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小学有奥数竞赛,二鱼报了名之后,一有时间就窝去如来佛的办公室啃题纲。什么鸡兔同笼田忌赛马的,至少比考虑烦人的人际关系要好得多。自学了四年级的课本知识之后,二鱼连课都很少去上了,反正可以拿准备竞赛当借口。二鱼的叛逆期来得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早。
有时候谢应路过这边,会给她带点零食,拿些作业什么的。二鱼学累了的时候,就趴在窗边,眼巴巴地等着他来。她不说,谢应也就不问,他们俩就这么保留着微妙的和谐。
如来佛抱着保温杯进来的时候,二鱼正窝在躺椅里在练习册上乱涂乱画。她不想学习,也不想出去,蔫蔫的像是要被透进来的那点阳光晒化了。
“小天才心情不好啊?”他笨重地落在对面。
“……”二鱼抬起眼睛看他。如来佛喝着枸杞茶,竹椅在他身下晃晃悠悠,看上去当真是悠闲极了。她眼珠一转,手下恶狠狠地划出一长串的黑痕,“你知道吗?我被人背叛了。”
“背叛?”
“背叛。”
“听上去很严重啊。”如来佛继续晃晃悠悠,“那怎么办呢,丢掉她?”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二鱼叹了口气,“不过我很不甘心,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背叛我。”
“你心里应该有了一个你自己的答案吧?不然你现在就不是愤怒,而会是迷茫、忧虑、不安……等等之类的。”
“是啊。是啊!”二鱼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我觉得就是她有了新朋友,那个新朋友从我身边抢走了她,她也选择了离开我!”
如来佛摸了摸她的头毛,像是在安慰一只炸毛的小动物:“或许你应该去和她谈谈?万一到时候说开了发现不是这个原因,岂不是白白生气了?”
二鱼对他怒目而视:“我当然有找过她!是她不愿意告诉我!我真是不明白有什么话是憋那么久也不愿告诉我的,哪怕是要讨论我的缺点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啊!”
如来佛转着杯子,继续帮她出主意:“她还没有准备好吧。你可以等等她,等到她愿意告诉你了,她会找你的。”
“坏话有什么等的必要……”二鱼咬着牙,油盐不进的样子,“我那天都看见她们——!哼。连这样都不解释的话,那也没有再继续做朋友的必要了。我不要再当她是我的朋友了。”
如来佛嘀咕着什么小天才戾气还挺重之类的话,起身为她泡了满满一缸菊花茶,说是去火。二鱼匪夷所思地盯着怀里的一缸水,想难道多跑几趟厕所就能去火吗。
“经常来找你那小男生,他知道你最近跟好朋友闹别扭了吗?”
怎么叫闹别扭,这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二鱼别扭地说:“不知道吧,我还没跟他说,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找他说。”
如来佛说:“那他一定很慌张吧。”
二鱼睁着一双大眼睛,不理解地看着他。
“身边的好朋友突然有一天变得就跟陌生人一样,他夹在中间,不知道该亲近哪一个才好。他既不知道原因,也不敢贸然问为什么,只能期待有一天好友们能够像突然陌生那样再突然和好,那就最好了。这样的感觉吧。”
“他敢不亲近我……”二鱼小声地说,突然抬头盯着慈祥面的如来佛,“怎么感觉你知道得那么多?我明明都没有告诉你!”
如来佛笑得眼睛弯弯,看起来更慈祥了。
周五那天学校要拿来做竞赛的考场,所有年级都意外收获了半天假,加上周末一共可以休两天半的时间,只有二鱼这些竞赛考生要苦哈哈地留下来守空荡荡的校园。谢应放假之前特地抱着喜之郎果冻过来看她,幸灾乐祸的表情都要满溢出来了。
“你笑得让人好不爽。”二鱼臭着一张脸吸着甜果冻。
“不爽吗?那就对了。”谢应笑得更厉害了。
“干嘛啊?我少半天假能让你这么高兴吗?”
“这就是你老以竞赛为借口逃课的报应。”谢应说。
二鱼转转眼珠,终于开始反思自己平时是不是的确太张扬了一些。
“行了,好好考啊,拿个大奖状回来,再震撼一次校园。”谢应走之前这么对她说,“别人想要这样的机会还没有呢。”
“这叫什么?”
