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仪,给我递一下语文练习册。”
“毕仪,语文练习册。”
“……毕仪?”
二鱼凑近了她。
“啊!”毕仪吓了一大跳,慌张地转过脸来,“不好意思茜茜,你刚刚说什么了?”
“……”二鱼紧盯着她,自己伸手把她桌上的语文练习册拿了过来,“没事。”
毕仪有些讪讪的,看起来想解释。旁边的沈媛媛接了从前面传过来的试卷,叫她:“小仪,有卷子哦。”
毕仪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但是二鱼写着题,没有要抬头的意思。
余光中看到毕仪几次张嘴,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转过身去接了卷子。
小仪?这是什么称呼?好恶心,好恶心。想说什么?为什么不说?她不说她要怎么猜得到!二鱼低着头,注意力却没有放在练习题上。她愤怒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等她呆坐太久,不得不翻翻书装个样子的时候,毕仪画在空白处的三个Q版小人突兀地闯入她的视线,让她猛然清醒过来。
毕仪一直有喜欢在练习册上乱写乱画的毛病,由于经常要借二鱼的练习册抄答案,二鱼的练习册就像她自己的练习册一样。
她盯着涂鸦看了一会儿,默默地拿起笔,在毕仪小人的身边慢慢圈起一个圆,这里应该还有一个人吧?她咧起嘴角,无声地把涂鸦划烂。
前面有试卷传过来,从旁边斜伸过来一只手,谢应接了卷子。
放学的时候,二鱼拎起书包,虽然还在生气,但是还是纠结要不要等她。谢应今天也收拾得很快,抱着手臂靠着墙,像是在等她宣判什么似的。
毕仪咬着唇转过来了,仰着头看着他们两个:“那个……今天你们俩先走吧,我和沈媛媛要留下来做值日。”
“和沈媛媛”,这几个字一出,就像给二鱼炸桶一般的心灵投了一把火。她甩上书包,一言不发地走向后门,她感觉自己动作带起来的风都满是火药味。
“茜茜——!”木椅摩擦地面的声音,毕仪叫了她,却还是不说话。二鱼恶狠狠地想,别再让她猜她在想什么。
一路上不断有风吹起她耳侧的碎发,急促的像是即将引发战斗的号角。她身上竖起了无数无形的尖刺,战斗的姿态,既是保护自己,也是攻击他人。
有人跟在她身后。总是有人跟在她身后,这次的又会是谁?他会攻击她吗?二鱼转过脸去,看见谢应背着包,他的小圆脸被风吹得煞白。
她的尖刺软化了一些。最近好像因为太在乎毕仪,她冷落了小同桌谢应。原本他们是三个人,就连毕仪随手画的涂鸦,他们也是三个人。
“谢应。”二鱼停下了,有些抱歉地叫他的名字。
他这才跑过来跟她并肩,说:“我以为你不想跟我一起回家了。”
二鱼笑起来:“……怎么会呢。”不知所措的时候,二鱼就会这样笑。她不知道她最近藏在心里的纠结要如何与谢应说,就这么说起毕仪的话,又搞得她像是在背地里说人闲话似的。
“走吧,回家。”二鱼率先迈步,连背影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第二天,学校联考,他们一整天都在忙着布置桌椅和轮换教室,精力都被试卷小妖精给吸没了,好在今天不用做值日。二鱼和谢应在一个考场,她收拾得快,就站在班级门口等谢应。都快走到校门口了 ,有一个声音突然远远地在喊她的名字,“茜茜——”“茜茜——”的。二鱼皱着眉头转过身,毕仪张着宽大的风衣一下就把她揽进了怀里。
“嗐,终于、追上你们了。累死老娘了。”
“茜茜茜茜我们一起回家吧~”
二鱼从她的怀里挣出来,大颗的像琥珀一样晶莹的瞳孔沉默地注视着她。毕仪在很近的距离看她的眼睛,突然又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里,蹭着二鱼毛绒绒的外套,很深地吸了一口气。
二鱼被这一下弄出一身鸡皮疙瘩,直接用力推开了她。
毕仪整整衣服,若无其事道:“怎么了?之前不都是一起回家的吗?难道只是因为我做了一天值日,我就被你们抛下啦?”
