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岳人从休息室门口探出一枚大汗淋漓的脑袋,扣了扣门框,又重复了一遍:“侑士,你听没听到啦。”
他将信折好,填回那看不出新旧的信封里,敷衍的拎起球拍:“是是,就来了。”
“忍足,你最近怎么回事?遇到麻烦了吗?”迹部景吾拽下挂在脑袋上的毛巾,将半湿的运动服脱下来甩进衣柜里,赤露出矫健的胸膛和脊背,取出制服抖了抖,一边系领带一边问。
“嗯?怎么会这么问?”
“你和今川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轻巧的抿着嘴角:“没怎么啊。”
即便关系再亲密的人之间都会有一个界限,所以他一向不会过多干涉部员的私事,但是作为忍足侑士的挚友,他还是提醒了一句:“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啊……难得你管一次闲事。”这点他倒是有些意外。忍足摊在长椅上,慢悠悠的嘬着水壶:“不过这句话应该换我来问你,你对今川同学很有意见啊,这不像你。”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前不久她曾经进来学校偷拍过你,我只是担心你耽误事。”
“管不住今川同学所以就来苛求我吗?你还真是仁慈啊。”他叹息道:“我知道了,毕竟——”他指了指休息室窗外,顺着他指的方向,芥川慈朗还趴在训练场的看台上睡着觉,偶尔还大叫几声说两句梦话:“有这个家伙已经够你头疼了。”
迹部景物“砰”的一声合死了柜子,动静之大将隔壁储物柜上挂着写着“以下克上”的牌子都震掉了。忍足侑士被他突如其来的脾气吓了一跳,抢了口水,使劲咳嗽起来:“消消气嘛。”
他用一只手撑着柜子,另一只手撩拨着脑袋,长长叹了口气:“希望这次和立海大的比赛能对慈朗有些帮助。”然后穿上外套,拎起书包朝忍足侑士打了个招呼:“先走了。”刚到门口又皱着眉头朝桦地崇弘喊道:“桦地,把慈朗弄醒!”
“真是每天都鸡飞狗跳呢。”忍足侑士仰着头,由于刚刚呛了嗓子,这时他整个上颚都不太舒服。
从他这个角度,一扭头就能从透明的玻璃窗当中,看到远处沉在天际线的落日和若隐若现的星辰。整个冰帝似乎都因为社团活动的结束而沉寂下去,像一只被烧的火红的烙铁猛地插进水里,发出“兹拉兹啦”的声响之后就冷却下去一样,怎么说,这让忍足侑士感觉到几许悲凉。
换运动服的时候发现口袋里似乎有东西,他掏出来一看,是训练之前,从今川令冬给他的信中掉出来的写着“大凶”的签条,背面歪歪扭扭的写着“立花风雪”这个名字。他弯腰拾起日吉若的标语,重新挂回柜子上:“这样看来,日吉的字写的还不错呢。”
“立花风雪……”他停顿了半晌,仿佛灵魂突然剥离身体,在外面游荡了一圈又回来一样
打网球的立花风雪?
