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板从海里上来的时候,鲸鱼座正在岸上等他。
时天未亮,月光已经朦胧暗淡。白板甚至看不清岸边的人是谁,直到他开口说话:“你不是罪讨厌下海的吗?那么黑不怕吗?”
白板擦了擦脸上的水,心里怦怦跳,似乎依然没有脱离对深海的恐惧,“我想做点什么。”
鲸鱼座凝视着他,觉得他的身形实在过于瘦弱,“你做了足够多了。”顿一顿,又道:“其他人早就已经都放弃了,你还在努力。”
“……”白板没说什么,在鲸鱼座旁边坐下,让海风吹干自己潮湿的衣服。如果仔细看去,近岸的海水里混杂着一些血丝。但两人始终都没有聊这一块的话题。
等到两人回到休息的地方,麻将联盟的众人还在呼呼大睡。白板尽可能轻声轻脚的,希望不要打扰到大家。安顿下来后,才和鲸鱼座相视一笑,示意他不必担心自己。
夜静悄悄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红中却睁开了眼睛,他总是浅眠,有心留意所有的事情,因此白板半夜起身下海,鲸鱼座紧随其后他都知道,只是没有声张。不过他们两个回来时的状态,估计也是一无所获。
星期六就要到来了。红中在心里想。
这个夜晚注定是不会太平的,第二小队在海里寻到了一副类似于鲸鱼的庞然大物的骨架,这份特殊的建筑材料将会是他们献给神明的礼物。
雄伟壮观,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然而这一份珍宝很快就得到了岛上其他人的注意,晚上的时候,心照不宣的战争就开始了。所有的风吹草动,都夹杂着攻击的意味。有些人无缘无故的就死了,头颅断肢眼球耳朵各式各样的器官,被扔得遍地都是,白色的沙子混着红色的鲜血,像是一副诡秘的画卷。
第六小队的众人“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应该不会波及我们吧,我们可是无辜的啊。”大东抱着胳膊看戏。
幺鸡四处张望,好奇得不得了,“你们说是谁先动手的啊?”
鲸鱼座道:“这还用问吗?动动脚趾头也能想到是谁。”
“啧啧啧……”大东砸吧嘴:“蛇夫这小子还是那么冲动,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你们说伤到了花花草草多不好啊。”整一副怜香惜玉的模样。
讲到这里幺鸡也叹了一口气,“我也有点担心我的伊琴娜。不知道他怎么样。”
鲸鱼座道:“这就成你的啦,你以为人家柔柔弱弱,说不定人家正在大开杀戒呢。”
一饼问道:“第四小队也掺和进来了吗?不是说他们不管不顾,啥都不干吗?”
红肿摇摇头:“人家说你就信啊。真无欲无求,还走到第二岛屿干嘛,直接撂挑子不干,死亡退出不好吗?他们肯定也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感觉自己再度受骗的一饼,神色颇为不屑,“呸,最烦装逼的人了!”
夜风中传来金戈铁马的声音,匆忙的脚步声,哽咽的声音,留在世界上最后一口呼吸声。
幺鸡听着,觉得饶有趣味:“你们说,谁会赢啊?”
一饼道:“都还没有打完,这怎么知道?”
“这怎么不知道?”大东接话:“蛇夫那小子绝不打没把握的战,一下手就是下狠手、下杀手,我看第三小队难咯。”
红中道:“没那么简单吧,那个牧羊人也不是一个简单角色。”
九万忽然开口道:“亡命之徒最为可怕,一旦蛇夫那边不占优势,晚上他就会献祭队伍里的其他人,所以第二小队的人,打也是死,不打也是死,肯定会拼了命地上,这时候就要看牧羊人小队反击的决心了。他们自谓一切为了神明,就看他们信仰意志有多强烈了……”
大东托着下巴道:“看来这会是一场精彩的战争。”
”给你们说得我都想去看一眼了。”一饼抱着手,在原地不停徘徊,似乎很想出去。
鲸鱼座道:“你何止可以出去看一眼,你趁乱参与进去都没有问题。”
“额……”一饼看了一眼红中,又看了一眼大东,见他们没有松口,就退回来道:“算了,我不敢兴趣,还是早点睡觉吧。”
幺鸡:“你的兴趣消亡得这么快吗?”
大东便道:“那你出去看看呗,外面兵荒马乱的,肯定影响不了你矫健的身手。”
“嘿嘿嘿……”幺鸡眨巴眨巴眼睛,瞬间从众人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本静下来的一饼见幺鸡被放出去了,立马就不干了,气呼呼地说:“你们偏心,怎么把他放出去,不让我出去呀?”
