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菜仰着头,捧着沉甸甸的纸箱百无聊赖地数着街边的路灯。她一路走走停停,这会儿正路过第二十六盏。挨下的那盏好不知趣,忽明忽暗,飞蛾与蚊虫萦绕着它灰蒙蒙的灯泡,忙得不可开交。
她感到些困,得找个地方休息了,思量了阵,还是决定返回酒店,躲开父母在的家。
谁愿意回去?见了他们还得听老生常谈。
她在英国做着自己喜欢的儿科医生,乐不思蜀,几年都不情愿挪窝,好不容易休了年假回趟日本,却是连家都不沾,径直就去找了忍足侑士,可不得被念叨。
其实这有什么呀?她坦荡得很彻底,从英国回来前就向二老报备过这趟回来专程就是为了他。
当然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
这年不知怎的,人才流失越发严重。院里要重新配置资源,意图吸收些年轻优秀的外科医生,还说最好能和国际人才交流互通扯上关系——年轻、外籍、外科医生,加上医院本就格外重视先进医疗设备的人才储备,几项条件摆来一看,阳菜心想,这一条条的“人才”可不都指向了忍足侑士?
她于是自作主张地把男人的简历偷偷拿给领导看了看,本意是觉得自己各方面的条件其实和忍足差不多,请领导看他也是侧面评估自己的国际竞争力,谁知道她的领导是个无药可救的颜控,一见到照片当即拍了桌子说“要”。
“可是我就算挖到他过来,人家也只能去外科呀,外科离我们可隔了三栋楼远呢。”
“那就让他每天休息都过来打卡报道。外科离儿科远没事,他离儿科不远就行。”
阳菜于是被迫放了假,还得在好好一个假内执行挖墙脚任务。
她就这么诚意满满地来了,可不知道男人分着神,到底听进去了多少。回复没有,回应也寥寥无几,看他那样子自己八成还是需要返工。
女人叹了口气,倒是没料想到。
还是没忍住想,这要是当年他哪里会舍得对自己的话这样心不在焉?
回酒店的路还有一段,阳菜实在累了,就把装满自己物什的箱子放到地上,对着手臂和肩膀按摩了起来。
东西是她自己坚持要带走的,又不能乱扔,只好自作自受地搬。
她与忍足的友人关系都不错,和忍足分手后,她与其中的几位还因为种种原因偶尔联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提到过忍足家——
“那家伙也太做作了,以前我们几个一起去买空调时候送了品牌小熊仔你还记得吗?当时你不是随手摆在电视机柜上了?那个熊忍足动都没动过。”
“他好像什么都没清理吧?”
“确实,什么都没。我可太尴尬了,我那天想找纸巾,想都没想拉开了他的床头柜抽屉,啊,阳菜你们原来——超薄。”
“喂!!”
……
开玩笑也好,故意替忍足捏造人设也罢,总之这些话叫她早早就作好了心理准备。
不就是个懒鬼一年多没动手收拾房间吗?有什么了不起。
然而真的进了门,见到满目的陈设都一如她未离开时的样子,感动出乎意料地,仍旧汹涌澎湃,一时难以言说。
这就好比小正月的红豆粥,十五夜的月见团子。
尽管早便预期了它们必定会在属于它们的节日里出现,可真真见到那些吃食点心被妥帖地安置在那里,还是会情不自禁,漏出点欣喜。
何况——有多少地方能像这样长久地记忆一个人存在的痕迹呢?
可她太了解忍足,几乎是即刻就知道这感动是假。
阳菜收拾起满心烂漫,心道,这个人总是这样的。
他的深情会化开,会浸到每一寸骨头缝里啮噬,可绝情时候又利落骇人,他把物件与故人间的那点关联斩断得干干净净,绝不会睹物思人。
所以他留着那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缘故,只因为它们之于他再普通不过,根本伤不动他,没什么要紧的。可外人还偏偏把还把绝情认作是痴。
他要是真的“痴”,就该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