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定事件簿/莫弈〕一见钟情的100种方 第9章 【2023年生贺】滞后性

「怎样培育出一朵漂亮的花呢？

首先要准备好肥沃温润的土壤，充足的空间，足够的光照，丰沛的水源；其次要有耐心，要给它听音乐，要对它饱含期待，但千万不要因为过于期待而不停翻动它的空间，否则花的压力太大，会恐惧见到你；接下来只要等待，只需要等待就可以了。

如果以上都做到了，那么恭喜你，你成了一个合格的自然观察员！

你问我为什么不是一个合格的园丁？当然是因为还有最重要的一步你没有完成：你要先有一颗种子，一颗花的种子。」

莫弈翻书的手一顿，他面无表情地把书合上，只见封面上热情洋溢地写着——《我们能从养花中学会什么》。拿书的时候他只看到了“养花”“学会”，顺手就把这本书加进了书单，没想到里面是这样的内容。

他刚开始学习怎么打理花园。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经常看佣人在花园中进进出出，也许因为某天深夜，失眠的他小心地躲避着庄园里走动的光影，在漫天群星下看见了一朵花正在眼前绽放。契机很多，但无需理由，只因花是美好的，所以他想拥有。不止因为教养。

养一朵花，看它出土，看它发芽，看它舒枝展叶，看它含苞待放，欲语含羞，看它盛开，绽放；这过程很美好。为它调理土壤，为它琢磨光照，为它想象未来；这过程让人甘之如饴。

莫弈又把书往后面翻了翻，万幸，这本书的作者虽然喜欢以一种自以为幽默的方式写一些养花的例子，但要表达的内容丝毫不拖泥带水。可惜与他要看的内容差了十万八千里。

客厅的挂钟开始滴滴答答地响起来，莫弈这才恍若醒神，他看了看手表，时针分针重合在一起，共同指向十二，新的一天到了。

他合上书，刚打算把书放回书架，余光瞥到了手机突然亮起的屏幕上，是某些软件发来的消息，祝他生日快乐的。

原来到他生日了啊。

第二天是个晴天。莫弈还没来得及享受一下照进卧室的阳光，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的导师是这个国家负有盛名的心理学教授，刚给他发了消息，让他去学校一趟。

“教授，您为什么认为这篇论文有失偏颇？当初完成这项实验的时候您还对此抱有极大的期待。”

“莫弈，如果你的论文论证的只是一个人当时的思想与行为，那它绝对优秀。”年迈的教授叹了口气，“很抱歉要对你说接下来的话——尽管你负有天才之名，可你的阅历仅仅是你的年龄这么大，你还太年轻了。也许时间不能让普通人增长智慧，但是你需要时间看到可能性。”

“我们必须承认，人的某些行为具有滞后性。我们研究创伤、情感、经历、**，我们都知道性格决定命运，但我们仍不能如此定义人的未来。”

滞后性。

又是这个词语。

初秋的天气有些凉，莫弈坐在学校花园的长廊上，因为出门比较匆忙，他的衣服有些单薄，可他并不想回去。

他在翻看自己的论文。

论点新奇，论据充足，内容详实，结论可靠。这样的论文放在哪个教授的桌上都会被惊为天人，可唯独没有通过他的导师这一关。

“由此，人的经历，尤其是童年经历，将伴随人的一生；当面临某些重大人生抉择时，童年所经受的创伤会干涉当事人的决定，但当事人无法意识到……”这一栏被重点批注。

“嘿，师弟！”莫弈还没来得及抬头，手里顿时一空。他皱着眉头看向来人，那青年还在那笑嘻嘻的，丝毫不觉得抢走正在认真研读时的学弟的论文多么不合适。

青年朝莫弈扔来一样东西，“别瞪我，将功赎罪，将功赎罪！”

是贩卖机里的咖啡，瓶身还是热的。

“这天气也就咖啡是热的。”青年嘟囔了一句，坐在莫弈身边，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在那翻着刚从莫弈手里抢来的论文。

“你自己留着喝吧。”说罢莫弈把咖啡塞回青年怀里，要拿回自己的论文。哪知那青年身体往后一仰，轻巧地躲过了莫弈的手。

“你不觉得作为师兄这样子捉弄师弟很无聊吗？”因为身高原因，莫弈被迫放弃了在身体上夺回论文的可能，转而开始动用人类永恒的武器——言语——进行攻讦。

“哪里无聊，我可觉得有趣的很呢！”青年把论文翻得哗哗作响，很快就看到了教授批注的那一页。青年把论文一合，夹在腋下，作势要拉莫弈的胳膊。

“被导师批了吧，走，别在意，师兄请你吃好吃的！”

