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操小说]红雨落，蓁叶萌 第4章 第四章：悲喜两隔——全运会女团决赛（四）

“打地主动转体！”

“水平举腿速度！”“好的！”

自由操场地的热身是公认进行得最快的，偌大一块场地上，跑技巧串的跑技巧串，在角落里练立转的练立转，互不干扰且井然有序，所以当别的场地还在匆忙地摆垫子、调杠距、抹镁粉的时候，程思佳已经站在了场地的一角向D裁发出了示意，以一段欢快的小舞蹈舞进了场地的中央。

作为江户奥运会自由操铜牌得主，程思佳的自由操编排还是相当丰富的，从大空翻到高组别舞蹈转体一应俱全，《Feel it still》的选曲节奏明快，带着一些桑巴舞的风格，在混杂着的一点点电音里展现出青春的洒脱。不得不说，虽然程思佳的艺术表现力不如艾郁亭那么突出，但也能做到基本合乐，直率的曲风也和她的个人性格十分相配。

团身360旋开场，本来她的第1串是团身720旋，但奥运会回来长时间的隔离让她的体能大大退步，程思佳今天是计划降难度保完成的。

立转1440，程思佳的立转还是非常让人赏心悦目的，提踵高、轴心正，根本不存在降组的风险。

一段非常灵活的跳跃转到边角，第2串后直540间接接阿拉伯前团两周再接西松跳，一串0.3的连接完成得甚是轻松。蹲转1080，程思佳那为人称颂的腿部力量让她在一众歪歪扭扭、颤颤巍巍的蹲转中脱颖而出，被体操迷们戏称为“960万平方公里土地上最会蹲转的女人”。两个c组跳步满足特定后，第3串900前屈，程思佳的一只脚蹦到了界外。最后一串后团两周，可能是体力不足的原因，程思佳落地的重心有一些窘迫，向前踉跄了两大步，但还是以一个标准的抱腿水平转体720度结束了她的这一套自由操。

“还好还好，最后团两周是累了吧，不敢站啊。”丁华梅给程思佳披上外套，又小声地跟她开玩笑说：“隔离耗体能没有办法的事，回去刘导要是练你体能练狠了可要承受得住啊。”

“知道了，丁导。”程思佳淡然一笑，望着自己脚踝和手腕上厚厚的、一层又一层的绷带，随即垂下了眼帘。

难度5.9，完成7.800，罚分0.1，“不愧是江户周期的跳自一姐，即使有小失误降了难度，依然也是一个非常可观的分数。”郑箐如是评价到。

粤省队的自由操头炮林一恬在绿灯亮起后自信地向裁判示意。

林一恬并不算是会跳舞的类型，所以在选曲的时候，她别有用心地选了一首节奏相对简单，容易卡上拍子的曲子——《China-Rain》，由华国年轻的“电音鬼才”徐梦圆所作的一首节奏感满满的电子乐。虽说省队的编舞大部分比不上国家队花重金请来的外教的编舞，但还是有像林一恬这种比较合乐、卡点舒适的存在，也有像皖省队黄静的《春闺梦》、鄂省队钟昱晴的《China Beat》这种国风味满满的存在，更别提艾郁亭这种个人风格极其浓郁、举手投足万籁寂、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存在。不说林一恬的编舞有多么富有感染力，但至少在合乐这一方面是找不出破绽的。

高举腿转体720度的D组舞蹈开场，落踵稍稍有一点早，助跑，阿拉伯前团两周接鹿跳，高度很充分，落地的时候也因为接了鹿跳卸去了一部分动能，在边角处停住了，险些冲出界外。第2串后直1080，林一恬转得很正。虽然还是省队选手的林一恬并未掌握依靠挂串高效刷分的技巧，但对于一个14岁的小选手来说，这套自由操里的干货还是很多的，两个高飘的E组空翻，结束串后团两周充裕的高度也令人升起了几分升级团旋的遐想，梅梅尔转体和蹲转720两个D组的舞蹈难度也相当可观。5.2的难度，完成分拿到了8.250。杨丹琳带着满面的笑容迎着林一恬走下赛台，虽说粤省队今天的团体赛比得很不理想，基本不可能拿到团体冠军，但林一恬的表现足够争气，还得到了丁华梅的亲口夸奖，给国家队女一组的教练留下了一个好印象，对林一恬来说也算是不虚此行。