好巧不巧,他好像真的在哪儿听到过这个名字。
啊……他想到了,国中一年级在关东大赛上听到过这个名字,好像是……立海大女子网球部的王牌。
东鹤在这家私人道馆见到今川令冬时,她已经换好了弓道服,悠闲地系着角带,熟练但缓慢的穿好女跨,将碍事的袖子系到背后,露出一截藕粉色的小臂。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她的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因为没戴眼镜,眼神甚至有些涣散,找不清焦点,像被搅碎了的鸡蛋黄一样的夕阳带着微烫的热度落到她雪白的上衣上,当然,也落到她带着一副没睡醒似的表情的脸上。
由于是工作日,这个时间的道馆空空荡荡的,场子里只站着今川令冬一个人。
她抓起了立在墙角的弓,上弦时不小心刮到了嘴角,但由于护具已经先一步佩戴好了,于是她便随意舔了舔嘴角,口腔中倏然而来的血腥味令她眉头轻轻皱起来。她闭上眼睛,跨步,再睁开眼睛,拉开了弓。观摩到这一连串的动作之后,东鹤在今川令冬眯起眼睛试图瞄准靶心的瞬间,也随之摒住了呼吸,由于逐渐升温的春日,她手心里攒了一层薄汗。
意料之外的是,箭掠过了稻草靶,蹭下几条草屑——竟然连靶都没上就落在了不远处的草地里。
“唉?”已经抬起了手预备鼓掌的东鹤一愣,两只手僵在胸前,不知道该放下还是该顺势假装和今川令冬打个招呼。
只是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今川令冬就已经偏过了脑袋,由于没戴眼镜,隔着老远就可以看清那双漫不经心的绿色瞳孔,像是焦糖色颜料当中不小心滴了两滴松石绿,绚烂的阳光穿透这双眼睛,然后摔的支离破碎,连说话都像是刚睡醒的带着沙哑质地的声音:“有事吗——”
东鹤不知道应该管这种目光叫目中无人还是目空一切,总之,她觉得很帅:“准备学习弓道。今天社团休息,迹部又要准备比赛,就顺路来道馆观摩一下。”
“是迹部让你学吗?”她觉得护具系的有些松,于是又紧了紧。
“是我母亲。”——是Atobe啦。尽管东鹤很想纠正她蹩脚的口音,但今川令冬扭过头,没有再理她,重新取了只箭,将弦拉满,看起来十分专业的样子,只是松手的一瞬间,结局和上次没什么不同,仍旧连靶都没上。
东鹤安慰道:“今川同学没有戴眼镜,瞄不准靶心是很正常的。”
今川令冬婆娑着指尖,粗糙的手套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有些烦躁。”
“啊?”东鹤之所以愣住,是因为她没有从今川令冬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一丝情绪,没有喜怒也没有哀乐,动容也没有。说起来,早先给忍足侑士情书时也是这样子:“是这样子啊。喜欢弓道的话,今川同学,怎么不考虑参加一下弓道社呢?”
“我并不喜欢弓道。”她说。
“是吗……”东鹤有些疑惑:“那么,为什么还要练习弓道呢?”
她偏着脑袋,想了想:“人是没办法始终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活的,弓道只是一种平心静气的手段,既然是手段,就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
“是这样啊。”这还真是个古怪的人:“那么,不打扰今川同学了,我先走了。”
“东鹤。”
她刚刚转过身就被今川令冬叫住了,脚步一顿,春风刚好在这是扫过了房檐上的引水链,发出金属碰触时冰冷的响动,和今川令冬同样冰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你喜欢迹部,是真的吗?”
“喜欢啊——”她将手背在身后,灿烂的一笑:“很喜欢呢——”
东鹤的背影在今川令冬的视线中逐渐变小,拐出道场的大门然后消失不见。回过头来,她重新搭上一支箭,张弓,离弦,正中红心。她轻轻扬着下巴,望着那支还在稻草靶上晃悠的箭翎说:“真可怜。”
天黑透之前,她将箭矢收拾起来,看了一眼挂钟,已经错过投喂皇帝的时间了,“糟了——”,她换上制服,一边蹦跶着往大门走一边弯腰系好另一只脚的鞋带,刚迈出道馆,就被倏然拐进来的车刮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正在看股市的迹部被突如其来的刹车声刺到了耳朵,尖利的动静让他直倒牙,他皱着眉问:“怎么了?”
