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平听到敲门声时恰好刚从浴室出来,毛巾还搭在头顶,周身蒸着袅袅的雾气。衣服来不及穿戴整齐,只好匆匆裹起件外衣,三步并两步往门口赶去。
他好不疑惑,这个时间还会有谁会来拜访呢?
门一开,见到只毛茸茸的兔子。
眼睛木楞地眨眨,怎么会是尾崎?
小姑娘抬眼看看他,不说话,当然他知道尾崎说不出话,便捞来手机交给她,看她熟练地调出空白界面打起字。
「阳菜来了」
“啊……”幸平顿了顿,把毛巾从脑袋上扯了下来,思考了会儿,旋即了然地点点头:“看来是要复合了?”倒是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
眼睛跟着尾崎去往屋里,“所以你这枚小电灯泡就被赶出他们的二人世界啦?”男人口无遮拦,随意调笑。
他尚未知晓小姑娘与自家友人间的弯弯绕绕,以为尾崎会和自己一起埋怨那对分手也要撒狗粮的小情侣,与自己同仇敌忾。
然而尾崎却病恹恹地,她疲惫地拖沓着脚步倒进幸平家的沙发里,眼睛好像不太舒服,患了炎症似的,浮着水汽。
“怎么了?”幸平想叫人打起精神,走到小姑娘身边闹她,时而抓抓她的头发,间或戳戳她的后腰。
可尾崎把脸埋进靠垫里,一动不动,执拗地不肯回应。
幸平拿她没有办法,哄不来人,窘迫地挠挠脸颊,在房间里兜转了两圈,最后是把许久没用过的电视机打开,想制造些声音好缓解寂静带来的尴尬。
“哎?乔纳斯和幸村的比赛啊?”男人瞥了眼画面,倒是来了兴趣。他还记得上回那场小姑娘缠着自己非看不可的决赛就阵容,只是后来不知怎么不了了之——
“不知道这打的是什么比赛,真稀奇……小守你不是喜欢这俩人吗?不看吗?”
他推了推小姑娘,试图把兔子从窝里捉出来,兔子无动于衷,他便再接再厉。
然而动作重了些成了烦,尾崎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坐起来,眼睛红了一圈,夺过遥控器重重按下关机。遥控器被甩手丢进自己怀里,男人有些愣,就见小姑娘用手背用力蹭了蹭眼角,甚至几不可闻地抽噎了声,重新又躲回了靠垫里。
这下叫幸平更是手足无措了。
平日里尾崎对着他总是少有脾气。拌嘴些许会有,但像这样彻彻底底划清界限般地不理却煞是少见。
当下难得遇见一次,让缺乏应对经验的男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只得轻抚着她的背脊,小心翼翼地顺毛,一个猜想福至心灵,他压低了声音:“小守,是不是侑士欺负你了?”
欺负?
兔子摇摇头,委屈巴巴地心道,她哪里有资格让那人欺负。
阳菜说了,只有他喜欢才会欺负。
他和阳菜方才那样显得亲密无间的吵闹,那才算“欺负”,他只喜欢阳菜。
心里被苦的酸的滋味填满。她不由得想,自己为什么不早些离开呢?
怎么非要这样愚蠢地等叫现实冷冰冰地、不可撼动地砸到自己跟前了,才堪堪肯舔舐着满身疮痍,颓然躲藏起来。做什么非要留在这里,不趁还来得及没有难过的时候尽早远离他。
笨不笨。
于是,盘旋许久舍不得降落的决定终于被击落了。
尾崎坐起身,捡回男人的手机。
「我准备回去了。回京都。」
“欸?这么突然?”幸平始料未及,脸上写满了不舍得,“哪天走?”
「下周吧」
“这么早……”
其实原本决心春假结束就回去的。已经开学了,还落下了好多功课。她知道自己就要等不起了,可拖着拖着还是错过了时间。
「我拜托同学问过老师了,我可以回去补参加一次模拟考试,根据偏差值决定志愿方向。」
幸平也在沙发上坐下,伸出一只臂膀搭住尾崎。
“会来东京吗?”
「想」
看来是真的要走了。
他还是放不下心,“你父亲……不要紧吗?”
小姑娘脸上闪过些慌张,每次提到尾崎大吾,划刻在身体上那些痛苦的记忆都会醒来,恐惧变作本能,不受控制地汹涌蔓延。
她平复着呼吸,一字一句写道:
「他现在在东京,总不可能知道我什么时候回去。我不住他家,他不会找到我。」
幸平下意识地点了头,却很难完全认同。
他想,那学校呢?她没有转学,万一那人找来怎么办?平常生活呢?京都就那么些地方,她常去的只有几处,难到不会被撞见吗?
可之于幸平,他从来比谁都希望尾崎能过上平常人的生活。他希望小姑娘能安安稳稳地长大,和同龄人一样交各式各样的朋友,可以考学,出游……
他始终要记得自己不能对尾崎的选择指手画脚。他没有承受过她生命里的苦痛与绝望,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她的逃离。
他能做的唯有接住她。
所以尾崎只身一人来寻自己时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只要她要,他的庇护就在。
因而,现在,她勇敢地决定了离开,她要去拥抱那成为普通的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了,他还要用那些「或许」会发生却并不一定存在的臆想去铐住她吗?
他仍旧忧心,却不忍心再说了。
幸平只得握住小姑娘的手掌,放在掌心暖了暖,给她些温度和力量。
家里是还留了几件换洗衣服的。
幸平把那些衣服找了出来,哄着尾崎去洗了澡,吹干头发,把人温温暖暖地在被子里裹好。
小姑娘在忍足家睡了近一天,其实原本是不该困的。
可她窝在柔软的棉花堆里,被自己的体温烘得脸颊发烫,幸平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思绪不由得混沌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闭住了眼。总之还记得是脑袋撞到了幸平的肩膀上,然后男人把自己放平,掖了被角,再后来就模糊了记忆,好像什么都感知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