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拢共只有五人,四个都是显见地在分神,唯有灵文看起来八风不动,似乎听得专注,倒与正在说话的“灵文”口吻十分相契:「没有第二名。您一骑绝尘。」
“……”
“……”
旁听者都要替他尴尬了,“谢怜”却丝毫不以为忤,先是失笑:「这……也算众望所归?」又是好奇:「那上一甲子的第一名是谁?」
“灵文”便以极其温婉可亲的口吻,说出了极不可亲的话:「也没有,因为这个榜,是从今年——准确地说,是从今天才开始设的。」
“谢怜”的声音这才带上一点轻微的惊讶,更多的却还是笑意:「嗯?这么说……这不会是专门为我设的一个榜吧?」
“灵文”以问代答:「你可知,为何你会夺魁?」
“谢怜”便顺着她的话问:「为何?」
“灵文”道:「请看那个钟。」
谢怜猜她指的也许是方才“一念桥头逢魔遇仙”一段末尾,一度当当当当狂响不止的那只钟,但奇怪的是——虽然不知“灵文”说话时究竟指向了哪里,但既然是站在这座灵文殿门口说话,便应该是站在原地便能看到,可他抬头看了一圈,也没看见哪里有只钟。
他正在想难道这周围景色实际还是略有偏差,就听见“谢怜”也“嗯?”了一声,疑问:「哪里有钟?没看到啊。」
“灵文”便为他解惑:「没看到就对了。因为你飞升的时候,把它震掉了。」
谢怜:“……”
接着,“灵文”又慢条斯理地说明了那钟的由来,谢怜听得一阵汗颜,想起方才最后听到的“咣”一声巨响,心道真是万分对不住那钟了。
“灵文”的声音还在继续:「……还砸到了一位,路过的武神。」
听到此处,花城无声地哈哈一笑。谢怜心中又默默对那位被砸到的武神说了一声抱歉。一旁,风信似乎也有点想笑,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慕情的眉尖轻微地抽了抽,不知想了些什么。
“谢怜”噎了一噎,似乎终于有些讪讪:「可能……它也没见过飞了三次的。」略一停顿,「现在好了吗?」
“灵文”道:「没好,还在修。」
“谢怜”似乎无言一瞬:「……我说的是那位被砸到的武神。」
“灵文”语气淡淡:「他当场就把钟劈成了两半。」
“……”
“……”
“……”
一片静默中,“灵文”不疾不徐地继续道:「再请看那边那座金殿。看到了吗?」
“谢怜”十分明显地松了口气,声音几乎称得上有几分雀跃:「这次看到了。」
“灵文”却给他泼冷水:「看到了才不对。」
“谢怜”愕然:「啊?」
“灵文”道:「那里本来什么都没有。你飞升那日,好些金殿都给你震塌了,我们只好临时搭几座新的凑合。你没发现它们看起来很简陋吗?」
谢怜这下真的想要捂脸了——丢不丢脸、得不得罪人尚在其次,又是震掉了钟又是震塌了金殿,可以想见,必定是一笔巨额负债!
果然,只听噼里啪啦一阵算盘珠响,算出八百八十八万功德。
“谢怜”苦笑:「若是在八百年前,八百八十八万自不算什么,可是如今……」
忽然,慕情道:“‘八百年前’?”
谢怜正要回他,忽然发现,那声音——竟然没停?只听“灵文”很是善解人意道:「我明白,太子殿下如今,怕是一功德也拿不出来。」
谢怜不由愣住。那边,慕情没听到他回音,只见他神情有异,当即追问:“怎么了?”
风信也看过来,眉峰一凛,也道:“怎么了?”
