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拉格家的沙发,是艾德琳睡过的最脏的沙发。
当然,艾德琳没觉得臭,纯粹是因为她早就习惯了各类物种损伤报废后的味道。
她醒来的时候,那个名叫黛比的小姑娘正端着咖啡看着她。
“早上好,我们很幸运地又见面了。”艾德琳觉得,她的身体状况比昨天好了很多。
“早,史蒂夫没有给你带咖啡,我把自己的这杯分了一半,加了点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黛比并不是起得很早,她只是做了一晚上被神秘东方杀手追杀的噩梦。
艾德琳有些怀疑自己笨拙的手能否顺利地接过咖啡,好在经过昨天的写字训练,她成功地端起小姑娘分享的咖啡,“谢谢,我很久没喝过咖啡了。”
“会有多久?他们不给你喝咖啡吗?”显然,黛比依旧觉得艾德琳是个逃跑的偷渡客。
“黛比,我不是偷渡客,我想,我会很安全的。”艾德琳向黛比解释。
黛比又给艾德琳递了一个甜甜圈,“如果你不介意在刷牙前吃早饭的话。”
艾德琳这样在战场里滚来滚去的人,上一次计较是否在吃饭前刷牙,巧得很,也是十年前了。
她咬了口甜甜圈,“得有十年没吃到这么甜的东西了。”
黛比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可惜艾德琳忙着一口咖啡一口甜甜圈,没看见湿漉漉里透出的怜悯。
“十年吗?你看起来,才十五六岁。”黛比算了算,她自己都不太记得五六岁的时候,所以约等于艾德琳从来没有喝过咖啡,吃过甜甜圈。
“不不不,我可能——”艾德琳有些噎着了,她不得不喝了一大口咖啡顺顺。
“早上好,黛比。给我一个甜甜圈,还有,我说了,我们这里不是收容所。”利普跑下楼梯,塞了一个甜甜圈,在一排咖啡里挑选感兴趣的口味,“好吧,拿铁。”
他似乎喝了大半杯的咖啡,转过身来对沙发上的艾德琳说,“你该走了。”
“利普,让她吃完早饭吧。她比你还要小呢,这还是她第一次喝咖啡,吃甜甜圈。”黛比试图多挽留一会儿艾德琳。
利普不置可否,翻开一本书,坐在沙发上。
“黛比,我怎么会才十五六岁,我应该——”艾德琳回忆起昨天夜里自己凭借光脑构造数据时遇到的问题。
她太缺乏对这个城市基本逻辑的了解,她想,在正式行动前,她需要一个“向导”。
艾德琳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利普,“早上好,我可以叫你利普吗?”
利普依旧当艾德琳是空气,翻着手里的书。
艾德琳也不觉得冒昧,她看得出来,这个家里菲奥娜承担着养家糊口的重任,但是利普往往才是最有发言权最强势的那位。
艾德琳吃完了甜甜圈,等利普吃完了他自己的那份早饭才又开口道,“我想,你不会介意有一个价格低廉的下线?”
利普听到艾德琳的这句话,看了一眼放在沙发边上的SAT准考证,又看向艾德琳。
“我可以给你提供你想要的任意分值,接受考前测试,第一次免费,第二次收取佣金的10%,第三次20%,三次以后,我也只需要你50%的佣金。”艾德琳说完这些,吹着一点热气都没有的稀释咖啡,故作镇静地等着利普的回答。
“不是长了一张亚裔脸,就意味着你能搞定所有的考试。”利普已经算过如果加上艾德琳,他又可以帮那些啦啦队员们替考了,但是口头上还是保持强硬。
对艾德琳而言,没有直接地拒绝,就是接受,“那么,希望我们尽快合作并且合作愉快。”
利普看着突然露出微笑的艾德琳,“所以,你到底多大?”