这个恶人先告状的家伙,真不知道是谁先抛下的谁。二鱼心里那股无名火又死灰复燃。谢应默默挪过来,隔开了她们俩:“走啦,回家。饿了。”
他们仨以谢应在中间她们分站两边的姿势尴尬地走了一段,三个人甚至都看不到一个方向去,有些别扭,毕竟以前都是二鱼站中间。过了一会儿,毕仪忍不住了:“呃啊谢应你滚开啊!你为什么要站中间?为什么要隔开我和茜茜?你是不是就想独占茜茜!”然后发着癫把谢应给挤到一边去了。
谢应顶着一张见怪不怪的脸,默默地从后面绕到了二鱼的另一边。
二鱼做不到谢应那样自然,她心里还是有一股火气在,毕仪一过来,她就又把自己给绷紧了。他们第一次感受到这样尴尬的氛围,这样的尴尬要把三个小少年的肩都压垮了。
二鱼余光看到毕仪几次朝她转过身来,又几次转回去。和之前一样,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又开始不自觉地猜起来。二鱼闭了闭眼,率先出声了:“你想跟我说什么?”
“……!”毕仪站住不动了,支支吾吾。二鱼不太想面对她,闭着眼睛没什么耐心地等。谢应也停下来,看着她们。
“你……”
“你…………”
“你……用的是什么沐浴露?”
“?”二鱼感到不可置信,终于转过脸来,看着问出奇葩问题脸上还带点可疑红晕的毕仪。“哐当”一声,谢应好像是绊到什么东西,摔了。
她们俩手忙脚乱地去扶,毕仪带着她那两坨不知名红晕羞恼道:“你们干嘛反应这么大?我不就问了个很平常的问题吗?”
二鱼莫名其妙,震惊无比,还得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回答:“妈妈买的,忘记了……”
“啊,真可惜。”毕仪的视线落在她脖颈处,可惜地咂了咂嘴。
谢应突然抓着她的袖子,一瘸一拐地拖着她走了。毕仪在后面站了一会儿,迈着几个大步跟了上来。
憋了几天,到头来居然告诉她说就只是这种问题。
二鱼坐在书桌前,双手死死地扣着椅子边缘。
毕仪不想告诉她。
二鱼又仰起头,看着头顶白得显出灰色的天花板。
当交谈的一方很明显地摆出抗拒交流的姿态时,另外一方是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再深入下去的。因为一个关系的课题是由两个人共同经营的,一旦有一方放弃,就会失去生长的活力,过往情分的养料慢慢消耗殆尽,像一朵日渐枯萎的玫瑰。
她摆出一大堆道理劝慰自己,但是她还是控制不住一团一团扑过来的火气。
到底是什么事,是毕仪纠结得无法对她说出口的?如果真是有关沈媛媛的,她也不是不能接受啊?
沐浴露……沐浴露……二鱼想起那个拙劣的问题,还是忍不住想笑。恼怒的同时,她居然真的站起身来,走进浴室里看了看她们家沐浴露的牌子。一串洋文,认不出来。这样的结果让她无端地更愤怒了。愤怒让她的身体难过,心脏疼,她不得不蹲下身来抱住自己,等它缓解。
体育课,她奋力赶着新发下来的数学试卷。毕仪上节课就不在,不知道去哪里了,谢应被老师叫过去当搬运苦力,这会儿就她一个人在教室里。
写完后,她站在窗边放松眼睛。这头正对着大操场西侧的篮球场,一个男生一脚踩上三分线就把球掷了过去,结果球没进框,狠狠地弹着篮筐之后直接越过了栏杆,朝她这个方向滚了过来。
男生群们哗啦一下朝他扑过去,又齐刷刷地看着球飞过、弹框、滚开。他们看到了窗边的二鱼,竟显出有些粗犷的腼腆。过一阵儿,那位投篮的男生站了出来,笑着对她比划:“茜茜,可以帮我们拿一下篮球吗?”
他们教室在二楼,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拿的理由。二鱼懵懂地点了点头。那个男生又说:“我们在栏杆这边等你。”
二鱼下楼,穿过小腿高的花草灌木,沿着面向操场那处的墙边走,球滚到了很远,等她终于抱着球直起身时,发现竟然已经走到了学校废弃的后门。
那里有一扇透着陈旧油漆味的铁栅栏,其上爬满了漆色的藤蔓,门后能看到三层被铁锈侵蚀的梯子,不知道通往哪个小区。孩子们都怕来这里。
二鱼抱着怀里脏兮兮的篮球,愣愣的,风吹得她裸露的四肢有点疼。
她看到毕仪,和沈媛媛,靠在后门的铁栏杆上,头碰头地在说话。她们看二鱼的眼神,就是那种讨论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慌乱的,猝不及防的,来不及藏起恶意的。
二鱼跑了。她跑回教学楼的后面,隔着很远用力把篮球掷了回去,男生们七嘴八舌地道谢,但是她来不及听见。只要隔得够远,他们就不会看见她脆弱的表情,和布满泪水的脸。
毕仪,为什么背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