“能力越大事越多。这叫打气。”
二鱼终于被他逗笑了。
“毕仪一直以为你忙着备考,不敢来打扰你。”谢应看着她,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像在说,等你考完这场试,就没有机会再逃避了。
二鱼收敛了表情,心里想,这叫什么打气,这叫给她添堵。
从考场出来之后,二鱼还是照例去了一趟后院,把她的资料装进书包里,跟小铁屋和如来佛说:“再见,我以后还会来玩的。”
如来佛说:“再见。”小铁屋里回荡着他的声音,也说:“再见。”
多是好心情。直到她看到站在校门口的不速之客,破裂开去。
沈媛媛。
靠在校门外的那棵大榕树下,也在看着她。
二鱼往旁边张望了一下,沈媛媛说:“不用看了,我就在等你。”
来者不善啊。二鱼双手插在口袋里,大迈步地走向她,她比沈媛媛高了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沈媛媛不靠了,站直了来。
二鱼笑了一声,问:“等很久了吧。找我什么事?”
沈媛媛似笑非笑:“是挺久的,还以为大学霸连竞赛也会提前交卷呢。”
“你没有朋友吗?”二鱼摆出一副疑惑的表情,“不知道考完了跟好友聊天吐槽是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情吗?”
沈媛媛画一样的浅眉皱起来,想到什么,又舒展了一些:“有啊,那位还是从你身边抢过来的。”
二鱼发火了。她带着怒火俯视着沈媛媛:“你也知道是你抢走了毕仪。”她咬着牙根,把骂人的话碎在喉前。
沈媛媛夸张地笑起来:“那又怎么样呢?从结果来看,我就是抢成功了啊。你不知道那天我和毕仪在后门怎么说你——我们在说的就是你!自大狂,冷血病,瞧不起人的家伙!你就活该没朋友!”
二鱼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她居然意料之外地没有被沈媛媛的恶语给激怒,反而是眨眨眼睛,突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听着对方骂自己。
丑小孩卖弄起小聪明只会让人觉得面目可憎,沈媛媛小小的五官显出扭曲模样。她一口气说了太多,有点不符合她平时细声细语的做作,她停下来喘气,带着报复的快意看向二鱼。
报复的快意?
二鱼突然笑起来。她眼前浮现出她拿着水果刀贴在楠脸上的那时候。
头很痛,血液沸腾。她想她应该还是生气的。
夕阳倒挂在山顶,整个世界变成橙黄色,二鱼的双眼弯成很漂亮的形状,眸中燃着疯狂的闪动的火光。
沈媛媛惊疑不定地望着她,不明白怎么有人被骂了还在笑。
“我会去找毕仪要说法。”二鱼点了点头,慢慢朝她走过来,她的手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沈媛媛眯起眼睛去看,MP3的录音界面缓慢地转动着。
“连来找我挑衅都要小心避着毕仪,你真是上不得台面。”
她把界面展示在她眼前,在沈媛媛目眦欲裂忍不住伸手来抢的时候,一抬手避开了。她指尖按下结束键,然后另一只手狠狠地往她脸上甩了一巴掌。
沈媛媛小小的五官融化在脸上。
“我也忍你很久了。谁允许你骂我?阴沟里的老鼠,小小的小小的贱人!”
和小槐一样自诩伟大、自以为是的贱人。她从小最讨厌的就是抢别人东西的家伙,如今小偷居然胆敢这么正大光明地站在她面前叫嚣。
二鱼抱着膝盖坐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小乖在她房间里走来走去。她打人的那只手还在细细密密地发抖,肉贴上肉一瞬间的响声让人后怕。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小乖发完牢骚,转头不友善地看着她,“她当时都骂成那样了,我还指望着要你骂回去吗?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
二鱼朝她伸出手:“别生气了。”
“打都打了,录也录了,你不是也挺爽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像她这样的人,到时候你报复来我报复去,不是很浪费时间?”
小乖朝她走过来了,眉眼耷拉下来,看上去还是有些不情愿。
二鱼握到了她雪融化一样的手心,心里暖烘烘的。她抬起手背抹了一下眼睛,认认真真地把她从头到脚给看了一遍:“好像长大了一点,看得更清楚了。”
“你都长大了,我还不能长大啊。”小乖顺着她的手坐下来,脸蛋很近地贴着她的脸,“你为什么哭?不许为了那个贱人。”
“乱说什么。”二鱼羞赧道,“你还能不知道我为什么哭?”
“我要你说出来。”她一副很无赖的样子。
二鱼于是握着她的手,很慢但很坚定地说:“我很开心,也很抱歉。对不起我之前说了那样伤人的话。然后,谢谢你,愿意回来。”
话音刚落,小乖的手反握过来,狠狠地抱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