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 国太]一期两会 第16章 十四·一期两会

十四·一期两会

翌年初雪。

太宰请了一个长假来津轻旅游，ayu没能熬过年初的严冬，在它16岁的时候寿终正寝。陪伴了自己16年的伙伴终于离开，失落固然是有，但是ayu也算是“百岁老人”了，太宰是在第二天起床之后才发现ayu去世，而昨夜它还生气十足，想必是在睡梦中安静地离开，没有痛苦地离去对它来说也是一种幸福了吧。

太宰正平举双手沿着一条废弃的铁轨小心翼翼往前走着，像是幼时孩童经常玩的游戏一般，太宰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为了保持平衡而不停向身体两侧适度倾斜的双手指尖微微擦过轻盈的雪花，细小的雪花化作晶莹的露珠贴在指尖上不忍离去。

太宰缓慢行走着，心里充满了比雪花还要轻盈的感怀。

这是自己第一次来津轻，和国木田妈妈说的一样，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但是在此之上更让太宰觉得惊讶的，是自己对这个地方抱有的感情竟是怀念居多。他不清楚自己的身世，也觉得没有必要去查证，所以也许，这里正是自己的故乡也说不定。

太宰将视线从铁轨上渐渐上移，看到了更远处的铁轨，铁道口的的栏杆，公路两旁的电杆，人烟稀少的小镇，以及漫天白雪。

听过不少流传在少女之间的浪漫传说，这一条也是，若是沿着废弃的铁轨一直走的话，就会达到希望之地，遇见命定之人。

很早以前在寻求愿意和自己殉情的美丽女性的时候，太宰对这一类的传说可谓是了如指掌，但他不这样做已经很久了，而且其实就算在那个时候，他对这类传说也是不相信的。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够找到自己的命定之人，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苦苦寻求自己的幸福了，况且若是有歹心之人抓住这一点刻意制造一场阴谋的话，那也要遵循所谓“命运”的安排吗？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轻易就可以得到的幸福，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所以，沿着这条铁轨，目之所及，能够遇见的只有——

“学长！救命啊！救命啊！！”铁轨旁边的湖边传来焦急的大吼声。

太宰连忙从铁轨上下来，看清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朝湖边迅速跑去。

“怎么了？”太宰问道。

崩溃地蹲坐在湖边的是一名中学女生，眼泪不停地从她双瞳涌出，她心急如焚地看着湖面，浑身湿透，站都站不起来。

“学长！学长他为了救我……求求你救救他！”女生一把抹干眼泪，一只手拉着太宰，另一只手指着湖面，太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湖面距岸较远的地方，有一个扑腾的人影，人影努力地想往岸边划过来，但是没划多远就又往水底沉去。

太宰看着那个奋力挣扎的人影，猛地瞪大双眼，瞳孔瞬间缩小。

然后他什么也没多想，脱掉了外套，一头扎进冰冷的湖水里。

沿着这条铁轨，能够遇见的——

太宰很快游到了落水者身边，双眼只睁开一条缝，他看见对方是一名少年，体力在冰冷的湖水中几乎透支，正在缓缓下沉。

太宰伸出手把少年拉向自己，然后对着他青紫的双唇吻了上去，将生命的气息吹向他，然后他抱着少年浮出水面，从天而降的白雪一片一片融入湖水中，这里片刻也不能停留。太宰一只手抱着神志不清的少年，另一只手划着水奋力向岸边游去，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有人在往这边赶来，太宰心里有了一些宽慰。

但是，在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太宰的身体突然出现异变，两人顿时往下沉了一些，这一动静让少年苏醒过来，他看了看太宰，一脸朦胧。

异变有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太宰紧咬牙关，低声对少年说：“这个距离，能够自己游过去吗？”

少年摇了摇头，明白了眼下的处境，然后他看了看岸边，点点头。

太宰微微笑了，然后把少年往前用力推了一把，他自己则因反作用力往后退去。

“好好活下去啊。”太宰最后对少年这样说道，便因体力不支而动弹不得。

冰冷刺骨的湖水缓缓淹没了他的头顶，太宰缓缓下沉，耳边除了湖水的嗡嗡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呛了两口水，刺骨的寒冷从喉头延伸至胃里，像是被冰锥刺穿一般。

