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以前的旧文,行文生涩,背景是卫庄古穿今
《在人间》
卫庄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侧还躺了一个人。
他几乎是本能地去抽手边的鲨齿,却惊觉枕下空空如也。
这大概还不是最糟糕的。没有丝毫停留,他一把掐住了枕边人的脖子,力道很大,瞬间在对方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醒目的红痕。
尚在睡梦中的男人被疼痛惊醒,发出了一连串的咳嗽声,眼神却还是茫然的,一时间竟像是没反应过来。
卫庄直直地盯着那张熟悉的侧脸,没有开口,眉心愈发紧皱起来。
“早。”对方的声音还是懒洋洋的,带着未消的困意揉了揉眼睛,好像被掐着脖子的不是他本人似的。
卫庄的目光驻留在对方的脸上,是了,这些年里也总有些不长记性的家伙,自以为是地做些不长脑子的蠢事——比如,往他身边塞些长得与韩九公子有几分相似的货色。
真是可笑,红颜枯骨,就凭父母赐的几分皮相也敢冒充那个人?
“我说...”身下那人开口了,“你是准备谋杀亲夫吗?”
卫庄此刻已然把这人归类到了不入流的骗子一类,顺便把他的提问也一并忽略了。他判断此人并无内力,但也不能保证他身上就没□□药一类的东西。卫庄一把松了手,在对方松了口气的时候啪啪两下封住了他周身的几处大穴。
韩非:“......”
卫庄径自站起身来,从睁眼开始,他就注意到此处甚为古怪,从建筑到室内陈设都是十二分的诡异,却似乎也不像是西域那边胡人的风格。他的目光飞快地在室内逡巡了一周,又落回到那人身上。
“我说...卫庄?”被点穴的人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卫庄皱眉,连声音也这般相似......还真是,令人不快。
他朝床上那人走近了几步,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不是吧,你难道失忆了?”韩非无辜似的瞪大了眼睛。
卫庄沉默,目光却已然带上了杀意。
“要不让我去陪你看下医生吧,好吗?干嘛瞪我啊,不想去?”男人叹了口气,“哎,我是韩非啊,你男友,这都不记得了?”
装的还挺像。卫庄心中冷笑一声,无视了“男友”这个古怪的定语,要是手边有鲨齿的话怕是早已架在那人脖子上了:“我再问一遍,你是谁?”
韩非歪歪头,煞有其事地抱怨道:“哎!这可怎么办呢?男朋友一觉醒来居然就翻脸不认人了!老天爷你给......”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卫庄毫不留情地打断那人。
韩非一下笑出来:“靠!这什么霸总台词啊,我就叫你不要去演那些给中年妇女看的电视剧......”他话说到一半,笑的几乎没了力气,就这么顺势倒向了床的一头。
有什么好笑的!卫庄觉得自己简直受到了侮辱,但眼下这情形又不宜直接杀了眼前的男人,他径直走过去,一把拽住了对方的衣领,就这么直直地把人拎了起来。
韩非:“那个......”
“你有什么想说的?”卫庄眯起眼睛。
“啪”一声,被拎起的那人突然直直地摔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所幸房间里铺了层厚厚的地毯,也不算太严重。
卫庄抬眼望去,手上赫然只剩了一件白色的奇异衣物(其实就是浴袍),他皱起眉头,疑心这是给死人穿的,啧,真是晦气。再看地上那人,身上光溜溜一片,居然就只剩了条亵裤。
不知检点,卫庄心中给了评价,顺手解开了那人身上的穴道:“去穿点像样的。”
韩非从地上站起来,却没有动作,只是直直地望着卫庄。
卫庄:“怎么?”
“呃,”韩非往门的方向一指,“衣帽间在外面。”
这人怎么这么麻烦。
卫庄双手抱臂,下巴一抬,示意他请便。就见韩非想也不想旋开门把,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丝毫没有半点受迫于人的自觉。
好一个临危不惧,卫庄挑眉,他倒要看看这人还能整出什么花招。
不一会,韩非换了一身素黑的打扮,上装的袖子被挽起来,居然只堪堪遮住了上臂,卫庄皱眉,心说这也算能见人的打扮?
