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冬狮郎的声音软绵绵的,拽着英夏衣袖的手倒是很有力。
英夏疑惑地看着冬狮郎,他的表情和神态十分不自然,英夏搞不懂他为什么宁愿用身体硬抗过去也不愿意吃点药。
想到冬狮郎好像一直很抗拒去四番队,英夏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难道……”她犹豫地问,“难道日番谷三席你……有什么隐疾吗?”
“咳咳咳……”
冬狮郎有些气结,感觉头又更痛了几分。
“没,只是……”他咽了咽口水,扭捏道,“四番队的药太苦了……”
面对着和平时大不相同的冬狮郎,英夏张了张嘴,对这股反差感到了诧异。
“但是,生病了就要吃药才好得快啊。”英夏挠了挠头,“而且……药太苦了是什么理由啊,你还是小孩子么?”
听到被说成小孩子,冬狮郎的表情果然变得不爽了起来。他耷拉着眼睛,扭过了头:“啰嗦,反正就是不要……”
僵持了一会儿,英夏颇感无力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好吧,那我去给你拧把毛巾降降温,这总可以了吧?”
听到她放弃,冬狮郎终于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手。
英夏在自己的柜子里找到了一条没有用过的柔软毛巾,将其用冷水打湿后叠成了方块,覆在了冬狮郎的额头。
额头上的冰凉触感很快让他舒服了一些,此时冬狮郎才稍稍缓过神来,有些不安地说:“抱歉,今日忘记告假了,一会儿你帮我和队长说一声吧。”
“你放心啦,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乱菊姐都好几天没见人影了。”英夏在他的房间里四处张罗,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床头,“你好好休息。”
“嗯,麻烦你了。”冬狮郎点点头,“如果有棘手的队务,不着急的话,等我明天回去……”
“停停停。”
英夏被他一副操心的样子打败,没好气地捂住了他的嘴。
“在生病的时候,就不要想这些了。我只是不爱做文书工作,不是废物好吧?你没来之前,这些可都是我在处理呢。”
英夏见冬狮郎的脸颊温度又有攀升的趋势,才察觉此刻她似乎有些大不敬了,连忙放开了手:“好了,你再睡一会吧,水给你放在这,自己能起来喝吗?”
冬狮郎抿着嘴,轻轻地点了点头。
英夏起身又添了些炭,拍了拍手准备要走。
“下午有副官辅佐的会议要开,我先替你去了。你等会要是有力气的话,起来换身衣服吧。刚刚看你出了好多汗,别再着凉了。”
看着屋子里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冬狮郎的心里突然有些柔软。
他躺在床上歪着头,看见英夏重新佩戴起斩魄刀准备离开,竟心生出一种不舍的感觉。还未等这情绪扩大,便见英夏的轮廓逆着光,在关上门的那一刻转过头来看他,说:“等下班了我再来看你。”
他愣了愣,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藏在被子里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些,低声应了一声“嗯”,但英夏并未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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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冬狮郎睡得很沉很沉,再次醒来时,已近掌灯时分了。
他睁开眼,见整个房间都盛满了黄昏时的光,炭盆里的火星还在噼啪作响。
睡到了这个点,他没由来地生出一种孤寂的感觉,头昏沉,四肢也酥麻无力。
就在整个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之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噔噔噔”地由远及近而来,接着在身侧响起。
随即额上已经有些微微发热的毛巾被拿了起来,他微眯着眼,从缝隙中看到英夏提着大包小包又出现在了房间里。
“睡得好吗?已经是傍晚了哦。”英夏伸手探了探他额头上的温度,“好像还有点烫,不过比中午的时候好多了。”
“不过,你怎么没有换衣服啊……算了算了,等会给你换完药以后再一起换吧。”
“先起来吃点东西,我给你打包回来了哦。”
叽叽喳喳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内,但冬狮郎却意外地不觉得吵闹,他勉强撑着坐了起来,看到英夏的身上披满了夕阳,浑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脸上半是光影。
她坐在床头,打开了一盒粥,正用勺子翻搅着,碗上氤氲着热气。
英夏的侧脸逆着光,夕阳为她五官的轮廓镶上了金边,他看得有些出神,肚子却很实在地“咕噜”了一声。
冬狮郎有些尴尬,英夏看着他愣愣的眼神却只觉得他是睡懵了,挑了挑眉笑了起来:“饿一天了吧,食欲恢复了病就快好了,我特意给你打了红豆粥呢。”
“谢……谢谢。”冬狮郎接过粥碗尝了一口,有些意外,“甜的?”
“嗯,看你喜欢吃甜的,我就加了些糖,以前生病的时候我也会这样吃。”英夏解释着,突然有些担忧,“你不喜欢吗?”