五感渐渐失去，也无法呼吸，很久很久以前的那种熟悉的感觉再度袭来，更加上了冰冷这一武器。

在以前入水自杀的痛苦和恐惧如同白蛇一般缠绕上他的身体。

然而这次不同，这次再不会有人将自己从水里捞起来，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这就是……曾经的自己所期盼的死亡吗？

对不起，国木田君，我果然还是……

但是，他能够活下去。

这样的话，就好了吧。

水的浮力推着太宰的双臂往上飘，就像是对水面的人张开拥抱一样。

他看到有黑影向自己游过来。

支撑着侦探社的头脑不再清晰，太宰微微笑了，然后用最后的力气收紧双臂。

国木田君……

——

四周是茫茫的一片，像是身处浓雾之中，但是这些浓雾似乎又和一般时候有些区别，聚在一起灰蒙蒙的，又让人觉得在尘埃里。

尘埃中，有一个人影在慢慢接近。

太宰眯起双眼，认真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

“是……你？！”看清彼此之后，太宰和来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说了自己游过去的吗？”太宰抓着少年的手臂，愤怒又有些焦急地问。

“眼睁睁地看着你沉下去自己却往岸边逃离我做不到！”少年义正言辞地大喊，之后又紧皱双眉环顾了一下四周，“话说回来这是什么地方啊？”

“这里是死后的世界，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要救你的啊！”太宰悲伤地说。

“救我就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吗？没这个道理吧！”少年不觉理亏。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太宰大喊。

“嘛嘛……二位，请先稍微安静一下。”这时候，有第三个人的声音掺杂了进来，声音的主人温和平静地对争吵中的二人说。

“请问你是？”太宰最先冷静下来，然后他长叹一声，对来人问道。

“用二位世界的话来说，可以称呼在下为死神。”来人是身着黑色燕尾服的青年，他脸上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在下来接二位了。”

“死神……”少年微微睁大双眼，然后又沮丧地低头自言自语，“也就是说，我死了么……”

“非常遗憾。”黑衣死神轻叹一声。

这时候，太宰往前几步走到黑衣死神的面前，抓住他的手，黑衣死神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还微微加深了一点。

“您的异能力‘人间失格’对在下是没用的，因为在下是现实，并非虚幻，您这次是真的死了。”黑衣死神像是看破太宰心事一般用提醒的语气道来。

“哈……”太宰脱力地松开黑衣死神的手，低头看着虚无的地面，喃喃自语，“我……真的‘死’了啊……”

“能理解二位的心情。”黑衣死神摊开双手，继续带着微笑，“那么接下来，就让在下来听听二位的愿望吧。”

“愿望？”太宰和少年又异口同声地问道。

太宰更是如同察觉到什么一般惊讶，难道说……

“没错，这个愿望有所限制，第一，重返人世这类愿望属于无效。第二，想让他人重返人世的愿望也是无效的——”黑衣死神不紧不慢地说，然而他的话迅速被太宰打断了。

“我想要重活一次，可以吗？”太宰紧盯着黑衣死神，开门见山地说。

“当然可以。”黑衣死神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却又很快恢复往常的云淡风轻，“但是即便您重活过一次，在下也会在同日同时的11月16日下午3：00前来迎接您。”

“果然……如此。”太宰露出了苦笑，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看着黑衣死神，虽然他现在已经是没有气息了，“那我的愿望就是想弄清楚几个问题。可以吗？”

“当然，哪怕是宇宙的起源这类深奥的问题在下也能够为您解答。”黑衣死神自信满满地说，“不知您想知道些什么事情呢？”

“不用那么麻烦，我只有三个问题想问。”太宰说，“第一个问题，国木田君死去的时候所许下的愿望就是重活一次吧，而他所选择的起点就是我们初见的时候，我想知道他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

“国木田大人说，希望您即使没有他也可以好好活下去，所以他想要改变您。”黑衣死神回答。

“果然啊……”太宰扯了扯嘴角，一脸无奈，神情却又带上凝重的忧伤，“可我现在还是死了……”