司机连忙解开安全带:“撞……撞到一个学生,少爷,我下去看看。”
“小姐,你有没有受伤?”她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走的匆忙,乱七八糟的课本和杂物从忘记合死的书包里撒了满地,就算这样,她还是匆匆和询问自己伤势的司机拉开了距离:“没事。”
“真的……没事吗?”司机有些不放心。
左腿在刚刚的事故中有些磕伤,用力站起来时膝盖传来刺刺的痛意,估计有瘀青,她一边踮着左脚捡东西一边敷衍,好像被撞得人根本不是她。
“今川?”看到是她,迹部景吾下车跟她打了个照面,递给她一张名片:“之后身体不舒服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的眼睛迟钝的在他背后的黑色保时捷和迹部景吾之间来回游走,假如知道车主是迹部的话,或许她会趁机敲诈两千万。
看穿了她的心思,迹部景吾冷飕飕的质问她:“你在懊恼什么?嗯?”
她拨开眼前散落的秀发,默不作声的夺过他手里的名片,胡乱塞进某一个口袋。
“这么着急干什么?”
她脚步蹒跚的往前走,那样子像是丢了拐杖但着急去市场买菜的老妪;“遛狗。”
嗯?
遛狗?
司机的目光在今川令冬瘦的像一条直线一样形单影只的背影以及迹部景吾有些阴沉的脸色之间游走,他大概是第一见到受害者比肇事者更着急逃离现场的人,可真是古怪:“少爷……”
“回去吧,看起来没什么事。”
“毕竟是我的失误。”司机叹了口气“啊,少爷,这位小小姐是您的同学吗,车上有药,您明天能不能帮我带给她呢?就这样让她离开,一点弥补都没有,实在是让我很愧疚啊。”
迹部景吾沉默了半晌,然后回答:“下次开车注意点。”算是默许了。
凭今川令冬异于常人的思维方式,当她习以为常的迟到,娴熟的翻墙而入,但因为腿上的伤,从墙头跳下来的时候在地上打了个滚才满身尘土踉踉跄跄的站起来,被蹲守在墙角的风纪委员凤长太郎以一声悄咪咪的“今川学姐”喊住时,并未将凤长太郎同昨晚的事故联系在一起。
凤长太郎似乎已经在这个角落蹲守了许久,脚边放着一盒空了的牛奶,或许是早餐,被风吹来吹去,他站起来的时候顺手拾起来,胳膊一抬就精准的丢到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他从上衣口袋里掏了掏,突然手忙脚乱起来:“咦,哪里去了?”继而掏了掏裤子口袋,眼睛一亮:“啊,在这儿。”将手心里的止痛喷雾摆到她眼皮底下:“今川学姐,给。”
今川令冬偏着脑袋,拍了拍运动长裤上卷起来的灰尘和草屑,并没有接把药接过去:“你是谁?给我止痛药干什么?”
“我是今天轮值的风纪委员,二年级的凤长太郎,迹部前辈让我在这等你,然后把药交给你。”凤长太郎腼腆的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腕表:“今川学姐,你已经迟到半个小时了啊,还有你今天的制服也……一如既往的不符合规定……”
“要记名字吗?”今川令冬瞥了一眼他制服上刺着“风纪委”这几个字的袖章,偏着脑袋,仍旧是漠然的表情,目光落到凤长太郎和善的眉目间时,让他有些紧张的抿了下嘴角。
收到今川学姐表白的忍足前辈恐怕很苦恼吧。凤长太郎回忆起前几天网球场上她萧索的背影,又悄咪咪的往后退了一步,他有些头疼——实在是觉得每天因为迟到翻墙并且从不按规定穿制服而被罚站的今川令冬很可怜:“今川学姐,制服裙子里不能套运动裤啊……”
说起来这种穿法在关西一带还颇为盛行。
“都是校服,有问题吗?”
“校规有规定的,不能这样穿。”
“但是我冷,会感冒。”今川令冬十分严肃,凤长太郎要被这个理由说服了:“啊……似乎是这个样子。”
“要记名字吗?”她又问了一句,扭头一瘸一拐的往远处走:“不记我走了。”
手中攥着一瓶止痛药的凤长太郎不知所措的喊道:“今川学姐,迹部前辈说你最好第一节课下课之后再进教室——另外,迹部前辈还说让你下次翻墙的时候换个地方——还……还有止痛药——咦……不要吗……”
迹部景吾?