韩非却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你需要换一身吗?”
卫庄的眉头皱地更紧了,他其实一早就对自己这身衣物有诸多不满,这套深灰的丝质睡衣,当初还是韩非托人从I国寄回的,说是纯手工定制,衣领处龙飞凤舞地绣了一串飘逸的洋文,懂行的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可眼下卫庄显然是个不识货的,心说这料子滑溜溜的就像是鼻涕,领子边还鬼画符似的绣了一圈,可不就是膈应人吗?但转念一想,要是让他换上对面那人的一身黑漆漆的丧服,还不如不换,就这么皱着眉头没有吭声。
韩非像是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干脆没管卫庄,一手插着口袋,就这么优哉游哉地晃到了客厅。
“你要去哪?”卫庄厉声质问道。
“啊,都十一点了。”韩非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你饿吗?”
他说着打开冰箱的拉门,给自己倒了一杯冰牛奶。接着从餐桌上拿了几片吐司塞进了面包机里,这才望向卫庄:“请坐?”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卫庄还维持着之前双手抱臂的动作,侧脸的线条紧绷起来,像一张绷紧的弓。
“哦,什么问题?”韩非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眼神带着几分玩味,在卫庄的周身逡巡了一圈。
“不要跟我玩无意义的文字游戏。”卫庄能感受到对方目光的不同,一双风流的桃花眼里此刻竟显出几分咄咄逼人来。
这样才对,他心想,这样才算有点意思。
“是吗,那么不如换我来提个问题,”韩非往椅背上一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你是谁?”
卫庄:“你之前就说了,我是卫庄。”
“这可真是令人遗憾,”韩非摇了摇头,伸手往大门处一指。
“什么意思?”卫庄看了一眼他手指的方向。
“你是一个陌生人,还是一个可疑的陌生人,作为这间屋子的主人,难道不应该请你出去吗?”没等卫庄回答,他又径自说了下去,“可是你用的却是我爱人的身体,所以,我现在很为难。”
卫庄:“你爱人?”
韩非摊了摊手,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没错。”
“你没有什么需要解释一下的地方吗?”比如你的这张脸,卫庄盯着那人的眼睛,心中莫名燃起了一股无名火——
真是太像了,正因为太相似了,才格外让人愤怒。这次会是人皮面具,还是易容药水?要做到这种程度,想必本人也是有六七分相似的,再加上这几乎能以假乱真的声音语调,莫非是哪个流落在外的韩氏遗孤?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腔怒火又渐渐消了下去,要真是哪位名不见经传的韩氏公子,他倒也不是不能放他一马,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为虎作伥的行径倒似乎更加令人不快。
他心中正百感交集,可对面的男人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喝着牛奶,一边打开了电视开始看今天的午间新闻。
“叮”一声,面包机发出了一声脆响,成功扯回了卫庄的思绪。
韩非娴熟地取出了烤好的吐司放在桌上的白瓷盘里,一边哼着小曲抹上了一层浓稠的蓝莓酱,仔细一看,面包上画的居然是个笑脸的表情,金黄的吐司配上红紫色的果酱,卖相颇为不错。
“要吗?”他把盘子推到了卫庄面前。
卫庄盯着那盘里呈方块状的不知名物体,疑心这不是给人吃的东西,谁料肚子却在这时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再抬头,就对上了对面那人笑盈盈的神情。
他对这张笑脸实在没什么抵抗力。卫庄坐下来,一时间又有些气恼,这一切分明就是表面,是假象,可他居然就这么顺从了。他暗暗心想,等自己离开了这个古怪的地方,他一定,一定要......
一定要什么呢?
卫庄望着眼前的男人,一阵强烈的空虚之感突然向他袭来,避无可避。
韩非起身替卫庄倒了杯牛奶,注意到他的走神,伸手在卫庄眼前一划,笑着问:“你是不是不会用这个?”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餐叉。
卫庄有点不想承认,他之前分明看到厨房里摆了筷子,为什么还要用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吃饭?
