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崎很快终止了这场对视。
她从忍足的可触及范围里逃脱,从塑料袋里摸出一双一次性木筷,“啪嗒”——她抖掉些木屑,端端正正地跪坐了下来。
女生执着筷子的手在半空悬停了一会儿,忍足莫名屏了屏呼吸,他揣测莫非这是她等待自己的意思,试探地,他把手缓缓伸过她面前,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男人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在角落找到被挤在塑料袋深处的餐具。
“啪嗒。”
尾崎投来一抹恨铁不成钢。忍足嘴角一抽,不禁噙起苦笑,他怎能想到自己这明明是体贴还要被人嫌弃迟钝。
小姑娘可能是真的饿了,连小包装着的蘸料都没顾上去拆。她鼓着腮帮子认真地咀嚼着,饺子一只接着一只,白白净净的,接连不断地被塞进她那看起来并没有很宽敞的口腔。
不过她看起来倒还挺享受。忍足便也不去多事,只就着饺子内陷的肉汁也开始了咀嚼和吞咽。他是第一次尝试这么寡淡的吃法,不过不沾酱的饺子意外地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大概因为馅料的咸淡被调得刚刚好?又或许是他也早就饿了。
两人一口气囫囵解决了两盒,狼吞虎咽颇具饕餮之势。
待到胃被填满了些,忍足便从食物上分出了心思抬头瞥了瞥女生,尾崎没有停下筷子,脸颊还是鼓的,像一只仓鼠,不过动作比起刚才减了频率,看来也已经吃得有了七成饱。
忍足:“对了你知道吗?手术用电刀切开人体组织的时候,整个手术室都会是烤肉味的。”
尾崎:“……”
忍足:“这股蛋白质的香味可能会产生美拉德反应,简单来说就是,做完手术会让人很想吃烤肉。”
尾崎:“……”
忍足:“话说你最近想吃烤肉吗?”
尾崎:“……”
小姑娘重重地放下了筷子。
忍足憋着笑,悠哉悠哉地又夹起了一只,“开个玩笑。”他道,却在尾崎表情松动之时再道,“不过事是真事。”
“……”
她终于忍无可忍,把自己用过的木筷子甩手扔进垃圾桶里,最后那盒中华饺子往男人面前一推,她又重新缩回了沙发。
“生气了?”忍足伸手往她小臂上握了一把,意料之内地被挣脱开来。他只好把手往自己胳膊上拐回来,做成了个抱臂的姿态,“你啊,年纪没多少,脾气倒挺大。”
小姑娘照例不理自己,忍足落得没趣,只好转去继续解决面前的饺子。干巴巴地吃了两口,突然想到什么似地筷子一搁,他从乱糟糟的桌面上找到蘸料包拆了开来,一蘸,果然还是这样的饺子好吃些。
他不禁抬头想让尾崎也尝一尝,没想到小姑娘实则一直盯着自己,他一抬眼,正好把对方的目光捕捉了个正着。
“嗯?怎么了,还饿吗?”忍足一愣,这突如其来的关注反倒是让他紧张起来了。他对着女生看了又看,难得把“阅读理解”做得那么晦涩艰难,“还要?”
尾崎自然是摇头。男人暗自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百年难见一次的冷遇在她这儿可真是受了个尽,而且匪夷所思的是,他竟渐渐开始习惯还觉得这挺正常了?
不不,这怎么能是正常。
这么想着,忍足托着塑料盒挨到了小姑娘旁边,他夹起一只蘸了调味料的饺子送到她嘴边,这人眉头皱得很紧,整幅五官都努力地表现着抗拒,但忍足知道比起厌恶,这更像是无所适从。
“嗯?”饺子更往前送了送,反正忍足不着急,他笑吟吟地等着,好像对方拒绝自己多久,他就要举着饺子等待多久。
尾崎从没遇到过他这样古怪的人。
两人诡异地对峙了半晌,各自一动不动。
那只执着筷子的手便也一直凌空举着,抬得忍足的手臂都泛起了酸,他不由得动了动,小姑娘才像是被他打败了似的,犹犹豫豫地凑过来,一口吞掉了已经冷冰冰的饺子。
“这样才对。”忍足满意地放下筷子,手掌在她的发顶摸了一把。
人类就应该相互展露善意,接受彼此的温柔,这样生存下去。
草草将最后几只饺子扫尾干净,忍足舒着气,抚着饱极了的肚子,慢吞吞地收拾起桌面。屋子的主人原本便有不少杂物也挤在茶几上面,现在被这顿外卖一堆,俨然是一片狼藉。好在两人吃得还算小心,并没有什么油渍溅到上面。
忍足把几只餐盒仔细地盖上盒盖,堆叠到一起正回身想去拿塑料袋,却发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两只手,尾崎僵僵地攥着手指,两手之间那只塑料袋皱皱巴巴地展着。
“谢谢你啊。”忍足欣然接受了小姑娘的帮助,冲她眯眼笑了笑,把桌上所有不需要的一并拢的进去,“再帮忙去厨房打湿一块擦桌布来好吗?”
