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王朝］圣十字 第4章 第四章 初见

第二天一大早，以太就被泰伯瑞思叫走，据说是国王召见。

“怎么就我一个人？”

以太跟随着泰伯瑞思穿行在王宫长而幽深的走廊里，两侧是用于照明的华丽烛台，偶尔路过几扇紧紧合着的大门，上面的金饰花样繁复，微微反射着烛光。

“不然呢？这说到底还是多数内部人员的更替，说是公开，其实也……而且大多数人还是由内侍机构选拔，陛下这次只见你。”

以太顿了顿，“我以为来考核的医师会有很多。”正好了解一下一下其他医师的水平。

“是。只不过陛下他……早日已经遣散了大多数身边的御医，留着的也只是几个日常换药的小卒。安托万没有和你说吗？再说，世上哪还找的出第二个敢宣称自己能治疗这种病的人？”

以太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泰伯瑞思不由加重了语气，“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你能蒙混过关，陛下虽然对医术说不上精通，可识人却是一等一的。你要是现在想走，我绝不拦你。”

以太想无语的想到现在小组里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正要开口，视线余光里瞥到一个身着轻纱的身影缓缓靠近，泰伯瑞思也注意到了，略微垂下眼帘，“公主殿下。”是西比拉？虽然脑子里对这位殿下对她弟弟的漠然十分不满，但表面上还是做足了礼节。

以太高出西比拉不少，略微低头时更像是俯视而非尊敬，西比拉脸上带着一层白纱，露出来的眼睛扫过以太，半晌没有开口。

“公主殿下？王上还在等。”泰伯瑞思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而以太也顺势抬了抬眼，毫无惧色地注视着西比拉的眼睛。

“你最好不是徒有虚名。我弟弟仁慈，但并不软弱可欺。”西比拉一字一句地说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和泰伯瑞思点头致意，像一个幽灵一样飘过他们面前，隐入黑暗。

以太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泰伯瑞思看她走远，对以太解释道，“那是西比拉殿下，吾王的姐姐，也是现在圣殿骑士团团长的妻子。”

“你不是骑士团的管理者？”

泰伯瑞思一边领着他继续往前走，闻言皱了皱眉，“这不是你该问的。”

他停在一扇比之前见到的所有都高大华丽的门前，门口有两位侍者，见到他来，自觉推开了门，“好了，你去吧。”泰伯瑞思侧身让路。

“你不进去？”

“王上只想见你一个人。”

以太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略微整理了一下服装，迈入了大门之中，身后的门很快又关上了。

这里并不是一处封闭的房间，反而像一个庭院，中间有一处绿地，栽种着不少造型奇特的植物还有盛放的花朵，四周是半露天的回廊，风吹过用于隔断空间的各色薄纱，一时之间完全看不到鲍德温四世的身影。

这……以太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出声询问，想了想还是没有，他走到身前离得不远的一个木质长桌前，上面零散的放着一些文字材料，为防止风吹走，还压着羽毛笔和墨水瓶，笔迹似未干透。还没等以太看清上面的文字，忽然耳边响起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你能识字？以太在古希腊的哲学里有着特殊的含义，想必你家里人一定不是无名之辈吧。”

以太回过身，不知何时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已经坐下了一个人，身姿挺拔，一只手置于桌台上，脸上覆一张雕刻着精细纹路的银白色面具，露出来的眼睛一片湛蓝——鲍德温四世。

“陛下……”以太愣了一下，下意识准备行礼，鲍德温四世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不用拘泥。我今天只作为你的病人，不是国王。”以太看着他毫无凝滞感的动作，恍惚了一下，是啊，16岁的鲍德温四世还不是史书里那个身染沉疴，连行走都要人搀扶的病人，而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少年战神，是耶路撒冷名副其实的守护神和说一不二的统治者。

“您……不应该问我些问题？”

“嗯……确实。你不用犹豫，据实回答就好。”鲍德温四世站起身，朝这边走过来，以太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提前想好的草稿，怎么和一个中世纪的人解释现代医疗里的专业术语，又怎么说服国王陛下心甘情愿地吃一些散发着古怪味道的药片……

“你觉得，耶路撒冷在□□的攻势下还能支撑多久？”

嗯？完全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问题，以太脑子里的东西一下卡了壳，嘴比脑子先一步开口，“这……您在一日，耶路撒冷就一日无虞。”

鲍德温四世在他面前几步站定，听到这个回答侧了侧头，又微不可查的点了点，没有接话，他接着道，“说说吧，你的治疗需要我配合什么？”

虽然有刚才那个出乎意料的小插曲，以太还是很快调整过来，正色道，“整个治疗过程主要包括服药和外敷两方面，同时还需要观察可能出现的副作用……”说到自己的专业领域，以太的思绪飘回前世为无数患者讲述治疗方案的现场，眼神也逐渐发亮。作为顶级的外科医师和罕见的医学通才，这种场合早就司空见惯，更复杂的病例比比皆是，如今被视为绝症之一的麻风病，在现代甚至不会作为疑难杂症摆到他面前。

不过，以太边说边打量着面前的鲍德温四世，如果病人是面前这位，绝对值得他认真对待一番。

鲍德温四世在他开口时只是静静地听着，面具遮掩了他大部分的表情，让人无法揣测他的内心活动。

以太说完后那种奇妙的状态立刻消散了，他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不是现代的医院，他也不是拥有诸多头衔的名医，他的命运完全取决于面前这位国王的意志。即使向来以宽容著称，也很难预测他的决定。