“不会就要说啊,”韩非握住了卫庄的右手,“我可以教你。”
他的话里带着笑意,说着不由分说地把餐叉塞进了卫庄手里。
“拇指要按在这里,对,然后中指这样架在下面......”韩非靠近的时候,卫庄的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像是檀香木散出的清香,又夹杂着一丝柑橘的微甜,细腻而温柔,是他一生中从未闻到过的气味,却仿佛在已经在他心间魂牵梦绕了许多年。
真切地惊心动魄。
卫庄手上力道一松,不锈钢的餐叉从手中滑落,摔在瓷盘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他抬起头望向身侧的男人:“你对谁都这样?”
对谁都这样好言相向,对谁都这样温柔以待吗?
韩非笑了一下,重新站了起来:“卫庄兄以为呢?”
这个久违的称呼......
卫庄皱眉:“你刚才不是说我不是‘卫庄’吗?”
“没错,我刚才是这么说的,”韩非端起了桌上的玻璃杯,往嘴里灌了一口牛奶,“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哦?”卫庄盯着那人唇角沾上的一点奶渍,“此话怎讲?”
韩非:“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这世间没有偶然的相遇,有的只是必然’。”
卫庄直直地盯着他。
韩非叹了口气,嘟哝了句我就知道:“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卫庄打断他:“无论什么猜想都只是空想罢了,没有证据,一切都只能是纸上谈兵。”
“你还真是苛刻啊,”韩非把玩着手中的餐叉,不锈钢质的餐具在他纤长的指间旋转,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
连这种不经意间的小习惯都一样,卫庄握着玻璃杯的手紧了紧,仰头饮下了杯中那白色的诡异液体。真是奇怪,他本来是绝对不打算喝这杯中的液体的,这味道嘛,姑且算是不赖吧。
韩非:“你的确不是,至少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卫庄。”
他停顿了一下:“但是一个人的思维方式,言行举止,还有......一些特定时刻的小习惯,却是骗不了人的。虽然我暂时猜不出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俯下身,轻轻地握住了卫庄的手,拇指在他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但是,无论你有什么难处,都可以告诉我。”
卫庄望着覆在他手背上那只白皙的右手,鬼使神差地说:“你是不是漏了一句——‘只要不违道义伦常’?”
韩非的眼睛微微睁大,显然是没料到卫庄会这么说。
卫庄垂下了眼睑,其实他也已经意识到了,这里,或者说这个时空,怕根本不是......
“你真的就是韩非?”他与其说在提问,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下一刻,韩非突然拉起了卫庄手,凑到嘴边吻了一下。
天地良心,卫庄从小到大还没跟人做过这般亲密的举动,只觉得被嘴唇触到之处阵阵发麻,大脑几乎就这么直接当机了。
韩非直直地看向卫庄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哪怕是真到了那一步,你也要告诉我,哪怕真有那么一天,”他的声音几乎在发抖,“我也希望你能告诉我......我不会丢下你,我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这人到底是怎么了,卫庄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从前一直以为自己有副刀枪不入的铁石心肠,可自从遇上了眼前这人,哎。
他的一颗心,原来也能够变得这般柔软。
他站起身来,轻轻地拥住了韩非,这真是一种奇异的感受,卫庄几乎是下意识地这么做了,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作祟还是出自他的本心——
但他已经这么做了。
韩非就在他的怀里,他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一颗心像是快要跳出来,这种感觉实在特殊,真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漫漫征途突然有了一个终点,这是他年少轻狂时不屑拥有,饱经风霜后无处可寻的羁绊。
他看着怀中人发红的眼角,突然感觉这情景似曾相识,可任他搜肠刮肚,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也只是一些似是而非的画面。
啪!
卫庄从床榻上惊坐起来,他下意识地往身侧一摸,鲨齿静静地躺在他的身边。
是梦吗?