手上的塑料袋被忍足拎过去随意放在了地上,尾崎顿了顿,敛着眼睑起了身。
厨房不久便传来了水声。
简单拾掇了一番,客厅比起来时已然整洁了不少。
男人最后将果篮摆回原处,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你看,生活质量一下子提高了。”这话又没人答应,他摇摇头,抽来一张餐巾纸擦干自己的手指。
“看电视吗?”忍足在沙发上坐下来,两条腿习惯性地交叠到一起,“不看?”他捞过遥控器,“那我就选自己喜欢的看了?”
屏幕一亮,正好是男人想看的网球比赛。
这十有**是幸平调的,他应该是前一天晚上把电视转到了体育台,而在那之后女生就再也没打开过电视。
“搞不好还能看到幸村呢。”他道,声音低得像是一句自言自语。
幸村?
尾崎疑惑,她似乎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可还没等她开始搜索记忆,就听到忍足低笑一声,女生偷偷朝他瞄过去,发现男人正扶着额,满脸“我怎么没想到”地闭住了眼睛:“迹部这家伙,不打比赛就要用这种夸张的方式出现在赛场吗?”
视线朝网球赛偏过去,长镜头拉过球场四面环绕的赞助广告,这次的广告被投在某种技术高超的显示屏上。选手还没有入场,只见那几块显示屏里流光溢彩,绚丽夺目。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设计感十足的“Atobe”字样看起来还隐约有些裸眼3D的效果。
是有点夸张。
尾崎点点头,心想大概忍足的表情也包含了“我真受不了这个神经病”的意思。
比赛没等多久便开始了,上场的选手没有忍足刚才提到的“幸村”,当然也不会有赞助商大佬“Atobe”,两位面生的男性目露凶光地摆开架势,随即便在那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青草地上挥洒起热血来。
尾崎看不懂球,只能抱着膝盖迷迷糊糊地想:如果让小牛和羊羔看到这般水汪汪的草地它们会不会馋哭?
啪、啪——
看过两个来回,她自己想明白了:应该是不会,这草修得太短了。
网球落地的声音渐渐抽离成一种催眠的节奏,尾崎听得昏昏欲睡,强撑了一会儿却还是把脑袋点成小鸡啄米。她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调整姿势在沙发上小憩一会儿,认真看了许久比赛的忍足却在这时说了话。
“我从很小就开始打网球了。”他道。
尾崎忽地把眼睛睁了睁,朦朦胧胧地看向他。
“国中的时候最热闹,全国大赛、U17世界杯之类的,走出关东还不止,都走向世界了呢。”男人的嘴角抬成一个柔和的弧,他屈起指节蹭了蹭自己的下巴,像是陷入了幸福的回忆,“高中也挺有意思的,以前的队友和对手也都还能聚到一起。”
“……幸村?”
忍足一愣,没想到小姑娘还会搭理自己。
“幸村是。”他笑,“对手队友都当过。”顿了几秒后忍不住又道,“那个Atobe也是。”
“迹部?”
“嗯,迹部。他是当时我们网球部的部长。”
那时候是真的很开心啊。忍足心道。
什么叫无忧无虑,只要想拼尽全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那就叫。
余光注意到小姑娘不解地望着自己,忍足侧头对上,尾崎抿紧嘴唇却满是一副欲言又止。
“你问之后?”男人出声道,似乎是读懂了女生想要开口询问的事情。他见对方目光闪了闪,不禁闷哼似地笑了,“之后嘛,自然是要学习。”
尾崎无语,她白了忍足一眼,顿时对这人没个正形的态度丧失兴趣。
可忍足垂眸沉默着,并没有露出任何玩笑的表情。于是女生的打量忍不住又要往他身上粘。
她想起来那个“幸村”全名是叫幸村精市,是现在日本最有名的职业网球选手,自己班上好像也有他的爱慕者。这个人说幸村曾和他互为敌友,他们好像一起经历过不少比赛,莫非他也和幸村一样是年少的天才,也具备着成为职业选手的实力吗?
“是有过一段时间。”忍足把遥控器在手里掂了掂,回应了女生的猜想,“有过一阵子的梦想是要成为职业选手。”
不过这件事只想了很短一会儿。
为什么?
因为……我要做外科医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