她撇着嘴角,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然而紧随而来的想法就是:真是个奇怪的人。除了《早安!日本》里,她确定她还从哪里见过他,不是杂志或是电视这种媒体上,而是其它什么地方,脑海里似乎隐隐有个即将破土而出的回忆,很快就被势如破竹而来的寒流冻死了,于是她一敲脑袋,去他的吧。
回想起究竟在哪儿这张脸和这个名字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因为一个和无花果树相关的梦。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加迪夫的那棵树了。那是棵无花果树,长的很像学校里最老的那棵,可惜她不晓得那是什么品种。
这棵树位于加迪夫南部,准确来说就在今川家的院子里,当然是今川家搬来日本前的那个院子,往南走一条街就到了海湾。今川令冬喜欢趴在这棵树的树枝上睡觉,夏天加迪夫和煦的阳光刚好能被叶子遮去一大半,并且,蹲在稍高一点的树枝上就能眺望到到远处的海岸线和威尔士议会大楼以及几座爱德华时期的教堂。
此刻,她就躺在这棵无花果树的枝头,倚着粗糙的树干,合着眼睛,三四月份暖烘烘的阳光穿透她苍白的眼皮,将视线也染成斑驳的一片。
“喂,我说你——”听见树下有人说话,她盘坐起来,低下头。迹部景吾就在树下,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今川令冬就会回想起每天网球场上那几乎云集了半个学校的人的呐喊,像远处海岸阵阵回荡的波涛声,似有若无的飘在耳边,烦的要死,于是她抿了一下嘴唇:“迹部君,你怎么在这里?”
“你解释一下。”他似乎不太高兴,眉毛一挑,整个人从发梢到脚趾甲都散发着同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气势,今川令冬一僵,见他举起了一枚小巧的相机:“今川令冬,你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嗯?”
“是你……原来是你……”
她是被皇帝剌人的舌头添醒的,于是她睁眼的一瞬间就看到一只巨大的边牧犬咧着它的獠牙往她枕头和被子上滴着口水,柔软的毛蹭着她的脖颈,床头的闹钟在响了三次后再次乐此不疲的叫嚷起来“是个噩梦啊——”她伸手拍开皇帝的脑袋,摁死了闹钟。
皇帝乖巧的跳下床去,叼来了今川令冬的拖鞋。
她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四十,没什么比现在更糟糕了,然后是一阵兵荒马乱的收拾,一成不变的在浇了一盆已经枯死的风信子之后,叼着牙刷打开电视,一边刷牙一边看几分钟《早安!日本》,当电视中矜持而端庄的主持人寺川小姐问嘉宾小田切先生:“今天周六,小田切先生有没有去赏樱花的打算呢?”时,今川令冬一愣。
周六?
竟然是周六哦——
往后一倒,她含着牙刷栽进了沙发里。
这时,皇帝衔着项圈蹲在了她身边,温热的喘息带着兴奋从它喉咙里冒出来,向她传递着想要出去玩的信号。
她伸手别开皇帝毛茸茸的脑袋,它却一次又一次的凑过来,企图将她埋在抱枕中的寡净的脸刨出来,一人一狗四目相对,然后认输一般给它套上项圈,胡乱塞了两口面包,套了一件松松垮垮的抓绒卫衣,一手握着牛奶,一手牵着皇帝,今川令东不情愿的迈出了家门。
从今川家到冰帝学院差不多两站地铁站的距离,今川令冬却牵着皇帝走了四十多分钟,她这么怕冷的一个人,后背上竟然起了一层薄汗。周末时间,除了偶尔两三个结伴而行的少年人骑着车子从她耳边嘻笑着呼啸而过之外,路上空无一人,这让她感到心情愉悦——当然,仅仅是在皇帝没有突然脱离缰绳,从围栏中挤进学校的情况下。
遛狗真的是个艰难的任务。她望了一眼天,明晃晃的太阳正悬挂着,没有一丝云,她摊了摊手——她再也不会出来遛狗了,再也不会了。
“皇帝——”
“皇帝——”
在冰帝遇见大嚷着:网球场究竟在哪里!把学校修这么大干嘛……”的切原赤也这件事当然十分稀奇,尤其是原本发脾气的切原赤也在看到蹲在灌木丛旁,头发中插着乱七八糟的杂草的今川令冬时突然停下脚步,并连连屏息后退,直到将身体藏到一个小旮旯,怂怂的探出脑袋打招呼,这场面就更稀奇了:“今……今川学姐!”
