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小子有一事不明。”桧千代在读书的间隙,恍惚的发现自家父亲已经一月都不曾回来,不过他自己在学府之中,也大都听到了一些有关于京都府外的消息。
据说因为不断的灾害,粮食歉收,农民流离失所,甚至时有叛乱发生。
又听说,京都天皇陛下的统治在地方根本就没有多少权威性,大家只知道各地的地主,却不知道天皇。
此前看到藤原师辅又在处理公文,经常在藤原家玩耍的他忍不住在闲暇时问出了问题。
藤原师辅放下手中的书,挑眉看着这个继承了五条悟身高的小家伙,四五岁的年纪,身高竟然已经到了他的腰部,乍一看去跟一个少年似的。
“什么事情,还问的如此郑重?”
“听学堂里的同窗说,现在各地都有叛乱,有大有小,父亲是不是为此才出的远门?”
藤原师辅看他说的有模有样的,看热闹的心态到底是没有忍住,“你怎么知道悟君是因为这种事出去的?”
“父亲的书房里有一张地图。”桧千代似乎准备充分,他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叠的颇为整齐的纸,还一本正经的铺放在了藤原师辅面前的桌案上,自己则跪坐在大人的面前。
地图上划着很多圈,似乎圈定了一些地方。
然后桧千代还昂着小脑袋看他,大概在说这很简单就能看出来,你为什么还要这么问。
藤原师辅笑了,桧千代这个样子,倒是早熟的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特殊的诞生方式,但是桧千代的确聪慧。
“这里,还有这里。”桧千代用小手在地图上划拉,“我打听过了,都是最近几年动荡的地方,然后都被圈上了。”
“观察力很强嘛。”藤原师辅并不吝啬自己的夸赞,而他也从来不把桧千代当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哄,“你的推测确实没错,悟君出去确实是有这个原因。”
“会有危险吗?”
“你父亲很强。”藤原师辅回答他,“我至今没见过有谁能和他做对手。”
可是不对。
桧千代想,父亲当初对他说过,他当年和大天狗的对决,还是父亲力竭略逊一筹的。
但是既然父亲没说……
桧千代也不会傻乎乎的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哪怕这个别人和他家关系匪浅也不行。
“那么这些动荡呢?”桧千代小声问道,“这些动荡,感觉就像……”
感觉就像什么?桧千代不敢说出口,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大逆不道。
若是他的伯父,一定会破口大骂吧。
藤原师辅想,有时候桧千代的想法和悟君一样的大胆呢。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争权夺利才是主旋律,其他人的死活,都不重要的。
“毕竟京都的实力并不足以让地方上的那些地主们心悦诚服。”藤原师辅讲的稀碎,企图让这个早熟的孩子能够听懂,“但是大义还在我们,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
桧千代张了张口,他想说若是真如此,那也该还政天皇,而不是由藤原氏一直把持着,从和橘氏的争斗中脱颖而出以来,藤原氏把持朝政废立天皇也是家常便饭了。
明明藤原氏才是这个天下地主们最大的头才对。
藤原师辅这样的狐狸哪里看不出桧千代的想法呢?
“这种想法,可不能在外面说哦。”他没有追根究底,说到底,孩子的想法最直观,由此可见学堂内的很多孩子都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这样的想法。
可就算如此又能怎么样呢?
藤原师辅按住了桧千代的肩膀,“你要记得,藤原氏和圣上,是不可能有善始善终的那一天的。”
要么就是藤原氏失败,像苏我氏,橘氏那样退出历史舞台,要么就一直要掌握朝政,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你要记住,桧千代。”藤原师辅说的郑重,他几乎是在提点这个孩子了,藤原师辅是藤原忠平的次子,摄政的家业轮不到他,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和藤原氏是一体的。
而桧千代,作为以后他藤原师辅的女婿,说不定以后也会和亲王成为连襟,再如何,也不能流露出对政局的看法。
“你是一个阴阳师,以后也会是一个阴阳师,无论怎么说,你也是藤原氏的女婿,将来是为藤原氏效力的,其他的想法,想太多的话,与你来说并不有利。”
桧千代闻弦歌而知雅意,他压下心里的思绪,转了转眼珠,又说起另一件事来。
“我在唐人典籍上看到说:凡君国之重器,莫重于令。令重则君尊,君尊则国安;令轻则君卑,君卑则国危。故安国在乎尊君,尊君在乎行令,行令在乎严罚。罚严令行,则百吏皆恐;罚不严,令不行,则百吏皆喜。故明君察于治民之本,本莫要于令。故曰:亏令者死,益令者死,不行令者死,留令者死,不从令者死。”
藤原师辅点着头,“嗯”了一声,然后低头,瞅了瞅对方稚嫩的面庞,虽说是要尊君,可是这个君,桧千代此时此刻说出来,也并不一定就指的是圣上,也可以说是指藤原氏嘛。
“但是,这一切的保障,还是需要有强大的军队吧。”藤原师辅这样说,“你既然看了,也就知道还有那句:禁不胜于亲贵,罚不行于便辟,法禁不诛于严重,而害于疏远,庆赏不施于卑贱,二三而求令之必行,不可得也。”
如今这一切,未尝没有像苏我氏,橘氏,藤原氏历代先辈在其中为了独揽大权而做下的隐患。
“政令不通,才是一切的关键。”桧千代了然地说,“而若想让政令通行,就必须有强大的军队作为震慑。”
可是军队,是需要钱的,但是税收都不足,有哪里来的钱养军队?
藤原师辅满意他的变通,“当初圣德太子变法,大家都说可谓盛世,但明眼人都知道,那世人口中的盛世,也只不过是昙花一现,比不得真正的变法,能够历百年而不衰。”
桧千代怔愣了好久。
藤原师辅不忍,对于这种事情,他还是太过于年幼了,就连他一直喜爱的聪慧的兼家,都没有想通这种事情呢。
“说到底,你我都不是那种有勇气的人。”藤原师辅的话更像是一记重锤,“所以,桧千代,做自己想做,却不会逾越半分禁忌的事情吧,就像你的父亲。”
五条悟从来不愿意插手这些事,或许正是因为他看的太透,而藤原师辅也并没有想把五条悟拉进这个漩涡的意思,在他看来,若以后藤原氏遭难,只希望五条家能够伸出援助之手,保下一二便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