红中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他出去能全身而退……”
一饼听了,更炸毛了:“你是说我不能全身而退,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大东也过来拉住他的手,“你的实力我们当然是相信的呀,只是你这个人太有正义感了,一出去说不定一个于心不忍就开始锄强扶弱,岛上的平衡就被你给打破了,到时候我们想置身事外也不行了。”
发财也出声劝道:“大东说得对,你还是留在这里吧。”
虽然知道,他们是是为了自己好,但一饼还是觉得很生气,“不理你们了,我去睡觉了。”一饼甩开红中和大东,自己一个人走了。
“又弄脾气了。”大东对着红中比嘴型。
红中点头称是。
大东再合上手,对众人道:“现在也很晚了,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与我们无关,我们该干嘛干嘛,安心睡觉!”
麻将联盟的人于是解散,各自睡下。
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外出学习的幺鸡才回到营地,发财起身跟他说话:“外面情况怎么样?”
”哇,你们也太不讲义气了,叫我去探查军情你们在这里睡大觉,心冷了心冷了!”幺鸡先是吐槽了一番,然后才是回答发财的问题,“蛇夫赢了。”他平静地宣布道。
这个答案,发财也并不意外。
但是幺鸡还有继续讲下去的兴致,“两边都是伤亡惨重,但那个受难的耶稣先投的降,死了太多人了,那个骨架被蛇夫座拿下了。”
末尾,他又补了一句,“现在好了,每个队伍的人数都差不多了。”
发财低头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幺鸡看了一眼睡姿不太好的大东,问了一句,“你说,要不要我把骨架偷过来啊。”
虽然看的是大东,问的却是发财。
发财摇摇头,“估计偷来了也没什么用。”
“什么意思啊?”
发财抛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继续睡觉:“不够稳定。”
“怎么会不够稳定?话说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没东西交差,明天晚上我们可就寄了啊。”幺鸡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没睡着的红中听入耳中。
但是发财没有回他,只说了一句:“别想那么多了,睡觉。”
很奇怪,发财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包括九万也是,他向来很激进,面对一潭死水的局面不可能会坐视不理,这一次却是出奇地平静。
难道他们真的和大东达成了自己所不知道的协议吗?
红中心中疑窦丛生。迷迷糊糊地想着,还没睡安稳,就听到又有人起身,是白板。红中以为他是去上厕所,晚一会却听到了入水声。
这才明白过来,他是下海去了。
第六小队不会出手争夺骨架,但是第六小队需要一个骨架,白板想去找,他是最完美的人鱼之选。
红中自然希望他能带来一个好消息,可也没抱太大的期望,毕竟茫茫大海,去哪里寻找另一幅深海巨物的骨架呢。
在鲸鱼座也离开后,红中闭上眼,思索着破局的方法,渐渐沉入意识海。
……
星期六早上。
幺鸡正在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昨晚的见闻,其他人都听得津津有味的,红中却有些心不在焉。
吃完早餐后,大东一会嚷嚷着没吃饱,也会又说着中午要吃好的,就教唆着一饼和幺鸡去海里寻找他们的大餐去了。
红中于是有机会询问九万那件事。
“我觉你们都有些奇怪。”
九万抬眼去看他,“你说‘我们’是指谁?”
红中倒也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就今天晚上了,不是吗?我看你们一点也不着急,我不知道你们是怎样想的?”
“什么怎想的?随其自然啊。”
见半天不进正题,红中只好抛出核心问题,“大东是不是跟发财和你说了什么?”
九万眯起眼,寻思红中提出的问题,“他没说还是什么呀……”答到这里,他似乎知道红中要问什么了。转而回忆起星期三下午发生的事情。
那时,他一个人在岛上乱走,受着其他人投来询问或嘲讽的冷眼,宛如离群的野兽。
他又一次意识到,平凡而琐碎的生活并不是理所应当的,但是要他践踏自己的自尊,像一只狗摇尾乞怜,他也做不到。
如此度过了两天,直到大东带着发财找到他。
“聊一下吧,我们。”
九万转身就走,“和你们没什么好聊的。”
发财听了他的话,也是不爽,“他不想聊就算了。”
大东站在这两个负气的人中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们觉得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
停步的九万,驻足的发财,皆是沉默不语。
大东继续说道:“运气好的话,过了这个岛屿,我们还有十天,运气不好的话,就这几天了吧。”
九万不服气地说:“我想活下来,不需要依靠你们吧!”
“你是不需要我们。可你想怎么样活呢?”
这个问题,九万也回答不出来。
“是,来到这里之后,我们多活了六十多年,时间对于我们来说没有意义,但六十多年,我觉得我们也活够了。你们还想继续走下去吗?”
大东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真的死在这里,最后的日子你们真的要这样满怀怨恨和猜忌度过吗?我们做了快七十年的兄弟了吧,真的有那么不了解彼此吗?还是只是一时意气用事,放不下自己的面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发财就开口道歉了,“对不起,我一直因为小老头的死责怪你。”
“……”倔强的九万抿着嘴,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他迅速转过身去擦泪了。
大东立马笑嘻嘻地扳回他的肩膀,炫耀地对发财说:“他原谅你了,我都说了,九万这个人心最软了!”