谢怜回神,便听花城笑吟吟道:“也没什么。只是,先前我和殿下一出声,这声音便会被打断——喏,就像这样。”
果然,他一开口,周围便是十分明显地一静——不是没有人说话的那种安静,而是连同其他一些极其细微的声响:风声、泉流声、呼吸声……统统都停了。
这下不必犹豫要不要打断了,谢怜便道:“——就是这样。慕情你方才奇怪‘八百年前’是吧?‘我’第三次飞升之前,仙京刚好有位神官在讲‘我’八百年前第一次飞升——所以,这件事发生的时间,算来应该是七百多年后。”
沉默片刻,慕情道:“你第二次飞升,只花了不足两年。”
谢怜便笑笑:“所以只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又被帝君给打下去了呀——好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憋了半天,风信道:“没有了。”
谢怜道:“那就继续好了。”
说要继续,他低头一看,不由一怔,微微诧异:那石台上光洁一片,并未有字迹刻痕。
一抬头,花城以口型对他道:“哥哥,且噤声等一等。”
谢怜便点点头,对其他人也比个“噤声”手势,同时心中计数。未数够三声,“谢怜”有些无奈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是啊。我在凡间,早就一间宫观都没有了,信徒就更不用说了……所以——」
几声极其轻微的拍打布料之音,大约是“灵文”拍了拍“谢怜”的肩以示安慰:「太子殿下不必绝望。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
“谢怜”回道:「只怕我是……船到桥头自然沉。」
他语气倒不如何沉重,甚至依旧略带笑意,更似是与人玩笑调侃了自己一句。然而其中内容却又……谢怜毕竟不如这个七百多年后的“自己”道行高深水火不侵,给一圈人听着,略觉难为情。
抬眼一看,灵文一如既往面不改色,花城原本微微垂首神情不明,察觉他看过来,一抬脸便又是笑意清浅。谢怜本来只是略微觉得难为情,这一下顿觉脸上真要烧起来了,回过神来心道怪哉,几乎有点不敢再看他;而风信猛皱眉头,慕情也是眉梢抽动——不过,也许是顾虑到秘境演绎的规则,所有人都没再说话。
“灵文”又道:「你刚回来,不如先进上天庭的通灵阵,和诸位仙僚打个招呼吧。」
“谢怜”便应了一声好。随着他话音落下,四下里忽然一静,仿佛陷入一片空茫境界,远处仙京玉道,近处琉璃金殿,连同灵文殿中铺天盖地的公文卷宗,也渐次隐没,唯余黯淡寂黑如夜,渺渺中有星点微光浮动,如同置身浩瀚夜空之中。
紧接着,寂夜之中响起阵阵嗡鸣,声浪高高低低自四面八方而来,比寻常人声略微空灵失真,又隐隐带着回响,飘飘渺渺没有实感——然而交谈的内容却实在接地气极了,如同茶余饭后漫谈闲言,正是聊得热火朝天。
这是上天庭的神官们正在通灵阵中闲话了——话题中心正是刚刚第三次飞升的仙乐太子,连带他曾经的两位下属也不免被人拿出来议论一番,什么“端茶扫地”“当侍卫”“被抛弃而怀恨在心”全都出来了,许是仗着三人都不在阵中,越说越是肆意露骨。
作为被谈论的当事人之二,风信又是眉头大皱,额上青筋都爆出了几条来,眼看是心头火起、就要骂出声了,慕情表情看似冷淡依旧,眼神却是越发冷飕飕的吓人,听到后来,微微冷笑。谢怜略觉不妙,好在通灵阵中的话题还没有发展太深,“谢怜”便入了阵,清清嗓子,礼貌地发问:「诸位,请问这是上天庭的通灵阵吗?」
随着他这一发声,通灵阵中陡然寂静。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谢怜也不由得略微感到那么两分郁闷:这都第三次飞升了,自己不招人待见的程度,竟只有增无减的。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运气烂到家的瘟神嘛,还一飞升就险些震塌半个仙京,被人视作洪水猛兽,应当的。
这时,一个冷冷淡淡的声音道:「太子殿下?」
这声音冷淡之中似乎还掺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意味,几乎有些阴阳怪气了,音色却甚为熟悉——正与慕情一模一样,甚至连腔调都与他来此秘境后开口的第一句话有几分相似。
“谢怜”却似乎并没有认出他的声音。众人皆听见他惊喜到有几分雀跃的声音:『这天界竟然还有神肯搭理我?』
这声音虽然听着的确是谢怜本人,但略带飘渺之感,又不似通灵阵中神识传音那般隐有回音嗡鸣,再结合内容推断——竟好似是他的心声?
意识到这一点,谢怜不由呆了呆:怎么,居然连他心中想了什么,都会外显的吗?
——这就不太友好了吧?