“年龄,是女人的秘密。”艾德琳不做回答。
***
利普觉得,自己是被巨大的经济压力逼疯的,否则,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地相信一个陌生人,哪怕她长了一张极擅长考试的亚裔脸。
“这应该也是一种歧视。”上学的路上,伊恩听到了利普的抱怨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利普更加郁闷,一拳丢给伊恩,“不要像开启基达一样触发各种敏感神经,什么都和歧视挂钩。还有,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伊恩也没办法解释自己同艾德琳之间没由来的亲近感,“也许,她长了一张很有亲和力的脸。”
利普很快地就在学校找到了有考试需求并且对分数要求不高的女同学,唯一头疼的就是要给艾德琳弄一头假发。
凯伦对这位“收留”在加拉格沙发上的艾德琳很感兴趣,并且提出愿意免费帮艾德琳染发。
一切都敲定好后,利普又谈妥了几个作业单子,他对凯伦说,“如果艾德琳靠不住,这些作业就够榨干我了。”
好在,利普又一次地庆幸于自己是个聪明人,是个善于捕捉一切微妙机遇的聪明人。
他看着艾德琳递过来的数学作业,看着她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身板挺得笔直,满头都裹着凯伦摆弄的卷发棒还是什么。
“作业的分成,和考试一样。接受吗?”利普又检查了一遍答案,然后递过去另一张论文题。
每当艾德琳觉得劳累要击垮自己的时候,她都会刻意地保持极度规范的坐姿,她看了眼论文题,“可以的话,我不想写文科作业。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我没有这么多的精力。”
在身份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前,艾德琳必须把这具身体养熟养好,或者说,要把最大的精力留着,而不是用来写关于某个历史人物的评述。
利普并没有为艾德琳的拒绝感到生气,也没有去抱怨因此而给自己增加的工作量,对他而言,这本来就是风险。
“那么明天早上,我们得去考试,这是你的准考证。”利普重新递来了准考证,艾德琳没有接过来,只是点头示意利普先收着。
忙完头发洗完手的凯伦对艾德琳的兴趣可不收敛着,“艾德琳,你的皮肤真好,连毛孔都看不见。我想,你应该不需要脱毛膏吧。”
艾德琳也看着自己白嫩嫩的胳膊,她下意识地摸了自己的左脸,曾经,那里是金属板,“遗传吧,我很像我的父母,尤其是我爸爸。”
听艾德琳这么说,沙发上的利普和凯伦都面露讥笑。遗传也好,父母也好,可不是一个愉快的名词。
凯伦的话里难掩讥讽,“我没想到,能听到有人带着感谢说像自己的爸爸。”
利普附和道,“尤其是在加拉格家的客厅里。”
艾德琳的眼里,利普和凯伦都是半大的孩子,曾经自己在这个年纪了,最叛逆的不过是逃了一节晚自习。
很可惜,艾德琳的光脑再厉害,也调不出一张曾经那个艾德琳·陈家人的照片,他们不在这个世界。
凯伦并没有收起讥笑,只是看向艾德琳的眼光更加复杂。
***
晚餐的时候,所有人依旧惊讶于留在家里的艾德琳,但依旧不加以询问。
甚至在睡觉前,菲奥娜问利普,“如果她留在这里,我需要付多少工钱请她照看利亚姆。”
伊恩找了一些干净衣服让黛比送给正在楼上洗澡的艾德琳,“菲奥娜,她不是利普的苦力。”
“那她是你的女朋友吗?”问出这个问题的是卡尔。
伊恩拍了拍卡尔的脑袋,“她只是暂时需要帮助。”
“如果她能让伊恩成为她的男朋友的话,我愿意给她付钱。”利普也开起了玩笑。
一阵打闹后,利普对菲奥娜说,“菲,我有一种直觉。也许,这是一种回报良好的投资。”
菲奥娜看着关着的浴室门,哗啦啦的水声里,似乎有华文歌声。“算了,我们没有什么好损失的。”
***
浴室里的艾德琳,在唱着一首很早很早的华文歌。
她下午借用了加拉格家的电脑,发现这个世界里,那些自己记着的歌还在,只是有的换了名字,有的换了演唱者。
也许,在那个大洋彼岸的华国小城里,有另一个人替她好好生活着。
想到这里,她也暂时收了赶回华国生活的念头。
华国治安良好,这也意味着她这样来历不明的人,经不住推敲。
与其辗转不定,倒不如先在这混乱的南区把身份信息做实了,等一切稳妥了,再计划回华国的事情。
同样,和利普的合作也敲定了。
与不知道到手多少的报酬相比,她更需要利普这样聪明,了解南区的“地头蛇”,帮自己解决身份的问题。
就好比年龄问题,理论上,艾德琳从在蓝星生活到二十六岁的时候被“筛选”到星际联邦,再加上十年,应该是三十六岁了。
可星际纪年和蓝星的纪年真的能一样吗?
星际联邦的生命科学技术十分先进,艾德琳又曾多次接受躯体改造。
即便在布莱恩的帮助下,艾德琳最大程度地恢复了“出厂值设备状态”,但她的身体年龄,可能真的像黛比说的,十五六岁?
这是个非常可怕的年龄,艾德琳不会允许自己因为造出一个未成年的身份,而被送到美丽国的领养机构或者什么青少年救助机构。
她至少得有一个十八岁的合法身份。
艾德琳所犹豫的问题在于,到底是用一个成年的身份重新进入学校,还是连学校信息也做好直接找一份工作呢?
那为什么不直接躺平养老呢?
显然光脑的帮助下,艾德琳的账户里会有很多的钱,她不必为钱烦恼。
可在这个只有自己的世界里,艾德琳想要更真实地感受到生活,就要通过和人建立的联系,让自己感受到一些真实。
至少那样,她不会恐惧睡眠,也不会再在空虚中怀疑自己是否真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