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置身一场永不停止的大雪中,熟悉的人影或远或近,却触碰不到分毫。
若山栖乐打了个冷颤,忽地睁开眼睛。面前的平子真子正拎着一件羽织,想要替她盖上。视线突兀地交汇,栖乐难得没有被金灿灿的发色吸引注意力,她看着平子真子,缓声说道:“我好像,梦见卯之花队长了。”
“怎么还做起梦了?会让人担心的哦。”平子真子无奈,他用手背贴了贴栖乐的脸颊,有些冰凉,手中的羽织还是替她披上了。
“十番队的是个凶神,涅茧利那家伙,让你打头阵你还真去?”看到被涅音梦扛回来人事不知的若山栖乐,平子真子差点心梗,好歹人平安醒来了。
“后勤人员还是远离战场比较好哦!!”操心的男人自暴自弃地说着。
但如今的形势哪还能任性,稍微有些战斗力的死神都赴往战场。正是因为清楚知道,才更无力和担忧,战争可不会照顾谁的心情。
眉眼下垂,嘴唇紧抿,以若山栖乐的经验来看,的确心情不佳。她当下反穿羽织,平展双臂,将脑袋低下,活像是被一枝笔直的竹竿晾挂起来。她眼睛亮闪闪的,带有几分讨好。
我把自己挂起来了,你可就不能生我气咯!
平子真子懊恼的表情还未收回,就生生愣住,眼底情绪复杂而广袤。今天陷入回忆的时刻实在是太多了,他抬起头手臂压住眉骨,泄气吐出一句:“又来这招……”
那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了,在他还是五番队席官的时候。事件的起因早已记不清楚,但大约是若山栖乐又整了什么幺蛾子。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得罪人的少女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穿过队舍花草树木,奔着男性席官的寝区去。她心虚,就觉得平子真子的发色都被气得暗淡了,慌得不行,迫切要对方接纳她的诚意。
平子自己狠不下心对若山栖乐说坏话,五分恼怒里有四分都是对自己的不爽,偏偏另一个当事人叽叽喳喳的存在感极其强烈。当时看着队舍挂衣服的杆子,嘴巴一秃噜就说出:“请你多晒晒太阳吧,笨蛋小姐!等你什么时候晒聪明了我就什么时候原谅你!”
说完也不顾对方,径直进了房间。
夏天真的太热了,热的人都昏了头。房间里温度适宜,过热的大脑终于降温,才发觉身边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从进房间到离开,院中惊鹿不过敲了两声。平子真子一开门,就看到若山栖乐正好把自己挂在竹竿上,位置居中、衣服平整,格外有天赋。
“我挂好了,你不能生我气了哦!”
通透的蓝色双眸一如那天洁净无云的蓝天。他要端起无语的表情,但还是忍不住流露笑意。
“真是败给你了!”
……
“真是败给你了……”
平子真子把栖乐抬起的双臂放下,整理羽织时略使了些坏心思,布料在她的腰腹上不轻不重勒了下。
“哕,要吐了要吐了——”
“不要撒娇!”屈指敲中额头。
“已经恢复好了就起来吧,现在跟你说的是最新情况……”
……
“我曾听说,灵王的右臂掌管‘静止’……”
被炸破的天盖,人来人往的实验室,以及正中央那位舍命支撑的队长——黑色不知名物质蔓延至上半身,气息仅凭一线吊住。
“浮竹通过‘神掛’与灵王右臂同化了,这股力量暂时让三界的崩坏停止下来……但力量源泉归根到底是浮竹的生命,要作为灵王稳住世界,其负担是难以估量的,谁也不知道他能撑多久……”
若山栖乐站在门边,手紧紧攥住衣服。在她的视野里,浮竹的生命和灵力就像风中飘摇的烛火,将灭未灭。
“浮竹队长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去给他看诊送药的时候,总会给我很好吃的零食。他的药很苦,所以我有时候会偷偷给他带调制过的蜜饯,我们一起瞒过严厉的三席大人……我很喜欢他,大家都很喜欢他……”
平子真子长叹:“所以才无法原谅,挑起战争的友哈巴赫。”
若山栖乐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这样残酷的战争。大批的队士死去,身边熟悉的人也赴往死局。要说刚出来时,懵懵懂懂,不知道战争从何起、为何战,现在的一切便让她遭遇重击,思绪清明,意识到“死亡”这把刀,已经横在所有人的脖子上了。
“打扰了,请问您是若山栖乐大人吗?若山……九席?”
一片阴影覆盖过来,来人紫灰色短发有些凌乱。看栖乐抬头看她,虎彻勇音颇有些内向地瑟缩了下,但想起队长的交代,还是鼓起勇气再次开口。
“请问您是以前四番队的若山九席吗?”
栖乐目光飘过她的脸,看到勇音的副队长臂章,呆了一下才回答:“好久没有人叫过我若山九席,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有种终于找到组织的踏实感,迫不及待问道:“您是现在四番队的副队长大人!请问有见到卯之花队长吗?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跑了好多地方都没见着她——烈大人说过等我出来的时候会替我接风洗尘的,如果偷偷躲起来玩捉迷藏就太过分了哦!”
“…………欸,你哭什么??”