“没有,只是有些意外。”冬狮郎赶忙摇头,“我喜欢。”
看到英夏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冬狮郎有些受宠若惊。虽然英夏的这份殷勤大部分也是出自这病是自己搞出来的心虚,但对于一直以来都是靠自己硬撑过来的冬狮郎来说,却是没有体验过的被悉心照顾了。
也许是因为次数多了,也许是因为病得昏昏沉沉。反正冬狮郎的羞耻心不如清醒时那么重了,在他喝粥之余,英夏很顺利地褪下他的里衣,给他背上的伤换药时,他也无动于衷,只是认真地喝着手里的粥,十分乖巧地任英夏摆布。
他搅动着温热的红豆粥,口中的触感细腻柔滑,软糯香甜,让他心生温暖。
英夏轻轻的呼吸透过后背传来的轻盈触感,让他有些热,也有些痒。他闭着眼试图不多作感受,却很难忽略这撩拨到他心尖上的感觉。
像是在他那尽是无光的世界里,驱散了一丝黯淡。
换好药后,甜粥也一碗下肚,穹宇之上已是满天星斗。
英夏细心地用湿毛巾将冬狮郎的后背擦了擦,并在他的指导下顺利从他的衣柜里找到了干净的里衣给他更换。
到了这一步,冬狮郎的羞耻心回来了不少。
见英夏已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插着手看着他,准备等他披上衣服后再继续为他正面的伤口换药,他却突然扭捏起来了。抱着衣服支支吾吾了半晌,对英夏说:“接下来的事我自己就可以了……”
见他已经会拒绝了,英夏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好好,那我就先不打扰了。”她起来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要离开,“对了,门我就先不关了,你休息吧,晚点再来给你换一次毛巾。”
冬狮郎坐在床上,对她眨了眨眼,一副公式化的语气:“谢谢,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星见四席……”
“别这么说啦,该是我道歉才是,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生病。”
说不清是谁对不起谁,总之冬狮郎和英夏的表情都满是歉疚,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便互相道了句谢后分开了。
英夏离开房间后,冬狮郎重新躺回了床上静养。睡了一下午,此时虽然头还昏沉,可却是睡不着了。
他静静地躺着,抬头便是听到英夏那个屋子里的细簌响动。不知道她此时在做什么事,在这个空荡的夜里时不时传来一些笑声,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反正,一定不是在工作吧……
即使有着那样沉痛的过去,但星见四席,一直也好像是暖阳一般,他光是听着她的笑声,都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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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磨蹭蹭地一直到很晚,英夏才开始处理起白天没有做完的工作,在自己屋里写完报告书时,已是深夜了。睡前,英夏遵照着晚间的约定,又去了一趟冬狮郎的屋里。
打开门的时候听到了冬狮郎平稳的呼吸声,想着他应该已经又再次睡去,英夏便蹑手蹑脚地进屋,将他额上干了的毛巾换下。
他的脸色比下午刚见到时已经好多了,可在梦中却仍是眉头紧锁,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英夏将毛巾用水打湿,拧了拧放回他的额头,却听见他闷哼了一声,嚅嗫道:
“…………草冠……”
英夏从他的细微声音中分辨了出来,那应该是他在虚圈同他说起过的,在真央时最好的朋友。
知道他们最后的故事惨烈,是冬狮郎一直以来的心结。英夏手一顿,本欲直接离开,却在听到他的呢喃后停下了脚步。
他和她一样,一些忘不掉的痛苦记忆总是在深夜里入梦。他能解开自己的心结,唯独却开解不了他自己。
想到这里,英夏坐回了他床边,犹豫片刻后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没事的。”
梦里的人好像真的听见了她的声音,冬狮郎紧蹙的眉头在英夏的安抚后竟有些缓和,但也没有苏醒。
她不像冬狮郎那样,能够说出一席话来真正开解到他,眼下似乎唯一能报答的就只是坐在这里而已——不过也许她这么做也不能安慰到梦境里的冬狮郎,但英夏坚持轻轻地拍着他,传达一些安抚的情绪。
日番谷三席平日里处事严肃认真,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但在睡梦里却难得显露出了小孩子的一面呢。
英夏看着冬狮郎的睡颜,默默想到。
此时他估计是有些嫌热,半个身子都撂在了厚厚的棉被之外。怕他着凉,英夏将被子掖了掖,拉着冬狮郎的手就往被子里塞。
可下一秒,他的手却把自己的手给握住了。
英夏全身一僵,好像有电流窜过。冬狮郎手心传来的热度像是把她灼烧了一样,让她瞬间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她做贼心虚般猛地转过头看他,见他仍是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只是眉头舒展了一些,不似那般痛苦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随即又被自己的表现给吓到。
等一下,她为什么要心虚啊,明明是他先抓上自己的手的不是吗!
