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太平门上的标着层号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接着骤然暗了下去,黑暗如潮水般自四周涌入,无声无息地将两人裹入其中。
一声极细的响声从后方传来,韩非下意识地停了动作,转头环视一周,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周遭一片寂静,唯有电子屏上那一点黯淡的绿光微微闪动,仿佛一团漂浮在半空的磷火。
他转头看向卫庄:“你刚才有没有......”
回答他的是一声枪响,太清晰了,尖锐的枪鸣在耳畔炸开的瞬间,一枚子弹几乎擦着韩非的额角而过,高速的气流扬起了他耳侧的散发,紧接着没入了距他后脑不足十公分的长舌。
子弹击中的瞬间,青紫色的舌尖上密布的倒刺猛地收缩了一下,卫庄用手肘一把推开韩非,迎身向前,不等枪口的硝烟散尽,他就已经对着丧尸大张的血口连扣了三次扳机。
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在电光石火间,直到此刻,第一发子弹的弹壳才刚刚落地,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黄铜质的弹壳砸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声声脆响,突兀地回荡在这空荡的楼道之内。
射/入口腔的子弹直接贯穿了它的颅骨,变种丧尸枯瘦的身子踉跄了一下,继而同早已瘫软的长舌一道倒在了地上。
“啪”一声轻响,门上的指示灯蓦地变回了正常亮度,韩非朝卫庄的方向看去,只见荧光照亮了男人的半张侧脸,将他本就分明面部的轮廓勾勒地近乎锋利。
韩非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他颈间一道细小的伤疤所吸引了,看样子应该是有些年头的旧疤了,疤痕很淡,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但是它的位置离颈动脉未免也太近了些......
他短暂地失神了片刻,意识到时,卫庄早已收了枪,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两人四目相对,韩非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试图缓解一下此刻诡异的气氛。
卫庄没他那么多讲究,眉梢一挑,单刀直入:“一共有多少人?”
韩非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前天上午的事了,一共三人——两男一女。”
“你没有采取什么措施?”
“你觉得我会做什么?”韩非说,“譬如用激光网款待一下几位难得的贵宾?”
卫庄嗤了一声:“既然你没有选择跟他们交涉,看来这三人的水平不怎么样。”
“话不能这么说,”韩非眨了眨眼睛,飞快地朝人笑了一下,“我在这里可是专程为了等你,卫庄兄。”
卫庄瞥了他一眼,接着头也不回地持枪进了安全门。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忽而意识到“卫庄兄”这个称呼似乎有些僭越了,尤其是这三个字被韩非拖着点上扬的尾音念出来的时候,几乎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亲近意味。
这阵突如其来的亲近感仿佛长着尖刺,透过不算太厚的衬衫衣料,扎得他浑身难受。但是临时反悔实在不是他的风格,卫庄的眉梢轻微地动了动,兀自走在前头:“那么那群人现在在哪?”
韩非盯了他的背影一会,快步跟上去:“你就不好奇他们的身份?”
“我对弱者们的身世背景不感兴趣,”卫庄随口说,“至于这批人此行的目的,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韩非被他噎了一下,颇为无奈地用手指按了按额角的太阳穴:“你有必要每次都那么直接吗?”
“虚伪的奉承除了让你头脑发热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卫庄毫不犹豫地回答,“还是说你怀疑他们跟我有所牵连?”
怎么就没点娱乐精神,韩非叹了口气:“当时地下一层楼道里的隐藏摄像头捕捉到了其中两人的面容,经过终端的人脸识别,可以确定三人中唯一的女性是NIH(National Institutes of Health,以下简称卫生局)内的一名科研员。”
“说到终端识别,”卫庄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向他,“如果我没记错,你之前说过你的CPU远没有那么强大的数据处理功能。”
韩非心头一跳——这人未免也太敏锐了点,他干笑了一下,伸手往前边的拐角一指:“我说......卫庄兄,电梯到了。”
“还有一点,你曾提到你无法调用监控数据,并且地上和地下用的是两套不同的监控系统,既然如此,为什么你的手头会有这三人的影像信息?”卫庄冷冷地看着他,把话继续说了下去,“韩董事,我认为担任你这样职务的人逻辑应当更为严谨一些——至少也得能够自洽吧?”