虎彻勇音慌忙擦去眼泪,她平复呼吸,尽量用着正常的声音,嘴唇却抑制不住颤抖,“对不起,若山大人,以下是我替卯之花队长转达的话……”
……
两面墙倒塌了,互相倚靠支起一块窄小的空间。平子真子弯腰探头,把若山栖乐的脸抬起来,不出所料哭得眼泪糊了满脸。
“果然是温柔的前辈,照顾副队长后辈的情绪,特地跑这么远来哭。”
“忍不住,根本忍不住呜啊啊啊!!……要是,在那里哭的话,大家都会觉得很奇怪,会跟着一起伤心。”她抽泣着,声音弯弯曲曲,“我再哭一个小时就好了!!”
“本来看到浮竹队长就已经很难过了,烈大人,真的太狡猾了!”
“‘很高兴你能掌握自己的力量,以后就随心而活吧’如果真的能随心所欲,我只想再见烈大人一面啊。”
“她那样强大的人,应该还在队舍里巡诊,在春天里侍弄她最爱的插花,而不是……!!”
栖乐停下了话语,她突然意识到,再说下去是在质疑她最为尊敬之人的选择。
平子真子替她擦掉眼泪,用手撑住她哭得失力的身体,“谁都没有错,你只是太难过了。”
“真子,一百五十年真的太长了。”
长到物是人非。
“嘭嘭嘭——”心脏像是被手攥住,血液困难而急切地涌动着,这种感觉,是有巨大的灵压在靠近。
两人齐齐抬头,便见天际之上,浓稠的黑色液体穿过破损的遮魂膜处,流淌而下。
“这是什么怪物?!”
液体并非液体,而是密密麻麻长着尖牙的小型单眼怪物,它们所过之处建筑皆毁,死神一旦被缠上,顷刻间被啃食得血肉模糊。
“太没眼力见了这群灭却师,多少也给点中途休息时间吧!”平子真子大声指责。
“马上干掉它们。”若山栖乐立刻调整姿势,单膝点地,手扶刀柄。
急需发泄不满的少女找到了突破口,迫不及待想要大闹一场。
“小心点哦。”
“交给我吧。”
身影瞬间消失,她汇入黑色的怪物潮中,出鞘的斩魄刀从空中丢下,径直插入地面。
“卍解,鸣鸣蚀烬式——”
色彩一下褪尽,无声席卷这片空间。式虫刀柄逸散出无数轻细的余烬,片片飘飞,落入怪物潮中。还没等眼珠怪叫喊,余烬与身体接触的一瞬间,吞噬、销毁,像可燃物碰上火烛燃油,将它们吞了个干净,不留一丝一毫。
“这是……什么?”在另一个方向战斗的斑目一角转身,面目凝重。
“恐怖的力量,仿佛连灵魂也要被吞吃。若山真的只是四番队的人吗?”绫濑川弓亲挥刀斩开汹涌的眼珠怪,扬眉露出个危险的笑容,“十一番队可不能输给她!”
“那是当然!”
若山栖乐有意控制卍解范围,然而袭来的怪物一波漫过一波,前赴后继一般,眨眼间又要将她淹没。她看着它们近在咫尺密集的尖牙,恶心得头皮发麻。
“再看两眼今天会吃不下饭啊混蛋!”
“长得太辣眼睛了,少吃点吧,式虫。”她并指在空中画出蜿蜒的曲线,由着这道轨迹,四散的余烬汇聚,形成一只似虫似蛇的软体动物。它腹部贴地,张着獠牙巨嘴闹哄哄吞食起眼珠怪,身形寸寸变大,吃下的眼球怪越来越多。
“灵压、灵子都是式虫的‘营养’,贪食好战、钟爱血腥和死亡之气,越倾向毁灭式虫便越强。”若山栖乐叹气,“就你这个性子,不被关起来才怪。”
仿佛要反驳栖乐的话,式虫化体支起身体大声嚎叫。
“不要耍脾气啊,笨蛋!……不对,你怎么了??”
式虫完全无视她的话,它的腰腹处忽然涨大,像是被眼球怪撑到无法消化一样,倏地身体爆开,散成余烬。栖乐连忙落到地面,解除卍解拔起斩魄刀。
“没想到眼球怪这么难消化,吃多了……??”她额角汗滴落下,“你是白痴吗?!!早就叫你少吃点了!”栖乐再次锤了两下斩魄刀,罢工的式虫装死不回应。
随后赶来平子真子收刀,正巧听到她的抱怨,心里腹诽一句物似主人形。
这一片清理得差不多,剩下的眼球怪都往研究室去。他一把捞过栖乐,瞬步往大本营去。脚底刚碰到楼顶,瞬时狂风乱卷。若山栖乐被挡住口鼻,只听见前方有道非常低沉的男声,像是吟咏和歌般缓缓念道:“破道之九十,黑棺。”
吞天倒海的气势也不过如此,眼球怪被肃清一空,黏糊沉积的庞大灵压消散在空气中。舍弃吟唱仍然有这样的威力,未见其人,栖乐已心有戚戚。她想说点什么,却感觉到背后贴着的平子真子身躯僵硬,话音一点点挤出齿间,犹带憎恨:“蓝染,惣右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