好在沉默没有持续太久，鲍德温四世很快就回答道，“既然这样，你就和宫廷医师团一起工作吧。至于你提到的新型药物……会有人去检验，到时候希望你配合。”

以太心里的烟花已经开始放了，表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以及我需要观察一下您的皮肤状况，用来确认使用药物的多少。”

鲍德温四世抬了抬放在桌上的手，沉吟了一下，“任何部位都可以吗？”

“是，手足都是有可能出现创口的，所以……”

鲍德温四世点了点头，垂眼开始解手腕周围的布料，“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问题？以太愣了一下，想起刚进来时的情景。识字当然是会的，起码放在现代是这样。作为需要大量阅读文献的学科，他前后学过法语，德语甚至一些偏门语言，但那都是建立在现代语言学科的基础上，对于鲍德温王朝通行的拉丁语和古法语他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平时交流还好，这要是让他读所谓的医书或者是其他文献可就露馅了。

没办法，面前的人还在等着回答，以太硬起头皮答道，“我的母语是英语，对于法语和拉丁语只能算是勉强掌握。”

“哦？你来自英格兰？那可是很遥远的路程。”鲍德温四世的语气里有些惊讶，他把露出来的手又放回桌上，示意以太靠近些观察。

“是啊，确实很远。”

以太的眼睛迅速扫过几个手指的指尖，中指和无名指末端都有溃烂的迹象，但并没有蔓延到手掌。

还好，只是初期。以太松了口气，历史上记载鲍德温四世9岁时就被确诊了麻风病，看来如今潜伏期刚过不久，完全可以根治。

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下，以太严肃的表情也肉眼可见的缓和了不少。

“看来我还有救？”

鲍德温四世似乎是笑了笑，收回手，以太略微退后几步，“当然。您找我来不正是为了治疗吗？不过我还有一个小要求。”

鲍德温四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直说。

“我需要了解皮肤对于药物的反应，所以可能在给伤口敷药的过程中我需要在场。”

“嗯……你可以直接负责这件事，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可以……吗？”以太没想到这个回答，略微睁大了眼睛，这位国王也太……放心了点。

然而并没有进一步的解释。以太知道是时候离开了，俯下身行礼后向门外退了出去。

以太一出门，泰伯瑞思的身影从后面的一扇侧门里走出，他走到鲍德温四世旁边，略微落后半个身位以示尊敬，“王上。您……真的放心？”

鲍德温四世拿起桌上的羽毛笔，移开文件上的墨水瓶，低头批阅着，从泰伯瑞思的角度只看到他白色头巾略微起伏着。也算奇怪，明明耶路撒冷各处都装饰了西方的，本土的，甚至□□的各样花纹，国王本人却好像和这些井水不犯河水，永远只是一袭白衣，纯白的衣冠鲜有装饰。

“寡人记得前几日是你亲自去做了调查，并且极力举荐。怎么现在反而问起我来了？”鲍德温四世手上不停，扫视着从各地来的信件，泰伯瑞思知道，那些信件的背后连接着无数势力，无一不是被耶路撒冷所谓天国的称号吸引，想要攫取，又提防着彼此。当然，现在更多了对眼前新生的战神的忌惮。但这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什么。耶路撒冷永远是依靠着外交和政治策略，在诸多王朝的夹缝中生存。

“想什么呢？”也许是他长时间的停顿引起了君主的注意，鲍德温四世从手上的文书抬眼，“到我前面来。”

“只是想我们的未来。”泰伯瑞思走到他面前站定，还是选择说实话。

鲍德温四世歪了歪头，泰伯瑞思接着说道，“你我都知道萨拉丁不会善罢甘休。”似是被这句话所动，鲍德温四世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地图，手一挥，一张军事地形图在长桌上展开，“我们在蒙吉萨大败□□军，他们的主要势力退回大马士革，然而一旦国内的政治权利平稳过渡，萨拉丁立刻可以重组十倍于之前的兵力，依仗整个王国的后勤线对我们发动旷日持久的战争。就是围，也能不费一兵一卒拿回耶路撒冷。”

鲍德温四世双手撑在桌子上，“然而这不是最好的方案，你知道最好的方案是什么吗？”

泰伯瑞思摇头，“请您明示。”

“是逼我出兵。”鲍德温四世意味深长的说着，转身看向遥远的天际线，好像穿过重重阻隔，从圣山之巅遥望大马士革的战火，和耶路撒冷千百年未曾休止的争端。

“整个世界恐怕都想知道，我赢了这一场，还能赢多少场。”

“可是，你知道吗泰伯瑞思，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一定要有这样的区别。输和赢，不都是战争吗？”

泰伯瑞思不知道怎么回话，事实上，尽管他可以说是看着这位年轻的王长大，有时候也会被他的成长速度之快而感到震惊，无论是军事，还是外交，政治，他都称得上天资卓绝，无师自通。然而有时候，这位王也会展露出似乎超越这个时代的奢望，或者说，野心。

良久没有得到回应的国王似乎耗尽了耐心，慢慢走回椅子前坐下，蓝色的眼睛扫视过面前的人，似乎缺乏温度。“那就试试看。是我先自绝于人世，还是所谓不朽的王朝先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