“我不想去。”

“哎哟跟师兄客气什么，快走快走，给师兄一个安慰天才少年心灵的机会！”

这是他同门师兄，不知道是不是研究精神病人的时候被同化了，行为总是大胆得出人意料，偏偏心思又细腻，让人根本拒绝不了。莫弈被他拉扯着，半推半就的放下了拒绝的心思，跟着他出了学校。

学校的位置不算偏僻，但也不怎么繁华。莫弈跟着他的师兄七拐八拐，终于赶在饭点前进了一条巷子。莫弈皱着眉看那巷子口堆积的杂物，刚要开口，青年朝他神秘一笑，往后稍微一欠身，背后的景色立刻凸显出来。

是一家很干净整洁的小店，门口挂着帘子，里面不时有热腾腾的饭香和喧闹的人群声传出来。

莫弈跟着青年在二楼落座，这个包厢临街，从窗户可以看见来往的人群，金黄的落日，街道两边正慢慢被秋风洗礼的树叶。

“这地方不错吧，我当时第一次发现这的时候跟航海发现宝藏差不多激动。”

“确实很好。看不出来师兄还有这等寻宝的能力。”

“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损我，我只是喜欢这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你想想，要是我因为巷子口堆得乱七八糟就不往前走了，今天只能带你去吃食堂了！”

“但如果这家店换个位置，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不定生意更好。”

“那可未必。”

菜陆陆续续的上来了，青年一下子止住了话头。莫弈还想接下去问，为什么未必？话还没说出来就被青年赞叹食物的语言盖过去了。

只得作罢。

吃过饭后他谢绝了青年的好意，孤身回到了住的房子。

他其实并不是因为教授的批评而难过，他只是有些不解。在众多理论书籍中，童年经历依旧被放在人生的榜首；哪怕实地调研，人们做出的选择也没能突破自身经历的局限性。

为什么导师说他武断？

刚转过街角，他就看见一个人影在门口，旁边有车停靠，在路灯的映照下隐约可见哈斯普兰家族特有的标识。

“奥吉尔。”

那人转过身，正是哈斯普兰庄园的奥吉尔。

“你来做什么？”

奥吉尔摘下帽子，向莫弈问好。“殿下，公爵让我给您送生日礼物。”

“我不需要，你拿回去。”莫弈绕过奥吉尔，打算直接推门而入。

如果问普通人认为天才有什么烦恼，他们的答案可能五花八门，什么时间少，精力不足，不喜与人交流，唯独不会想到身体。

但多么可惜，作为备受赞誉的天才少年莫弈，最大的烦恼就是这具身体，这具仍在发育但未完全发育的身体，总是可以轻而易举的被精神同龄人拿捏。

奥吉尔轻巧地挡住了莫弈的去路。

他讨好地笑着，“殿下，毕竟今天是您的生日，普通人家的孩子都要在今天收到祝福，公爵又怎么能让您空手度过呢？”

莫弈不想与他过多交缠，偏偏自己又没办法躲掉他的身影。几经呼吸，他略微压制了心头泛起的烦躁，“那你把东西放下离开吧。”

“公爵说今年的礼物有些特殊，一定要我看着您打开才行。”

“呵。”

每年都是一样的说辞。

今年的礼物与往年一样，红酒，珠宝，字画。还贴心的选择了莫弈同龄的产物。他的父亲在送人礼物方面一向周到。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在生日这天见到哈斯普兰庄园的人。生日这件事本就在提醒他过往的经历，破碎的家庭，虚幻的未来，压抑如同浓稠的水滴的生活，桩桩件件，皆如同泥沼一般，让人无法脱身；在没有见到哈斯普兰庄园的人之前，他尚可自欺欺人一番，至少目前生活是平静的；但架不住他那个懦弱却总喜欢把爱意挂在嘴边的父亲一次次派人来找他，每见到他们，那些痛苦的回忆就开始爬上心头，挣扎着伸出每一双手，只为把他重新拉回那深不见底仍在翻滚的沼泽。