好在他紧接着便又回想起一点:从这秘境初次开始演绎,一直到现在,听到心声还是第一次。即是说,心音外显,应当只是极偶然的情形,照这一次的内容来看,应该也无伤大雅。
谢怜于是长出一口气。又听“自己”道:「是我。大家好,我又回来了。」
话音未落,“慕情”呵呵一声,越发阴阳怪气的下一句话便劈头盖脸打了过来:「太子殿下开什么玩笑?你回来了,各位仙僚如何还能好得起来?」
风信似乎终于忍不住了,怒瞪慕情:“你怎么跟殿下说话的?!”
慕情当即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冷笑一声反唇相讥:“八百年后的事,你如今问我是什么意思?你又是哪来的资格这么问我?在太子殿下面前标榜自己多忠心吗?!”
风信道:“你——”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甚至摩拳擦掌准备动手了,通灵阵中也未再有声响,不知是本就该安静一阵还是因着这边的动静自发停了。谢怜虽知他们关系不好,却无论如何没预料到竟这就如此发展了,一时惊得呆了,回过神来正要设法阻止,那边两人动作、声音却又戛然而止。
安静之中,谢怜察觉不对:并不是他们两人终于压住了火气,及时停手了,更像是被什么术法给定住了!
莫非是这秘境?竟有如此神通?!
谢怜正心生警惕、暗自思索,忽听见身边花城出声道:“劳驾二位,有什么恩怨,离了此地,任凭你们如何解决——但在此方秘境,还请稍作收敛,免得误事。”
他口气乍闻一派慵懒散漫,细听却又透出丝丝冰凉冷意。灵文脸色微微凝肃,直视他道:“花城主好厉害的手段,在此方秘境之中,竟也能驱使死灵蝶。”
谢怜一怔,再扭头细看,这才察觉,慕情后颈之处,有一点小小的银光忽闪,正是栖着一只似银又似水晶的美丽银蝶——想必便是灵文口中的“死灵蝶”了。
风信背后是如何情形,虽然从他的角度并不能看见,但也可以想见,应是一般无二。
可——若这秘境中能够动用法力、使用法术,风信慕情也是坐镇一方的武神,纵使实力逊色于花城,又怎会这般轻易就受制于人?
花城笑吟吟道:“哪里哪里——不过是摸清了秘境中的些许规则,姑且一试。请放心,定身术罢了,虽然我的确看这两位比较碍眼,不过很遗憾,暂时是不能拿他们怎么样的。”
谢怜竟从他口气中听出些许真情实感的遗憾,不过好在也只有遗憾,一时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又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不过,就这么让花城将人定着,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儿。由于这位少年形貌的鬼王一直对自己态度颇佳,想来是看他比较顺眼的,谢怜想了想,小声开口:“花城主,既然……”
闻声,花城的目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虽然谢怜才说了几个字,他却好像已听尽对方未竟之语,对他微微一笑,道:“既然,哥哥都这样说了。”
他手一抬,谢怜便看见,慕情身上栖着的那只小银蝶扑闪了一下磷光闪闪的翼翅,与风信身上飞起的银蝶一前一后,飞入了花城的袖中。
风信慕情猝不及防给他定住,这下终于恢复自由,剑拔弩张之势不减,却不再对着彼此,而全冲着花城去了——只不过,大概是心里也承认他说的不错,理智上亦判断出自己的确技不如人,虽然两人脸色都极其难看,但一时都没有要再动作的意思。
谢怜一口气还未松到底,又听花城语调悠然道:“两位若有不满,想要和我切磋一下,此方秘境事毕,随时欢迎。”
听他一再提到“此方秘境”如何,只怕是很不乐意总多生枝节,谢怜便也忙道:“此地未明之处颇多,虽说所现过去情形应是属实不错,但来日之事,纵使演绎极其逼真,实则却也是真假难测。依我之见,姑妄听之便罢,倒先不必太放在心上。”
虽然这话说的比较委婉,个中含义却也十分显然——最重要的是,听起来的确很有道理。慕情闻言,微微冷笑地乜了风信一眼,虽没说话,却是成功让后者额上又暴起三根青筋。不过,脸色差归差,风信看起来也是听进去了,未再发作,只青着脸道:“殿下说的是。”