“去你的,我什么话都没说呢。”
发财与九万对视,又一次郑重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事已至此,九万还能再说什么呢,他又不想被人说傲娇,只好跟着他们走回去了。
……
听完了九万的讲述,红中问:“你们都觉得我们过不了这一关?”
九万反问:“你觉得我们怎么过这一关?”
“我们……”红中噎住了,他本想说我们可以不择手段,付出一切代价通过这一关。可是他很快就明白这个答案,不是九万他们想要的答案。
“也许我们是能造一座建筑出来,但是你想成为蛇夫座那样的人吗?要是我们八个人少人任意一个人,你愿意吗?”
难怪,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放弃了。原来是因为这样。红中默然。
九万又继续说了一句:“其实我们之间最聪明的就是你了,你没理由想不明白的,你只是潜意识地觉得,为了赢可以牺牲一切,所以你才会站在这里问我这个问题。”
红中无言以对,随即苦笑道:“你能不能不要说这么直接,我也是个人,也会伤心的。如果我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我是不会来找你的。”
九万轻“哼”了一声,“也是,你向来不愿意做出头鸟,能这么低声下气来问我,也算是很在乎了。”
“是是是……”红中低头认错,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低声下气?你说的是我?我没低声下气好吧!”
九万噗嗤一声笑了。
红中也笑了。
这时,大东他们三个人已经抬着丰盛的食材回来了,朝着麻将联盟的众人大喊道:“满载而归!”
九万看到一张张笑脸时,想起了对于大东那个问题,自己的答案。
怎么样活?
宁愿和大家一起抱着死,也不愿意一个人独活。
中午,大厨发财,帮厨白板和鲸鱼座,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成功地把一群饭桶给喂饱了。
海底有一种奇异的类似海马的生物,发着醉人的香味,好奇宝宝一饼捏了它一下,它散发的气味顿时令一饼醉得不省人事,幸好大东救助及时,不然土豆仔可能就要在海底生根发芽了。
后面,大东又采了一些这种生物回来,滴在汤里,吃了饭的众人,顿时醉成一滩死猪。
二三个小时后,才悠悠转醒,倒是感觉神清气爽,众人闲来无事,又跑去海里游泳,这一次所有人都下海了,尽情享受着冰凉的海水包围身体。
大家玩得正嗨,白溜溜的小胖子幺鸡忽然说:“星期六了。”
红中以为他会说什么。
结果他又来了一句,“我们的假期快结束了!”
大东便扯着嗓子喊:“假期万岁!”还把白板和一饼拉进了欢呼的队伍之中。
玩到下午5点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成群结队的鱼儿,从四面八方赶来,将第二座岛屿包围,麻将联盟的众人不得已上了岸,在岸边边散步边闲聊。
一饼问:“这就是我们生命的最后一天吗?”
大东点点头,“我来采访一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嗯……”一饼只稍微的绞尽了一下脑汁就放弃了,最后还是很没文化地说,“我们今天晚上还吃晚饭吗?”
大家都哈哈大笑,包括平时极为克制的发财。
俯下身子看被浪花推到海滩上的鱼,“死了的话我们会变成什么啊?是变成萤火虫那样的,还是变成鱼啊?”
大东道:“你想得美,你只有被鱼吃,骨头扔大海里的份!”
“我去,你别吓我!”一饼一饼不敢再逗那些鱼儿们玩,觉得它们在自己眼中已经变成了食人鱼般的模样。
后怕似的,跟上了大队伍的步伐,还念叨着,“平时我都不锻炼的,我的肉一点都不好吃。小鱼保佑小鱼保佑,别吃我别吃我。”想着自己的半张脸被鱼啃掉,一饼就觉得肉痛,他苦恼地问红中:“要是我把自己埋起来,那些鱼是不是就吃不到我了。”
看他一脸严肃思考的样子,红中有心逗他玩:“是啊是啊!你可真聪明。”
一饼迈开腿就是要挖洞,被发财拉住,“水要涨了,挖洞来不及了。”
“诶哟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呀。”
尽管如此白板还是在那边继续用沙子堆城堡,鲸鱼座蹲下来看他,他就笑着说,“我以前没堆过,想试一试。”
大东便指着白板道:“我宣布,麻将联盟最后一个任务!”
“帮白板做沙堡!”
于是众人砌成围墙的砌围墙,开窗户的开窗户的,刻字母的刻字母,一座依山傍水的城堡就这么完成了。
心满意足!麻将联盟的众人站起身。
六点整,巨大的海浪袭来,将第二座岛屿淹没,那个刚刚完成的沙堡也被带走了。
不过不要紧,比稳固的建筑留存更久的,是藏在人们心底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