莫弈是从噩梦中惊醒的。他梦见了庄园的那幅画，那幅名为《吞噬》的画。

所有的人，所有衣着光鲜的人，他们言笑晏晏，他们拿起餐刀，他们一起把脸划开，用鲜血凝固住舞会的面具。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向那传来乐曲的城堡。那城堡正张着血盆大口，把一个人拦腰咬断，不加咀嚼直接吞咽，血水流了一地；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下一个就是他！

逃不掉了！逃不掉了！！逃不掉了！！！

怪物的獠牙近在咫尺！！！！

他猛地坐起身打开床头灯，呼吸还有些急促。

说实话，血液、舞会、餐桌、被咀嚼的祭品、凌乱的晚宴，这些早在他接触心理学的时候就知道是虚假的意象，是多年来沉疴不愈用以吞噬灵魂的精神枷锁；然而他还是忽视了一点，知道是一回事，但恐惧是另一回事。他可以对自己说无数遍自己不会成为祭品，但只要稍一回头，就能发现那只张着獠牙的怪兽正微笑地看向自己。

医者难自医。

莫弈靠在床头坐了一会，感受到自己那因潜在的恐惧而疯狂跳动的心脏正慢慢变得平缓，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你要先有一颗花的种子。当然，如果没有的话也不必为此忧虑。」

莫弈想起来昨天看的那本书里的一句话。因为作者只是在以养花为例子讲述她的观点，与他想找的关于园林种植的知识大相径庭，所以莫弈只是随便翻了翻，看到这里的时候正好是十二点，并没有往下细读。

也许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疑问困惑无人解答，过往时光再次回溯，此时此刻，这句稍带些许神秘色彩的话终于挑动起了少年久未出现的好奇心。

他走下床，推开卧室房门，沿着一盏盏随脚步声依次亮起的感应灯来到了书房。

书房的窗帘并没有拉上，满月的清辉透过玻璃窗洒满了一地银霜，映照出一个刚刚探入其中的黑色身影。

比起熙攘喧闹，人人皆需有事做，会因虚度光阴而焦虑的白天，夜晚给了人们一个很好的安静的理由——哪怕你一事无成，你也拥有安静休息，不被人打扰的权利。

这是夜晚独具的优点，莫弈从小就知道。

莫弈很快就找到了那本书，在伸手拉开桌上台灯的瞬间，他回头看了看室内撒满一地的月光。

今天是他的生日，虽然过得不怎么如意，但他依然保有寿星任性的权利。无论这任性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

夜晚很安静，不需要另寻一间房屋来隔离声音。

现在正适合去花园读书。

如果有个评价作者自以为幽默排行榜的话，这本《我们能从养花中学会什么》的作者一定高居榜首。

莫弈很快翻到了记忆中那句话所在的页面，他略微读了一遍这一页的内容，抱有一丝微妙的难以察觉的激动的心情翻开了下一页。

「你可以继续当一个自然观察员，等待一朵花自己进入你精心培育的土壤中，但鉴于目前学界尚未证实花朵有自主意识而无法实现；」

如果你的亲戚或者朋友恰好在种花，那么恭喜你，以后你们可以一起交流养花的心得，促进感情；

你可以询问附近花市所在地点，合理运用金钱的力量来获得一颗花的种子；（建议前往xx花市。注：各位编辑老师读者朋友请不要误以为这是广告，这是作者在比对此地花市价格后给出的合理建议。）

如果以上方法皆不适用，那么请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鉴于人的主观能动性有很多方面，作者就不在此详细说明。

毕竟，花的种子从不过问你如何得到它，只要你有耐心，它都会给你开出好看的花。」

算了，他不应该对这本书抱有多余的期待。

他决定等天一亮就去这个xx花市看看。

不得不承认，作者在推荐花市方面真的下了功夫。甫一走进，各家花铺恨不得将店里最新鲜鲜艳的花全摆在门口，好让自家店铺一眼抓住踏进去的每一个人的眼球。

莫弈沿着街角没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喊他的名字，听起来很惊喜。

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看起来活力十足。

他疑惑地走近，交谈半晌，这个陌生女孩的形象终于在他的记忆里找到了踪迹。

几年前他还没有独立进行实验的时候，有人以人情的方式央求导师以心理学的方式干预一个先天性弱智患者。当时学界有一项尚未公开的实验，一直以动物为实验对象，小有进展。但还没有在人类身上进行过实验。他也是后来听说，有病人私下签署了同意书，进行了这场风险性极高的人脑实验。而他导师被央求的对象就是为数不多的成功者。实验者为确保智力达到常人水平的成功者顺利融入社会，打算与心理学方面合作。