高低杠的场地，川省队曹晚宁在做林转接凌转接凌转180接团身720旋下时“啪”的一声摔在了垫子上，要不是刘玉龙眼疾手快捞了一把，曹晚宁都有可能会摔断脖子。全场爆发出了一阵惋惜声。

“不愧是江户奥运会的高低杠银牌得主啊，这个连接是非常难的，只能说隔离对一位运动员能力的影响还是太大了。”郑箐叹道。

“你还能不能好好比了！”一声怒吼让自由操场地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连在场边等待信号的林疏桐都被吓了一跳。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叶秉源教练正怒目圆睁，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蹲在地上的李雯瑜，李雯瑜的护腕、绷带还有足跟保护套都胡乱地扔在了地上，像极了现在正强压着想要发脾气的冲动、在一旁好言好语劝着的杨丹琳乱糟糟的心情。

“可是……”李雯瑜从臂弯里抬起头，泪水在她脸上的粉底上冲出了两道脏兮兮的沟痕，全然没有了刚才嘲讽董菲、将护掌扔在地上发泄的气势，“我不想比了，我真的不想比了。”

“你不比让谁比，是让你欢姐顶着脚伤去比，还是让小陆临时拉一个一年多没拉过的成套？好歹是团体赛，你就不能为团队想想，你就算再比个10分，那也是有效分，总比你弃权拿0分强吧。你今天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话已至此，杨丹琳也收起了她先前良言相劝的温柔模样，变得咄咄逼人了起来。

林疏桐的结束串后屈两周以极高的重心钉在了垫子上，钉得提气、钉得大气，这位22岁的老将宝刀不老，在全运会女团决赛的场地上展现出了绝佳的风貌，场内的掌声持续了良久，更有狂热的体操迷大声呼喊她的名字。不过林疏桐的情绪愈发高涨，就衬得一边抽泣一边戴护掌的李雯瑜的背影愈发凄凉。

“小雯姐今天到底怎么了嘛。”丁蓁宜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她好奇了大半场比赛的事情。

“在你比高低杠的时候，”程思佳回答道，“小雯不知道怎么了对着菲菲冷嘲热讽，被怼了之后就气冲冲地走了，后面，唉后面就像你看到的，比了个10分的高低杠和12分的平衡木，其实对她来说，因为心态不好失误倒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像刚刚那样我也是第一次见，也不知道她是受了什么刺激。”

“可是我印象中，小雯姐虽然很要强，但是好像也不会尖酸刻薄地去讽刺别人吧。”丁蓁宜2020年年初才进的国家队，对这位姐姐的了解并不深入，只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子强烈的拼劲，这股子拼劲使得她成为了体操馆里最早来、最晚走、披星戴月的人。丁蓁宜也好几次注意到李雯瑜有练不好就喜欢发脾气的习惯。

“但谁知道呢，可能她压力太大了吧，本来奥运会就没比好，今天粤省队要是丢冠大部分责任肯定在她，虽说她这样说我我真得挺难受的，但我其实也不想看见她这副模样。”沉默了大半场比赛的董菲终于开口了，“但也别太担心了，小雯发发脾气而已，该她上的她肯定还是会上的。”

“是的，我刚刚帮你们算了，只要粤省队后面三套都能顺下来，前三还是没问题的，浙省队跳马只有周书瑶有720，而且她们前面几项也有失误。”丁知文向她们晃了晃显示着计算器页面的手机屏幕。

然而，丁知文的话在几秒钟后就变成了空话。

粤省队的陈珊禾在完成后直900接前团的时候脚底一滑，直接摔在了界外。年仅14岁的小姑娘缺乏比赛经验，状态也完全没有及时调整过来。

“唉，这蹲转怎么转着转着还歪倒了，转不过去就别转了呀。”林一恬小声嘀咕着。杨丹琳已经莫过头去兀自郁闷了，这回去可怎么交差啊！

连着两次大失误，陈珊禾整个人都懵了，最后临近结束时的舞蹈动作都没翻过去，两条腿在空中扑腾了几下，草草地摆了个结束动作就向裁判示意了。

“这……”变局来得如此之快，京城队一众队员都陷入了沉默。陈珊禾小姑娘则一个人孤单地坐在角落里，完全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懵了，还是金佳欢上前去捏了捏她的脸。