他这番话尖锐得堪称刻薄,韩非沉默了片刻,接着叹了口气,商量似的开口说:“我确实说过合作中真诚高于一切,但是卫庄兄,你难道就没不知道信任的前提的了解?质问一个见面不超过两小时的合作伙伴公司的内部机密,你难道就没觉得有点不合适吗?”
卫庄不置可否地看着他,韩非想了想,又放缓语气说:“确实,浣熊市的信号网早在半年前就已中断,无论是监控记录的提取还是全网的人脸识别技术都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外,包括你刚才一连串的质疑在内,所有这些都涉及到保护伞公司在构建之初就逐步开展的某项技术机密。但是我在这里可以向你保证,一切结束之......”
“我不需要你的保证,”卫庄打断他,“你说的没错,你需要一个有能力护送你至底层的对象,而我需要公司的内部权限,各取所需,很公平。”
韩非略偏过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一件事?”
“什么?”
“在我看来保护伞公司现在名存实亡,所以这里没有什么‘韩董事’,”韩非说,“你可以直接叫我韩非。”
卫庄还以为他有什么正事,结果又是这种不知所谓的闲聊,眼皮一掀,正对上韩非笑着朝他望来的视线,直接转身往电梯口走去:“随你便。”
地下电梯的外观十分普通,看上去基本跟普通电梯没什么两样,韩非伸手按了唯一的下行键,电梯门开启的瞬间,内部的灯光争先恐后地从隙中溢出,卫庄的瞳孔倏地一缩,猛地将韩非往身后一拽。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只镰刀般的利爪逆光而出,速度快得骇人,锋刃处反射的那一点灯光在昏暗中几乎连成了一道耀眼的弧线!
韩非踉跄着稳住了身形,这才看清从电梯里探出的是一只漆黑的利爪,足有一米多长,突变后的外骨骼上泛着一层寒光,乍眼看竟像是一把冷兵器时代的弯刀,和这栋现代化的大楼格格不入。
卫庄朝它的头部连开了两枪,子弹贯穿头骨的下一刻,大股的血浆混着浓水自伤口处喷涌而出,腥臭的血液泼墨般溅满了半厢电梯,中弹的丧尸痛苦地嘶吼了一声,浑身的肌肉痉挛似的抽搐了一下。
韩非看着浑身血水的丧尸,一阵头皮发麻,心中隐约升起了某种不详的预感,迟疑着往后退了一步,就见那本该倒下的丧尸陡然张开双臂,“砰”一声令人牙酸的尖响,化作尖刀的外骨骼撞在尚未完全开启的电梯门上,竟生生将门板削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口!
卫庄紧盯着它胸口处不断收缩的肌肉,左手无声地搭在了肩头的匕首上,下意识地想要纵身直上,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身后还有一个韩非,刚迈出半步的右脚登时一顿。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响,电梯内的丧尸的胸前的骨肉竟凭空凹陷了下去,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大洞,卫庄的神经瞬间紧绷到了极致,几乎本能地朝那处骇人的洞口发了一枪。
子弹没入丧尸体内,发出一声闷响,下一刻它胸前成排的肋骨陡然朝两侧外翻,黄黑色的尖骨瞬间割开了它堪堪挂在骨架上一般的皮肉,一阵古怪的“噗叽”声起,韩非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住了嘴巴,只见它胸口那一滩早已辨不出原形的烂肉中,竟缓缓探出了一颗拳头大小的人头!