“您是遵循自己的意愿一直好好地活下去的，现在做出这般选择也完全是出自您自己的意愿，在下认为您已经充实并且尽力圆满地度过人生，这与国木田大人的愿望并不相违背，所以太宰大人无须自责。”黑衣死神诚恳地说。

“是吗。”太宰轻轻笑了，然后接着说，“第二个问题，我想要知道最初我们相处的三年的情形。”

“当然可以。”黑衣死神说着，用右手食指点着太宰的额头，语气近乎催眠，“那些记忆其实一直就存在于您的脑海之中，现在在下将唤醒它们。”

然后，太宰看到了影像。

脑中涌现出大量快进了好多好多倍的画面，但是却一点也不觉得冗杂。

他和国木田君相遇的情形，他们一起执行任务的情形，国木田君朝他大吼大叫的模样，国木田君把赖床的他从被窝里拎出来的时候，国木田君微笑着的时候，国木田君……

想着想着，太宰不禁勾起嘴角。

什么嘛……

太宰在心里用像是嘲讽又像是欣慰地道来。

结果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啊。

直到最后一个画面，他看到国木田君把自己扑倒，然后头部被子弹贯穿。太宰紧握着双拳，丝丝痛楚从心底溢出。

就像乱步先生说的，如果当初能够考虑到更多的情况的话……

“所有的记忆就是如此了。”黑衣死神收回手指，平静地说。

“谢谢。”太宰点了点头。

“在下消除了国木田大人的记忆，只让他知晓自己在一个确定日期死亡的信息。”黑衣死神解释道，“看来，国木田大人对您的感情，不论什么情况都不会改变呢。”

“他就是那么死板的性格呢。”太宰打趣地说道，话语中却满载着感激和爱。

“那么，您的最后一个问题呢？”黑衣死神笑了笑，继续恭敬地说。

“第三个问题。”太宰说着，抬高了双手，然后放下到和地面平行的高度，手指着身边的少年，郑重地看向死神，“他，就是国木田君的转世吧。”

“恩，没错。”黑衣死神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点点头。

“诶？”被指到的少年往后退了一步，歪了歪头表示不解。

“果然……”太宰垂下手臂，轻轻摇头，看着死神莫名地笑了笑，“该怎么说呢，这是不是该称作，一期两会？”

国木田君选择重活人生与他相见，而他现在又遇见如此情况。

一期一会、难得一面、世当珍惜。

如果说，一生能够遇见一次便已是缘分。

那么他们——

“也许，您说的不错。”黑衣死神意有所指地回答。

太宰转过头看着少年青涩的面容，向他靠近两步，然后把他拉进怀中，紧紧地抱住，轻声自责地说，“对不起，又没能救你……”

少年眨了眨眼睛，任太宰抱着，沉默不语，也许是尚未反应过来。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太宰大人别太难过了。”黑衣死神虽然说着安慰的话，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没让人感觉到多少安慰的意思。

一种和谐得微妙的沉默在三人之间持续了一会儿，然后，黑衣死神率先打破了安静。

“那么，接下来，便请让在下听听您的愿望吧。”他说着，右手放在心口处，绅士地鞠了一躬，然后看向少年说。

“我的愿望……”少年轻轻推开太宰，看了看对方温柔的表情，然后又转头看着这边微笑着的死神，看上去有些犹豫不决，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点了点头，看着死神，“刚才你说，这个愿望有限制。”

“没错。”

“那到底有多少限制？”少年问道。

“总共有一百零八条限制。”黑衣死神直起身子说。

“那你能挨着挨着给我说一下吗？”少年严肃地问道。

“自当效劳。”黑衣死神再鞠一躬，然后像是背菜单一样熟练地一条接一条说来，“第一，重返人世这类愿望属于无效。第二，想让他人重返人世的愿望也是无效的。第三……”

……

直到一百零八条限制全部说完。

“以上。您还有什么问题吗？”黑衣死神说完如此长一段话，却连大气都不喘一下。

“恩……没问题。”少年用手指轻触下巴，稍微想了想，然后坚定地说。

“那么，便请问您的愿望是什么了？”

“我的愿望是——”

————————十四·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