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烛幽再搬了一叠竹简进屋放下,卫庄已经把信都收好了,抱着剑站在那里,静静地盯着她。烛幽难以从他的表情中发现什么,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有没有把信看完,她下意识地想离他远一点,然而又被叫住:“药方也给我。”
烛幽眨眼:“什么?”
卫庄沉静又不耐烦:“我不说第二遍。”
“你要药方干什么?”烛幽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重新把那张方子取出来交到他手里,卫庄两指拈过,直接就出了房门。
烛幽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弄玉一边笑一边把她拉过去坐下,也不说话,烛幽望着她,愈发一头雾水:“怎么我就去新郑城外走了一趟,回来你们就都开始打哑谜了?”
弄玉笑道:“好了,先别管他,你刚从外面回来不累不饿吗?先坐下吃点东西吧。”
经这么一提醒,烛幽确实觉得饿了,索性就听弄玉的,从盘子里拿起了点心啃了一口,“咯”一声,险些被硌掉牙。一旁的焰灵姬看她捂着腮帮子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烛幽望着手中的饼,再看向焰灵姬,瞬间明白:“你真幼稚!”
焰灵姬娇笑着变出一盘糕点送到她面前:“消消气,这是早上刚做的,特别新鲜,保证好吃。”烛幽翻了个白眼,虽没有理她,但从盘子里拿起一块直接送进了嘴里,糕点的确如她所说,甜而不腻,绵而不软,味道清新,还有一丝一丝的桃子肉。焰灵姬托腮看着她吃:“这可是昨天才送来的陆月白桃,韩非冒着被红莲打一顿的风险专门吩咐今天做出来给你的哦。”
烛幽欣慰地点头:“算他有良心。”她替他奔波这么久,他总算没有辜负她的辛苦。
“哈,原来就是为了你这个女人!”烛幽话音刚落,一个清脆娇蛮的声音插入了她们的对话,一袭粉色纱裙的身影就蹦到了她的眼前,叉着腰嘟着嘴,毫不客气地用手指着她,满脸的“也不怎么样嘛”。
烛幽见过她,可不就是韩非的宝贝妹妹,红莲公主么。她同她对视几秒,从盘子里取了一块糕点递给她:“吃吗?”
红莲一愣。
烛幽真挚道:“好吃的。”
“……唔。”一咬,果然好吃,红莲心思也单纯,被区区一块桃糕贿赂,于是两个人就你一个我一个地把一盘糕点分而食之,她还决定明天再拿一点桃子出来再做一盘。
最后一卷竹简也被搬进了屋,韩非也从马厩那边回来,还另带了一盘奶糕给烛幽,然后几个人就围坐在案前翻阅起来。说是要大家一起来看,可真的在做事的就韩非、张良和紫女。红莲对奶糕不感兴趣,尝了一口就在屋里无所事事地转圈圈;弄玉在保养她的琴,擦一擦,抹抹油,调调音;焰灵姬和烛幽坐在一块儿一边吃一边聊天;卫庄则站在窗边入定似的一动不动。
就在烛幽都快撑着桌子睡着的时候,卫庄端了一碗药给她。烛幽稍稍抬头,努力睁开眼,困得都出三眼皮了。
卫庄盯着她也不说话,就这么维持着把药端给她的姿势。她也不知道这药到底什么时候熬上的,更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出去端了来,她仅剩的清明只够她明白,她必须把药喝了。烛幽抬手接过,如出一辙的苦味扑鼻,惹得她皱眉。
韩非明明埋头在书简中,却问:“怎么喝药?其实还是受伤了么?”
卫庄不答,烛幽轻描淡写地打发他:“小问题。”
“真的?”韩非有些不信。
“不要这么多废话。”烛幽说完,捏着鼻子咕咚咕咚地把药灌了,弄玉体贴地递来一杯水让她压压苦味。烛幽整张脸都快皱成一团,“哇,怎么比你师兄熬的还苦。话说他给你的信里不会特意写了监督我喝药的事儿吧?”卫庄虽然没有回答,但他之后几天的所作所为证实了烛幽的猜想,这厢暂且不提。
烛幽喝了药更困了,倚在桌边没多久直接睡着,直到红莲大咧咧地嚷着要给所有人起代号的声音将她吵醒。她睁眼就看着红莲蹲在自己面前,韩非按住她:“烛幽不是流沙的人。”
红莲似乎还有点遗憾:“好吧。”可算是放过了她。
焰灵姬起身去打趣红莲,换韩非蹲到烛幽身前:“之前让你留在秦王身边你怎么不留呢?我还想让你去咸阳打前站呢。”
还有这事?烛幽迷迷瞪瞪地想了一会儿,感觉自己没有这个印象,而且一去秦国就不知道要待多久,一时半刻离开韩非还可以,太久了就万万不行——万一阴阳家的人来了怎么办?她想揉眼睛,结果却摸到面具,只得作罢:“我怎么不知道?”
韩非无奈地笑笑,知道嬴政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没有留下烛幽。也好,这便又关切道:“你真的没有受伤吗?”