“切原……赤也?”正拨弄灌木丛的今川令冬将头从冬青中拔出来,看向切原赤也毛茸茸的脑袋,拍了拍手里的土,拔掉头上的杂草,面上既无讶异也无惊喜,就是像水一样的平淡。
“今川学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亮出了手里的狗链:“遛狗。”
“狗呢?”
“丢了。”
“哈?”切原赤也从墙后探出了半个身子。他对于今川令冬的畏惧感同对真田弦一郎那种畏惧感是不同的,后者究其根源是每天网球场上的罚跑,前者则来源于一张照片。
平成十五年,是切原赤也迈入立海大并誓死打到怪物三人组的第一年,也是在一张纪念照上第一次见到今川令冬的一年。那张照片原本是同班同学因为喜欢二年级的立花学姐而高价买来的集体照,切原赤也在围观时,率先便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今川令冬。
那时今川令冬的模样和打扮还要比现在俊美些,不可思议的是,那张照片里的她毫无活人的生气,穿着松松垮垮的毛衣,胸前的口袋上别着一枚形状稀奇的胸针,表情和周围嬉笑的人截然相反,类似于生命的艰涩和青春的朝气这种切实的东西,在她身上是不存在的。她整个人轻飘飘的,毫无寄托,像是随便来一阵风就会把她吹散。
仅仅是直勾勾的盯着照片,就已经让切原赤也联想到一些灵异事件。
哪怕今川令冬已经在立海大校园里失踪了两个多月,再见到这张麻木不仁的脸时,他仍旧觉得仿佛回到了平成十五年第一次见她的样子;特别是,迟钝如他也凭借着笨拙的直觉,感受到了今川令冬同真田弦一郎之间的张力,他战战兢兢的试探:“今川学姐,今天立海大在和冰帝打练习赛,副部长他们也都在,你要过去看吗?”
“不去。”
“那……那……”他抓了抓原本就乱糟糟的头发,现在他应该说些什么呢?性格外放的切原赤也手足无措,他脑壳里塞得不是脑子而是网球,看起来四肢也不是特别发达但头脑意外的简单。
就在他困扰之际,远处真田弦一郎的质问拯救了他:“这是谁的狗?怎么会在这?”
切原赤也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救星:“是副部长的声音!”
真田弦一郎这个名字在今川令冬脑中一闪而过时,如同指甲在心中凭空出现的一块铁片上匆匆一划,尖利的声响酸的她倒牙,让她周身陷入一片混沌。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必然是焦灼不安的,甚至有短暂的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大脑一片空白。
“……狗?”切原赤也婆娑着下巴:“网球场里哪来的狗呢?”
今川令冬斜着肩膀,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似的往前走:“我的狗。”
“哈?”切原赤也看着她垮下去的肩膀,好在她手里拿着的是跟狗尾巴草而不是其他诸如木棍或刀子此类的东西,不然他会以为她不是去找狗,而是去打架。
诚然她与真田弦一郎是有些素日仇怨,倒也不至于和切原赤也幻想的一样,到大打出手的地步。
她慢悠悠的走到看台边缘,头上还顶着几片冬青叶子,目光在真田弦一郎掐一把就能挤出墨水来的脸色,以及被突然扑来的边牧犬吓了一跳的杰克桑原之间绕了一圈,寂寂的眼神仅仅跃动了一下,不多,就这么一下,就沉下去了:“皇帝,过来——”
仿佛有人天生就有这种能力,不论多么激情四射的场面都会随她的出现而冷却下去,好似被硬塞进零下四五十度的速冻冰箱的牛奶,几秒钟就会凝成尴尬的一团。
这种让人屏息的场面十分熟悉,忍足侑士一边看着她一边婆娑着下巴,哦——似乎那天,就是今川令冬第一次踏进网球场递给他情书的时候,也是这种情景。这样说来,今川可真的是女中豪杰,世界上有什么事能破坏她毫无波澜的玻璃面具似的表情吗?