“这一套的得分也不太理想啊，难度是4.6，完成是6.233，罚分0.3，只有10.533啊，粤省队要保住前三，主动权就全在别人手里了。”郑箐显然也算明白了分数，遗憾地向观众宣布，“目前来看京城队和皖省队是遥遥领先的，现在浙省队的跳马也完成了一半，我们刚刚也看到周书瑶的冢原720是完成得很顺利，拿了14.366，现在浙省总分是183.696，粤省总分是182.198，除非对手出现大失误，否则很难追上了。”

然而比赛就是如此，无论你是超常发挥喜出望外，还是漏洞百出灰心失意，比赛都不会因为个人的情绪而放慢它的脚步。所以此刻，纵使粤省队再不抱半点希望，下半场的热身还是继续紧张地进行着，并且在短短两分钟内就宣告了结束。

“我感觉小雯姐这一场状态好一点了，刚刚热身的时候没出什么问题了。”在刘玉龙走下赛台之前，丁蓁宜这样跟他说道。

“先管好你自己吧，趁着这最后一分钟的时间把要领再回忆回忆。”刘玉龙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丁蓁宜毕竟不过15岁的年纪，身上毕竟没什么包袱，比赛时还有闲心关注别人的情况，看到别人状态好还会真心地为人家高兴。金佳欢、李雯瑜……她们哪一个不是因为包袱才有了这样的发挥呢，本该是花一样的年华却不得不承受来自各方的压力，甚至是网络上一些无端的恶意。只是这光阴似箭，总有一天像丁蓁宜这样的小选手也终将承担起这些责任，而他作为以为有着几十年执教经验的老教练，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好这些年轻女孩们冰清玉洁的心，唯一希望的，就是她们能在经历了必不可少的风雨之后，依旧保持最初的那份心性。

只是此刻场上尚不喑世事的丁蓁宜正一如既往地向裁判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踮着脚尖款款走进了场地的中央。

只听“滴”地一声，优美的旋律便从音响中缓缓流出。

丁蓁宜的自由操音乐向来是根据她自己的喜好选的，这次的也不例外。受到上半年疫情的影响，丁蓁宜直到奥运会期间才得空换了新的编舞，音乐选自她最喜欢的《哈利波特》系列电影中圣诞舞会时的插曲《Potter Waltz》，华尔兹舞曲中最典型的三分音符搭配流畅的旋律，恰到好处的展现了舞会进行到**时的欢愉，在自己喜欢的音乐里，丁蓁宜的表现力自然是收放自如。每一个摆手、每一次回眸，甚至是跳步的位置，都恰恰好卡上了节拍，衔接得天衣无缝，使丁蓁宜这一套完美发挥的自由操锦上添花。

开场串便是她在奥运会期间新升级的连接，在原有的后直1080回笼前加上了两个快速后空翻作为连接，提升了0.2的D分，身体正对着场地的对角线站稳的那一刻，丁蓁宜全身都热开了，随后的今年冬训新升级的D组舞蹈——阿提丢720也是交代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偷度数的嫌疑。丁蓁宜的自由操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两个难关一过，剩下的动作便是驾轻就熟，第二串的团身旋无论是高度、姿态、落地还是展体都无懈可击，而且她使用的少见的全旋做法更是令人眼前一亮。高举腿720这一舞蹈动作更是没有半点差错，跨跳结环180采用的也是符合巴黎周期新规则的严格的“先转体后结环”的做法。她的第三串后直900连接的

也是前直而非华国姑娘们常用的前屈或前团，并且难得地钉住了，作为结束串的后团两周的重心也很高，完全看不出一点儿结束串该有的疲态。随着音乐进入最后的**，丁蓁宜就着音乐高涨的情绪完成了跳步串的连接——交换腿结环接交换腿跳转180°，随后完成了最后的近地舞蹈，摆出了精心设计过的漂亮的结束动作。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演播室里郑箐激动得语无伦次，一半是为了自己的家乡而开心，另一半则是为了在以跳自为短板的华国女队出现了这样一套难度、完成都在线并且有很大升级空间的自由操，“我们可以说京城队的团体金牌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虽然话说得有点早，但郑箐的话不无道理，丁蓁宜的自由操顺利地拿到了5.8 8.433的分数，只要秦雨遥能拿到10分以上的分数，金牌就是京城队的囊中之物了，14岁的秦雨遥就算再缺乏比赛经验，还能摔到10分以下吗？