而且人没有醒来为什么要松一口气啊!!!!
不过还好是在队舍里,幸好没人看到。
……再等等,为什么要担心被人抓包啊!就算是有人看到她也是行得正坐得端,问心无愧的好吗!!!
星见英夏你刚刚在想什么啊!!!!
英夏的脑子里天人交战,过了许久才冷静了下来。
看了看被他握着的手,她有些犯难。
日番谷三席……看着年纪小,但……再怎么说他好歹也是个男的。眼下这个场景若是被人撞见,多少会有些百口莫辩,可……
可他握着自己的手,好像真的感觉不再做噩梦了。
英夏捂着自己的脸,未敢动分毫。
唉……谁叫日番谷三席是因为她才发烧的呢,身上还有这么多的伤口……
就当是赎罪吧……
英夏看着冬狮郎熟睡中的脸,虽然还有些稚气未脱,但他的五官很是英气,也许一路受苦长大的人就是这样,如果自己能稍微驱散一些,他那皑皑冰原之下的悲痛梦境,应该也是功德一件吧。
……
英夏慢慢地将那只被冬狮郎覆盖的手转了转,带着些迟疑和紧张,微微地用力,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像握手一样,将他的手拉住,还点了点头,给了自己一个肯定。
嗯!这样友好的相握姿势,完全就是战友情了!
明月映着星河,屋外风起,将霜雪吹落。下半夜下起了雪,英夏就这样握着冬狮郎的手,趴在了他床前沉沉睡去。
他们的双手盈盈相握,就好像是互相给了彼此撑持的力量,让两人的旧日沉疴都得以消弭,一同散进了这簌簌长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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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冬狮郎像往常一样醒得很早。
睡了整整一天,他感觉病已经几乎好了,想要伸个懒腰时,却发现掌心里热热的,腿上好像也有些莫名的重量,他视线一转,随即便看到了趴在他床边那个正在酣睡的脑袋。
那个说夜里会再来给他换毛巾的,他的好同事星见英夏,正趴在他的腿上,面朝着他,睡得很是香甜的样子。阳光从窗子上透过来,照得她的脸庞白净透亮,就连睫毛都在闪着光。
冬狮郎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地想着英夏这样趴在他的床边,一副陪床的姿态,好像显得他病入膏肓了的样子,随即才想到……
等等…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不、应该说,她为什么还会在这里啊??
冬狮郎一惊,随即意识到他正像个臭流氓一样拉着星见四席的手,心脏突然砰砰地快速跳了起来,愣神了片刻才赶忙将她的手放开。
这个动静吵醒了英夏,她挠了挠脑袋,有些困倦地抬起了头,迎上了冬狮郎震惊的目光。
她也僵住了。
“你醒了,日番谷三席……”英夏强撑着尴尬,装作不在意地搓了搓眼睛,打了个哈欠,硬着头皮问道,“你好点了么?”
见英夏一副没什么的样子,冬狮郎觉得自己也不能如此不争气,他咽了咽口水,也慢慢平复了自己的心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正常。
“我好多了……你,你昨晚……”
他有些磕磕巴巴地开口,英夏见他如此尴尬,也不好再多说他些什么,只淡淡道:“啊,不好意思,可能我太困了,怎么直接就睡这了……”
她只字未提被他抓手的事,不慌不乱地说了个不太经得起推敲的缘由,冬狮郎知道她这是在给自己开脱,既然她的演技过硬,他便也承了这份情,愣愣地回了句:“没、没事。”
昨夜一日好眠,他好像睡了个很安定的觉,醒来不记得梦中的分毫,不知在这其中是不是有英夏的一份功劳。
看英夏因为趴了一夜筋骨不是很松快的样子在拉伸着,冬狮郎心情复杂地看着她,良久后,他突然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勇气,叫了她一声:“英夏。”
“?”
英夏正在拉伸的身体停在了原地,刚打完哈欠后嘴巴也忘了闭上,就这样张大着嘴有些诧异地盯着冬狮郎。
冬狮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虽是蹙着眉,但很郑重地对她说:
“抱歉……还有,谢谢。”
英夏忍不住笑了出来。
明明两天前还别扭地叫不出她的名字,却因为这样悉心的陪护而突然拉近了距离。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日番谷三席挺可爱的。
英夏的眉眼弯弯笑着,先他一步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就要往外走。
“那我们一起去吃早饭吧。”
“冬狮郎。”
那日清晨,风雪未停,庭院里雾霭沉沉,但两人的却好像已被煦风拂过。
即使已经共事过了一段时间,但他们彼此都知道,日番谷冬狮郎和星见英夏,这两个人,在这一晚后,才算是有了真正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