杰克桑原最先反应过来,一直绕着他打转的边牧犬突然耷拉着舌头朝今川令冬跑过去,春风卷起它黑白相间的长毛,散发出一股熟悉的肥皂味,杰克桑原这才确定这只狗就是以前今川家那只瘦骨嶙峋的边牧犬:“原来是皇帝!”
真田弦一郎听到“皇帝”这个名字后,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立在一旁的柳莲二隐约之间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大概是幻觉。
“杰克才喂过你几次,你就跟他这么熟啊。”今川令冬伸手拍了拍皇帝的脑袋,揪着它脸上的肥肉,又抬起眼皮,目光缓慢而漠然,如同一把被用卷刃的刀,一一在穿着姜黄色运动服的少年身上扫过:“上午好。”
“今川和立海大认识?”
“今川和冰帝认识?”
同时响起的两句话,一句来自迹部景吾,一句来自仁王雅治。
今川令冬沉默了片刻,扭头看向坐在观众席上的迹部景吾,运动服穿的规规矩矩,似乎没有出赛的打算,他眉毛一挑,今川令冬就知道他对自己的不满又加深了一层,不过,她不在乎:“嗯,认识,不熟。”
“这样说真不可爱。”仁王雅治斜斜的靠在护栏上,柳生比吕氏就立在他的身旁。
她瘪着嘴,用眼睛向他散发讯号:讨厌——
仁王雅治顿时意识到她比自己想象的恢复的更快,或者说状态更好。
她的目光转悠一圈之后,落在了柳生比吕氏的身上,原本想张口问候,却被真田弦一郎打断了:“现在在比赛,给我安静!”
眉毛平缓下去,她沉默了片刻:“打扰了。”
“那个……那个今川学姐……”随她而来的切原赤也舌头有些打结:“你离开立海大之后副部长他们也很担心你……你……”
“我现在不想说话。”今川令冬抿着嘴唇,她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但冥冥之中就是有一股无形的疲惫压在她肩膀上,正以摧枯拉朽的力量将她的脊梁击垮。
“你的腿好些了吗?”迹部景吾突然喊住她。
“啊——”今川令冬张着嘴,嗓子震动的声音拖了半天,想了半天都没想到迹部景吾指的是什么,最后一句话没说出来就闭上了。
迹部景吾恍如在看一只没脑子的无脊椎动物,他的耐心快耗尽了:“上次我家司机撞到你了。”
“哦。”今川令冬恍然大悟:“已经没事了。”说着还来回晃荡着自己的小腿以示证明。
“你被迹部家的司机撞了?”杰克桑原皱着眉,不满的瞪了迹部景吾一眼,而迹部早已将目光收了回去,直直望着球场,一道余光都没留给他:“是个意外。”
换成其他人今川令冬未必会理,但关心她的是以前的邻居杰克桑原:“不严重。”
“涂药了吗?”
“啊……嗯……”最后转变成一个肯定:“嗯。”
仁王雅治拍了拍杰克桑园,奸诈又狡猾的眼神让他看上去就像个精明人:“这家伙连撒谎都不会。看起来还很有精神,留下看比赛吧,今川,还有两场就结束了。”仁王雅治拍了拍她的肩膀,被柳生比吕氏一声:“仁王,要热身了”召唤走,没给她任何反驳和拒绝的机会。
迹部景吾就距离她两个座位,所以接下来杰克桑原和今川令冬的对话,他听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