事实也确实如郑箐所预料的那样，经历了一整场惊心动魄的京城队和粤省队队员们，以及不远千里前来观赛的体操迷们总算是看到了两个较为平顺的成套，曹语婷中规中矩地完成了自己5.2的成套，拿到了13.233分，而秦雨遥好歹也算是顺下来了自己的成套，虽然从头到尾都颤颤巍巍，看得人心惊胆战，但好在没有什么大失误，拿到了12.166分。

至此，大局已定，但全场都等着粤省队的最后一人李雯瑜完成自己的比赛。李雯瑜向裁判示意时的眼神竟透露出了一丝楚楚可怜之色，高清的转播信号下，金佳欢刚刚匆匆忙忙帮她补的眼影依旧盖不住她红肿的眼皮。

李雯瑜的这一套自由操给粤省队，也给整场比赛画上了一个句号，尽管—这个句号并没有那么完美——阿拉伯前团两周落地一个踉跄没接上前直，1080回笼的度数缺得是前所未有得多，后直900落地又是一个踉跄，并且双脚出界，没有过多情感表达的音乐《Powerful》和她不知所云的舞蹈格格不入，但或许是裁判看在粤省队在国内属于第一梯队的面子上，又或许是小小的0.1、0.2分已不足以改变比赛的结果，他们对李雯瑜的这一套自由操格外得手松，5.5的难度被全部承认，并慷慨地给了7.933的完成分，扣除了0.3的罚分后拿到了13.133分的成绩。

全运会的女团决赛对于观众们来说就此落下了帷幕，结果大致还是令人满意的，京城队以215.114的高分摘得桂冠，颇有异军突起之范的皖省队除了李盈平衡木出现了两次大晃外再无其他大失误，以213.396分首夺团体银牌，一直与粤省队胶着到最后一刻的浙省队以211.129分获得季军。

“来来来，都到本小姐的镜头前来，让我给冠军们合个影！”秦姿筱溜达回了自由操的场地，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单反相机。“你爸借给我的，”秦姿筱对丁蓁宜眨眨眼“他在门口等你，让你忙完了就过去找他。”对了，自己刚刚一直沉浸在比赛的氛围中，竟将看台上的父母忘了个一干二净。

“快来快来，都是全运会冠军了，那么腼腆干什么，难道你不是我们京城队的吗？”程思佳大大咧咧地招呼着秦雨遥和秦雨辰双胞胎姐妹，两个小姑娘刚刚就一直在往镜头后面躲，程思佳大方地把她们拉了过来，全部收进了自己的镜头里。“好嘞，回头都发给你们啊。”程思佳笑嘻嘻地说。

亚军和季军看起来也各有各的喜悦要分享，皖省队的六名女孩这会儿已经是喜极而泣，互相笑着闹着合影留念，浙省队的领队徐烨尽管对队员们的发挥和第三名的成绩稍有微词，但这会儿也是带着浙省队的队员们进行各种花式合影，前三名的队伍看起来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没拿到名次的实力偏弱的几支队伍也在说说笑笑地有序离场，除了……

作为获奖教练员的刘玉龙一下领奖台就不见了踪影，叶秉源教练也是一样，只留下丁华梅和林媛圆两位女教练带着她们离场。

接近混合采访区时，众人才明白两位男教练刚刚如此匆忙到底是去了哪里，混合采访区的嘈杂简直超乎想象，一群拿着写有“粤省快讯”、“珠江晚报”等字样的话筒的记者正将粤省队的六个队员团团围住，李雯瑜尽管妆都哭花了，但还是拼尽全力将粤省队的几个小妹妹护在了身后，金佳欢也和李雯瑜一样，抽噎着面对记者们炮轰般的问题，一阵比一阵高的声浪中，丁蓁宜只听到了“对于今天的第四名有什么感受吗”“对不起大家”“是我失误在先”一类的只言片语。刘玉龙和叶秉源，连同粤省队的领队杨丹琳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杀出一条“血路”，狼狈地将粤省队队员们带离了混合采访区。

丁蓁宜看看胸前还没摘下的金牌和手里正散发着阵阵清香的石榴花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悲喜两隔”，几家欢喜几家愁，到头来，输者必然伤心，而赢者也未必真正能一直开心下去。恰如她现在看到两位师姐的模样时五味杂陈的感受。

“看那是谁！”丁知文拍拍丁蓁宜的肩膀，不远处的出口处，立着两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