实之眼,光明女神所验证过的事情。
“我当然不是。”薇薇安道,“所以才说西尔莎·罗南在说谎,她想找到我,她想杀死我。”她张开自己的双手,显现没有任何粉饰之下的双手,上面的疤痕已经变得十分浅淡。
教皇自然认出了这个标志,这是西尔莎曾经提到过的。
难道一切都是巧合吗?薇薇安刚好就知道恶魔之子预言的一切,刚好就翻到了写有西尔莎·罗南名字的书。
不,还有一个可能。
西尔莎的前半句话没有说谎,的确有恶魔之子,但那个人却是她自己。
她率先占领了高地,反过来诬陷别人,谁又能想到预言的人就是真正恶魔之子的人呢。
“你是说西尔莎·罗南才是恶魔之子吗?”
“我不知道。”薇薇安不知道恶魔之子是否存在,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西尔莎·罗南,她能确定的事实只有一个。
“她在找我,她已经发现我了,我不能留在这里了。”
任是欧几里德教皇这样的人,也被这些话说得摸不着头脑,“西尔莎已经死了。”没有人比他更确信这件事了,是他亲口宣布了她的死讯,因一时之仁掩盖了她所犯下的罪行,保全了她的声名。
薇薇安却说,“她是死了,可她还在带着上一世的记忆轮回,我也是这样的。”
如果排除薇薇安精神失常的可能性,得出的结论是可怕的,“她为什么要找你?”
“因为我们是宿敌,我们注定会有一个人失败。”
欧几里德想到这个超乎他理解的可能性,如果光明女神站在薇薇安这边,那么站在西尔莎·罗南身后的势力就有可能是。
看薇薇安一副迫切的,有难言之隐的样子,他按捺心下的疑惑,“……如果有危险的话,留在巴尔巴洛不是更安全吗?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不,你们并不了解西尔莎·罗南。她是一个完全冷血无情的人,为了在这场游戏中获胜,她会毫不留情地杀死所有阻碍她的人。”薇薇安不想连累其他人。
仿佛了证明自己话中的可信程度,她补充道:“图书馆的火灾,就是因为她设计了一个傀儡藏在她的名字里,所有看到这个名字的人会被拉入幻境,被她杀死。她的心机就这样深,就算这一次我侥幸逃过一劫,她也一定发现我的存在了。”
她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辞别。
薇薇安不可能有死亡以外的手段,瞒着所有人离开巴尔巴洛。
如果侥幸教皇能够相信她,给她以别的方式赎罪的机会,弥补烧毁图书馆带来的损失,或者将她驱逐出灰岩教堂。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欧几里德教皇会选择相信她,并且完全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问题。
“如果依照你所说,西尔莎真的有通天的本领,或许她已经得到消息,来到了巴尔巴洛,或者接近巴尔巴洛。你在没有自信解决她之前,没入人海,或许是个好办法,但要悄无声息的离开,凭借你一人是做不到的。”
他说:“我来帮你。我知道这里有一条废弃的通道,直通克莱蒙特,这件事只有历代教皇才知道,所以你不用担心。”
薇薇安犹豫过后,只能感谢他的相助。
当夜,就在欧几里德教皇的指引下,来到了通道的入口。
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手绘了一幅地图给她,叮嘱她要郑重。
“我会对外宣布你病故的消息。”
“你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可能有经过很长一段黑暗,不必害怕,不必惶恐。”
“剩下的路,也就只能靠你自己一个走了。”
天明登前途,朝阳的一丝光亮,划破了夜晚。薇薇安对着这个亦师亦友的教皇深深鞠了一躬,便背起行囊离开。
死亡,不是终点。
妥协才是。
离别,不是终点。
遗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