谢怜知道,这并不等于之后可以一直相安无事——但至少暂时是告一段落了。他低头看了一眼石台,果然,上面已经出现了一行字,正是风信发作之前,“慕情”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谢怜便用极快的语速把那句话读完了。
“谢怜”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他似乎依旧没有认出“慕情”,懵懵然道:「灵文,他……?」
“灵文”言简意赅地回了一个字:「钟。」
“谢怜”恍然大悟:「他就是那个被钟砸了的武神?明白了,我这就好好赔礼道歉!」
紧接着,他便在通灵阵中传音:「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一阵难捱的寂静。
慕情的目光落了过来,神情极其难以言喻。须臾,他很轻地“呵呵”了一声,依旧是意味不明。
谢怜:“……”
所以好巧不巧,要死不死,被钟砸了的就是慕情?更要命的是,“自己”居然一直没认出他,还当面问出来了……好吧平心而论,八百年的确很长了,就算是如今,没见面的时间不到一百年,若非慕情就在眼前,已经说过了几句话,他恐怕也是认不出的。
耳边传来花城“噗嗤”一声轻笑,听起来似乎心情甚好。谢怜悄悄瞄他一眼,不知是否是自己错觉,总觉得对方心情好是好,脸上神色却仿佛在说活该,并且很遗憾那钟怎么没把“慕情”砸出个好歹来。
……所以是真的“比较碍眼”啊,慕情原先得罪过他?
四周的声音虽然极其细微,但并没有彻底停歇,即是说演绎并未被花城这一笑打断。谢怜只好努力对慕情展露一个诚恳的微笑,希望借此表达“我对你绝对没有恶意”的意思。
慕情面无表情地把脸别过去了。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新年新气象!
公开规则之一:花怜在场的情况下,花怜中一人读出标题即开始播放。
公开规则之二:花怜出声(有意义的话,哪怕是一个“啊”字,单纯笑不算)基本是百分百打断播放,只是如果就一句话两句话,可能说完了它就接着播了不需要手动恢复;其他人则视情况而定,没有特别重要的信息的时候,如果只说一两句话,也许不会停。
公开规则之三:秘境之中,鬼神对自身法力的感知受到压制,即,不用的时候很难察觉异常,如果想用则会发现感应不到法力,但实际上法力并没有消失,类似于变身性转之类的非攻击性的法术也是可以用的——因此花花可以用死灵蝶定身,但如果他试图驱使银蝶攻击,是不能生效的,而不倒翁的限制法术,因为我的理解是一定程度上会隔绝感知能力的,和听书目的相悖,所以也不能用。
(所以太子殿下的咒枷其实也没有带进来,但因为无法感知到法力,加上咒枷原本都是遮起来的,所以他一直没有发现。)
风信慕情主要是因为这一规则没有灵光护体,加上情绪上头了,猝不及防就被银蝶上身了。参照原作花花的灵蝶定住了穿着锦衣仙的灵文,灵文男相法力本身就比较强,还有锦衣仙带来的加成,虽然白锦确实对他没多少敌意,但当时也是在一种狂暴状态下,所以我推测应该是银蝶成功栖息到目标身上就能定身的——不过能定住归能定住,不代表定住了就不能挣脱,比如白无相即使很低概率被上身了恐怕也是啪地就把银蝶炸了,而白锦不太想和他打所以一直到银蝶被山怪吞了都没挣脱。
以及也补充说明一下,关于这个石板,有点像相逢里的阿蓝小红但是它没有清晰的自我意识的,可以当成三次元人对天官的善意情感集合形成的人工智障。字嘛很简单就是怜的笔迹存档,而它显示的画面相当于它记录了各个平行时空的花花画过的画,会根据实际情况从其中调取较为符合的画面,但有些画面可能无论如何都没有完全符合的,这时候它就会开始AI生成——但它某种意义上比AI更有情感毕竟是人类意志的集合,所以比起莫得灵魂的AI生成更像是真的有人在模仿花花作画。
(一念桥逢魔遇仙是真·平行时空花花的画所以才会被怜联想到少年花的太子悦神图的)
P.S.花花的字是归类为“画面”进行存档的,在有需求的时候比如鬼赌坊进行调取_(:з」∠)_
**新开启了段评功能,已经打开啦,欢迎留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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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