那婴儿般的头颅在空中停滞了半秒,淋漓的鲜血顺着它奇长的脖颈滴滴答答地往下直淌,这时它的身躯突然动了,脚步缓缓迈出电梯,直朝二人的方向走去,与此同时,一串枪声骤起,卫庄对着它新生的头部毫不犹豫地连开了三枪。
却没能击中目标,丧尸一对漆黑的上肢硬度居然堪比合金,铠甲似的护住了胸前那颗匪夷所思的头部,连发的子弹擦过时迸出一片灼目的火星,继而轨迹一偏,就这么陷进了一边的墙里。
卫庄皱眉环视一周,听到耳畔又有利物劈风的尖啸,如有实质的气流扬起了他脑后的银发,他却毫不在意似的,一个箭步朝韩非跨了过去:“弯腰。”
韩非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照做了,下一刻左肩上一阵痛感袭来,他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差点没摔到地上。卫庄提着枪一步踏上了他的肩头,一跃而起,在半空中一个旋身,抬手朝丧尸暴露在眼皮底下的脑门上就是两枪。
中弹的丧尸瞬间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那吼声粗砺得如同砂纸狠狠磨过生锈的铁片,简直不像是人类的声带所能发出声音。霎时间,血液如浓雾般自它被子弹贯穿的后脑喷出,不同于寻常丧尸体内混黄的血浆,半空中飞溅的血液殷红殷红的,仿佛黄昏时戈壁上的漫天残霞。
韩非半靠在墙体上,目光所及之处都染上了一层浓郁的飞红,绚烂地几近虚幻,此刻他的大脑像是滞了一拍,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颈后的衣领就被人猛地一提,下一刻凛冽的寒光一闪,一只巨大的利爪迎头直下,不偏不倚地劈在了他上一秒所处的位置。
“哐啷”一声,花纹繁复的大理石地砖应声而碎,浪花般朝四面迸溅了一地,韩非的眼皮轻跳了一下,不同于之前电梯里那只丧尸昆虫节肢般的双臂,来者巨大的双手勉强还算是维持着人形,只是本该是手指的地方凭空变为了根根乌黑的利爪,幽幽地映出了惨白的灯光。
卫庄此刻却顾不上这突如其来的变异种,只见不远处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敞开的电梯门开始缓缓闭合,他一手攥着韩非的后领,隔着几米猛地将人往里一甩,紧接着蓦然回身,一边后退一边朝隔空扑来的变种丧尸迎头扫了一枪。
高速的子弹穿透了它结着白翳的眼球,飞扬的血沫登时染红了它半边凹陷的脸颊,露出内部早已溃不成形的组织,它愤怒地嘶吼了一声,利器般的手掌一抬,不管不顾地直朝卫庄抡去。
卫庄飞快地矮身避过,同时右手朝地上一撑,猛地借力跃入了电梯之内。与此同时,巨大的利爪紧随而至,眼看就要将电梯内的两人打横来个腰斩,千钧一发中,开到一半的电梯门像是受了谁的控制,竟偏离程序陡然加速,堪堪将那道寒芒隔绝在了门外。
“叮咚”一声,上方的电子屏显示电梯正在下行。
密闭的空间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韩非的眼睛突然睁大,一阵清晰的硝烟味瞬间涌入了他的鼻腔,太近了,血水和硝烟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刺得他头皮发麻。韩非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却发现脊背已经抵在了电梯的角落。
卫庄直起身,率先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他顺手给枪上了膛,接着目光一转,视线落在了楼层按钮旁形似扫描仪的设备上。
为什么地下电梯的身份识别系统会安装在电梯内部?
还有刚才突然关闭的电梯门,韩非或许的确拥有这座大楼内一切设备的最高权限,但是权限本身是一回事,这么短的时间内篡改程序又是完完全全是另一回事。
不合逻辑......这座保护伞大楼内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有违常理。
韩非上下打量了卫庄一番,见他身上不像受过伤的样子,心下稍安。他注意到卫庄刚才停留在识别仪上的视线,也不说破,轻咳了一声,接着似笑非笑地对上了卫庄的视线。
卫庄总觉得他笑地有点不怀好意,眉梢轻轻一抬:“怎么?”
韩非眨眨眼,伸手朝左肩上一指,只见他崭新的白大褂上赫然多了一个醒目的鞋印:“我说,你弄脏我的外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