一阵阵钝痛从体内传来,卫庄闭上了眼睛,这些年里疼痛早已成了他的朋友,并且还大有成为他唯一朋友的趋势,这没什么好在意的。
午夜的凉风穿堂而过,拂过卫庄的脸颊,他突然想起了当年离开鬼谷的那一日,他与师兄跪在鬼谷的宗祠之前,鬼谷子在两人身前立了半晌,最后只道时辰已到,你们也该去人间游历一番了。
那时他只觉得莫名其妙,去人间?难道这鬼谷一名中带了个“鬼”字,还就真成了阴曹地府?他朝师兄望去,盖聂只是无声地望着那坑坑洼洼的青石板,他回头去瞧师父,鬼谷子却早已不见了身影。
青灯不语,古佛无言。
再后来,他到了那所谓的“人间”,只觉得这“人间”与那鬼谷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更脏、更加血腥,人人追功逐利,利欲熏心,可不就像那地狱里夺食的小鬼吗?这样的人间,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他的师傅到底想让他在这里学到什么?
自他与师兄分开后,本是一人独行,后来又稀零有了几位“朋友”。再又几年,这寥寥几位故人也便纷纷散了。
待他蓦然回首之际,才惊觉这几十年的光景,就如那掌中的流沙,你握地越紧,流逝地也就最快,直到最后掌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留下。
也许这就是人间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既然如此,来这人间走上一遭又是何必呢,这世间纷繁种种,不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吗?
鲜衣怒马的少年时光仿佛黄粱一梦,梦醒时分,卫庄模糊地意识到,也许自己也只是一介庸人,逆不了天,当然也改不了命。
他甚至连一个人的命也救不了。
他的师父当年到底是叫他来人间瞧些什么呢?生离死别吗,这可真是够了。
然而这一晚,这死水一般的局面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缝。
有那么一刻,卫庄觉得自己那颗沉寂已久心又重新跳动了起来,就在那个充斥着奇形怪状物品的小间里,有人拉了他一把,把他从心间那经年累月的囹圄中拽了出来。
再睁眼时,他还身处那这荒郊野岭的一方石室里。
如今这天下,强秦横霸六国,四面暗流涌动,他本不想搅这趟浑水,回过神来,人却早已置身其中,越陷越深。可这春秋乱世的一盘死局,若是跳出来再看,也不过是画地为牢,庸人自扰罢了。
放眼望去,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可他身处其间却不再觉得压抑难当。
原来这才是人间。
说来可笑,在那个光怪陆离的时空中,他居然才第一次有了一种置身人间的真实感。
从前他看这天下,见山非山,见水非水,放眼望去,一切非黑即白,仿佛世间只有那强弱之分,弱肉强食,便是支配这世界的唯一法则。
而现在,那块蒙在他眼前的纱滑落了,一并掉落的还有这些年来他在无形中为自己拷上的层层桎梏。
佛来斩佛,魔来斩魔,这样的人或许可以很强,就像他手中的鲨齿一般锐不可当,却注定只能是一把为他人所执的兵器罢了——一个人来这世间走上一遭,若是连自己的一颗心也瞧不明白,又如何能领略那绝顶之处的无量风光呢?
他的师父当年,大抵也是想让他们明白这个道理吧。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在这一晚,才真真切切地明白过来。要是那人在的话,怕是会笑他迟钝吧。
上一次见到韩非,到底是多久以前的光景了呢?
十年,也许二十年?他记不清了,只感觉似乎真的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记忆中韩非的音容笑貌都已模糊不清,就像是水中揽月,镜里看花,他努力想要看清友人俊秀的面容,最终只能得到一个模糊的虚影。
韩非在世时,最后也没有说出那句话。
大概是以为自己从没明白过他的心意,真是个十足的傻子。
可他自己也是个傻子。少年人总是扯着那点无聊的自尊不肯放手,以为等一等,就能等来柳暗花明,就能等来那满园春色......哪知,这世间有些事情就是等不得,错过了,就是再也回不去了。
窗外的月色柔柔地洒进屋内,铺上了一地银辉,卫庄却只觉得刺眼。他伸手去遮那眼睛,掌背上却传来一阵幽香。
他心中一怔,只觉得整只右手都在发抖,凑近了一闻,那股淡淡的木香重新灌入了他的鼻腔。
传说阴间有一条忘川河,河边有一块三生石,凡人死后最终都要归于此处。这故事的真假卫庄是不知道,但此刻,他在心上做了一个决定:
若真有那么一日,待他走过了河畔的三生石,来到那奈何桥头,桥上的那一碗孟婆汤,他是决计不会喝的。
可这世间太多事情,哪里又由得了人们自己做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