知道自己如果不讲清楚,韩非之后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烛幽轻声叹道:“我不是受伤了,是有一股寒气在我的经脉里,我还没能化解,药是用来辅助压制寒性的。这不是靠外力能解决的事,所以你不必操心。我闭关几日应该就没有什么大碍。”
“那就好。”韩非也不疑有他,叮嘱道,“我要去南阳几日,你就好好休息,按时喝药,等我回来肯定还得你帮忙呢。”
“知道了。”烛幽摆了摆手,韩非又急急忙忙地出去了。韩国政局波云诡谲,可有他操心的。她又打了个哈欠,借着焰灵姬的手站起来:“你记得要陪他去,小心他被姬无夜摁死在路上了。”
焰灵姬笑:“我当然知道,主人和他还有合作呢。”
烛幽点点头表示自己多嘴了,骑马回了司寇府,开始闭关。虽然是在闭关,但卫庄却每天按时按点地送药过来。烛幽睁眼看着桌上摆的四碗凉透了的药,无语地去找他:“你不知道我在闭关吗?这些药送过来我也不会喝的。”
“那你不会出关吗?”
“我每天出两次关那还叫闭关吗?!”
“区区小问题还需闭关这么劳时伤神。”
“你又不懂。”烛幽抿抿唇,“都是鬼谷出来的,你明明和你师兄朝夕相处,就不能学学他的温和体贴吗?!”
卫庄这次好歹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别不识好歹。
烛幽嘴角抽抽,她也知道自己最好还是按时喝药,不过这样真的很耽误她的进度……后来她老实喝药了,送药的就变成了司寇府唯一的管家。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闭了小半月的关,烛幽经脉里的寒气虽然没有被除净,不过她已经将它们压制到极限,配合着盖聂的药方,她已经无碍,便顺利地出了关。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太阳的烛幽懒洋洋地在院子里睡了一觉,然后被韩非拍醒。她细细数来,他怎么老是喜欢来打扰她睡觉?
“带你去看一个好东西!”韩非笑盈盈地蹲在她身旁。
“什么东西?”
“特别好看的东西。”他神秘兮兮地冲她眨眨眼,变戏法似的取出一个包裹,“这是紫女姑娘为你准备的新衣服,换上跟我走吧。”
“这么隆重?”烛幽见新衣服,还是眼馋的,轻轻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件浅蓝色的云纹套裙,连首饰都配齐了。她伸手把玉佩拿起来,“这不是紫女姑娘的收笔吧?”
韩非笑:“这是我给你的。从翡翠虎那里抄出好多上等的玉,我特意拿了这块给你雕了一块,我欠你的银子可就还清了哦!”
“哦,原来你就是为了还钱吗?”
韩非继续美滋滋:“这次我赢了好多钱,流沙现在富可敌国!快快快!我在外面等你啊。”说罢差点一蹦一跳地离开,背影里都全是高兴。
烛幽看傻子一样看他离去,手上摸了摸玉,又摸了摸衣服,嘴角终是翘起了一点。
等她梳洗打扮好,小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韩非并没有等不耐烦的意思,惬意地倚在外间的美人榻上喝酒看书,见烛幽过来,向她举起酒杯示意。烛幽梳着她惯常的发型,只不过扣上了玉制的发扣,簪上了一支典雅的步摇,一袭天青长裙,腰间坠着碧色的玉佩,整个人飘然出尘。
韩非站起来点评道:“你这张珠光宝气的面具就很煞风景。”烛幽也不明白为何血衣侯这等形容孤冷清绝的人物竟喜欢如此华丽的装饰。说罢他一边掏袖袋一边走近,抬手把她的面具掀了,给她扣上了另外一张,“来,换一面。”
“哦?这也是赔偿吗?”烛幽抬手摸了摸,面具较之前的简洁许多,不过不像是银制的,而是光洁的玳瑁,只在眼尾处嵌了几颗冰凉的碎宝石。
“非也。这是礼物。”他想把血衣侯重打的面具收起来,却还是被夺了回去,他撇撇嘴角,“你都有新的了怎么还要这旧的!”
烛幽理直气壮:“这上面的黄金宝石这么值钱,不能便宜了你。”
韩非得瑟:“我现在已经不是缺这么几两金子的人了。”
烛幽冲着他翻了个白眼。
两个人吵吵闹闹地出门,上了马车,咯噔咯噔地来到了新郑城外,停车时,紫女已经在等候了。她今天也穿了漂亮的裙装,头发也放了下来,看韩非接来了烛幽,笑盈盈地迎上去:“衣裳合身吧?”
烛幽先夸了她两句,然后疯狂点头:“太合适了,我特别喜欢。”
韩非促狭道:“我送你面具怎么不见你这么喜欢?”
“因为这是你欠我的。”烛幽立刻呛他一句,“这是哪儿?紫兰山庄?什么时候修的?”面前的山庄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建筑错落有致地占据了一整片谷地,从大门便可看到里面的飞檐斗拱,珠围翠拥。
“翡翠虎修的。”
“战利品?”
“没错。”
烛幽其实并不太喜欢这儿,她喜欢清幽的,不过既然是战利品,自然也不挑。细细看来这儿的风景还是不错的,就是这朱楼翠阁配着这姹紫嫣红的景不太合她的审美。沿着楼梯一路登高来到露台——这个地方颇有小圣贤庄那个临海的巨大露台的感觉,俯瞰下去,新郑的风景尽收眼底,面上拂过夹杂着花香的阵阵山风,耳边鸟语啁啾,恰是夕阳西下时,金辉遍洒,有种别样的华丽炫目之美。她忍不住笑起来。
“喜欢吧?”韩非笑。他知道烛幽喜欢高处,特意带她来瞧瞧。
“嗯。”她这次不再呛他,十分诚实地点了头。
“真好啊。”焰灵姬晃着她的大长腿,悠悠地发出感叹,“可惜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呢。”
“久一点也无妨。”韩非同紫女碰了碰杯,“我会让它更长一点的。”
烛幽回过头,对上韩非意气风发的眼神,不由得想起了传信的青鸟——真的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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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话:浮生偷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