很可惜，这成功没有延续多久。术后三个月，病人变回原样。

眼前的姑娘就是当时一位病人的家属。当时参与手术的所有病人几乎都是被家人抛弃的患者，只有一个姐姐始终陪伴在她病弱妹妹身侧。不过当时大家都很憔悴，多年的疾病不仅折磨病人自己，同时也折磨着身边人。所以当她出声叫住莫弈的时候，他并没有将眼前这个笑容轻松的姑娘和当初的病人家属重合在一起。

他也没想到那位姐姐居然还记得他，当时他仅仅只是记录而已。

莫弈跟着她走进了店铺。这花铺打理得很粗糙，与同街相比，这里显然没有那么精致，却莫名多了几分天真的美感。

花架之间，有个穿着裙子的女孩正穿梭其间，仿若一只蝴蝶上下翩飞。听见门口有声响，她回头看了一眼，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水壶，像是寻到了花蜜的蝴蝶一般笑着来到了姐姐身边。

虽然说不上来，但莫弈明显能够感觉到这名患者虽与几年前毫无二致，却判若两人。

听闻莫弈的需求后，那位姐姐来到花架之间，思考了一阵，给莫弈推荐了几种花。都是一些新手不会出错的花种。

莫弈指了指花架顶上的一盆花。那花占据着最好的土壤，最好的地方，然而花苞寥寥，甚至隐隐有枯败的迹象。

“不推荐这种吗？”

“养这种花会很辛苦的，而且它不一定会顺利开花。”

“可它还是出现在了你的店里。”

那位姐姐看着慢吞吞走过来的妹妹，笑了笑，“因为即便这花羸弱，它却会记得你每次的照料，只要耐心等待，它会开花的。”

“不过普遍看来，这种花朵存活率过低，大家可能第一眼就想到了它的结局。鲜少有人会像你这样想。”

“也许因为，我天生就擅长等待。”

抱着花朵回家的路上，夕阳把莫弈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有人从他身边经过，步履如风；有人大声抱怨着上司没有脑子，然后笑呵呵的与身边人招手，转身走进街边的饭店；小孩子们打闹着，或者哭丧着脸被人接走，依依不舍的等着第二天旭日东升。

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灵魂过于贫瘠。在无法辨明的未来中，他总固执地以为仅有一条道路供他前行。这道路崎岖，狭窄，不良于行，并且满是荆棘。前路只有浓雾，道路两旁阴影遮天蔽日。

不过，浓雾会慢慢消散，阴影会慢慢变淡，花朵，也会慢慢盛开。

将最后一位来复诊的病人送出门后，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快到她下班的时间了。

还没来得及拿起手机给她发个消息，对面倒是先来了一番表情包轰炸。莫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已经可以想象到手机屏幕对面那双弯起来的眼睛了。

毕竟为了今天他的生日，她可一直神神秘秘的。

不过这些暂时都不重要了。只要一想到接下来一个小时内，他就可以来到她公司的楼下，在初秋的天气带着两杯热饮，顺理成章的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家，连日来的工作带来的沉重感都轻松了不少。

路上遇到花店，莫弈算算时间，停了车，走了进去。

花店老板是个年轻的姑娘，热情的向莫弈介绍着新来的品种。

莫弈一一看过去，目光定格在了角落里一束略显瘦小的花。有点眼熟，好像和他几年前见过的一种花很像。

花店老板说这本是一种存活率很低的花，原本都要被市场放弃了，结果异国有个很厉害的植物学家，潜心研究了很久，把这花的品种改良了很多。虽然依旧比寻常的花瘦弱一些，但正因如此，它有着独特的花语，“请期待。”

这一束花显然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惊喜地接过花，“今天可是你的生日，你都还没有看到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呢，居然先给我准备了一份惊喜。”

莫弈笑眯眯的，“那我可以借此多要一份礼物吗？”

她把手揣进莫弈大衣外面的口袋里，佯装无奈道：“我就知道莫医生的礼物不简单——当然可以！”

好像有花盛开了。

「总之，虽然痛苦无法消解，前路依然漫长，但是请相信未来的你，请保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