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似此星辰非昨夜 第56章 这个姐姐有点怪（5）

夜半三更，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宋菀繄躺在床上，张着眼睛望着窗口斑驳的树影，心情无比低沉。她偏过头，看到桌上只口未动的饭菜，在月光的照耀下，还飘着淡淡的饭香。

她皱了皱眉，觉得有些恶心。吴显宗话还在耳边回荡着，令她更加作呕。院子里的虫鸣一声挨着一声，她猛然从床上坐起身来，心里砰砰直跳。

不对。

一点都不对。

她只要一想起吴用来，就难受的半点都不能容忍。

去你的，滚吧！都滚吧！这是他吴家的事没有错，可他要是敢伤害吴家亮，这就是我宋菀繄的事了！

她扯了身上盖的被子狠狠的丢到一旁，起身去饭桌上拿了两块点心，随便往油纸里一包，就出门去了。

院子里漆黑一片，没有半点灯火。虽然房间众多，却不像梁山那样夜夜有人把守，所以就此时此刻来说，倒也是好事。

宋菀繄借着月光行走，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摸索过去，她记得小桃之前提起过，祠堂是他们家最重要的地方，每次少爷犯了错都要去那里请罪。

可是如今夜半三更，祠堂黑漆漆的看起来不像是有人。

可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别的地方，于是在路过祠堂的时候往里面望了一眼。里面还燃着香，淡淡地薄烟在空气中浮动着。

她快走几步躲在祠堂门口高大的柱子后面，悄悄地往祠堂里去看，只见有香，却看不清是否有人。宋菀繄心里紧张着，藏在柱子后面学了声猫叫。

“喵～～”

突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霎时，许多恐怖的故事在宋菀繄脑海中闪过，恐惧骤然生起。

怎么回事？

她立刻双手合十，闭着眼虔诚的默念着：先人莫怪，我只是路过，只是路过……

与此同时，吴用正蹑手蹑脚地绕过柱子，从宋菀繄身后，一步一步走悄悄走来。

下一秒，猛然扑过来。

“唔——”

下意识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叫出来的宋菀繄，转过身子看着对面的吴用，眨了眨眼睛。

抱住宋菀繄大腿的吴用，仰头看着她，也眨了眨眼。

两个人看着对方，愣住了几乎许久，才反应过来。

“怎么是你？”

同时开口。

宋菀繄刻意将声音压低：“小屁孩，你吓死我了！”

此时吴用看着她，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然后问：“我爹没罚你吧？”

“放心。”宋菀繄回答，“我是你大哥请来的，你爹多少还是顾着些情面的。”

“那就好。”吴用松了口气。

“你呢？”宋菀繄蹲下身，小心翼翼的问，“你这么晚了在这干嘛？”

吴用欣喜的神色在听到这句话时突然暗淡了下来，他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地走到祠堂前，跪了下来。

宋菀繄看这情况也是明白了。

她走过去，看着可怜巴巴的小家伙问：“你爹让你跪在这认错？”

吴用点点头。

宋菀繄又问：“要跪多久？”

“明早晨读时。”他回答。

这简直不可理喻！

什么人呢这是，宋菀繄觉得窝火，把他拉起来：“咱们不跪了，走。”

“去哪？”

“回去睡觉！”

“不可。”他抽回手，又端端正正的跪回到牌位前，“你快走吧，要是让我爹知道了，就不是罚一晚那么简单了。”

一个七岁的娃娃，如此认真淡定的说出这番话，想必对这种惩罚已经习以为常了。宋菀繄泛起一阵心酸，轻轻地问：“你娘呢，她也不管你吗？”

“我娘想来是不知道，便是知道了，夜里有我爹在身边，她也没有办法。”又看向宋菀繄，“没事。明日一早，听到隔壁小胖家的大公鸡打鸣，我就能离开了。”

宋菀繄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看了他许久，白白净净的小脸稚气未脱，可朦胧中她竟发现这小家伙脸上淡然的神色与二十七年后的吴用有那么一瞬间的重合。

痴痴地，有些失神。

“你怎么还不走？”他抬头问。

这一开口，宋菀繄恍然回了神：“嘁，要你管我！”说着，一撩裙子跪在了他旁边。

吴用对她的行为有些吃惊：“你怎么……”

“你什么你，我告诉你，别跟我讲什么之乎者也，小心我揍你！”

小吴用哑了哑：“我、我不用你陪……”

宋菀繄看他略带害羞的模样忍不住想笑：“谁说我陪你了。你跪你的，我跪我的，咱们互不相干。”

小吴用更不解了，问道：“这是我家祖先，你跪什么？”

“小气鬼。你家祖先我就不能跪了？”

忽然想到什么，心口涌起一阵酸涩，又失落落的自言自语，“其实……按理来说，我跪拜也是应该的。”

“你刚刚说什么？干嘛这么小声？”

“没什么。我说你个小屁孩怎么那么多问题？”又瘪瘪嘴，“对了，你吃晚饭了吗？”

吴用摇摇头。

宋菀繄嘿嘿一笑，从怀里拿出临出门时的那两块糕点，递到他面前：“我就知道。给，快吃。”

吴用看着那两块点心，咽了口唾沫。

宋菀繄见他犹豫，立刻塞到他手里：“哎呀快吃，你爹不知道。”

他这才放心，拿起来大口大口吃起来。

宋菀繄等他吃完了，才对他说：“你明日一早不是还要背功课吗？现下又没有人盯着，你靠着我睡一觉，等早上大公鸡打鸣前，我再叫你起来。纵是你爹来查你，也发现不了。”

吴用想了想，觉得宋菀繄说得有理。

“可是你不困吗？”

“我不困。不过我腿麻了。哎呀不管了，我就坐着了。你的祖先会原谅我们的。”宋菀繄换了个姿势，然后去拉吴用，“你这样，对，这么靠着我可以吧。”

吴用骨子里一直秉承着男女授受不亲的理念，可他此时此刻实在是太累了，于是便靠着宋菀繄，偷偷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突然问：“姐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对你好你不开心吗？”

“开心。但是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爹娘对我好，是因为他们要我考取功名，将来光宗耀祖；小桃阿福对我好，是因为我是少爷，他们怕我，也怕我爹。”

“可是你呢？你不在乎我的功课，也不在乎的身份。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

“对一个人好，偏要为了些什么吗？”

“我不知道。这世界上真的有不图回报的感情吗？”

“怎么没有呢？”

“嗯……不过若偏要说，也算不得平白无故。”宋菀繄道，“我对你的好，在十九年后，会在另一个女娃娃身上还回来的。”

“什么？”

“没什么。傻瓜，对你好是因为你值得。”

“我一直都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真的喜欢我。”

“怎么没有？我喜欢你呀，而且不仅仅是我，以后会有很多人都喜欢你呢！”

“真的嘛？”

“当然了。我是算命师嘛！”

“行了，别说话了，快睡觉吧。”

小吴用便不再说话了，靠着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宋菀繄环抱着他，免得他摔倒，熬了这般久，他也实在是太困，很久就进入了梦乡。紧闭双眼，睫毛在月色的照耀下轻颤了颤，宋菀繄就默默地守着他，祠堂牌位上的香烧了近半，仍旧弥漫着，渐渐消融在空气中。

翌日清晨。

吴显宗早早就睡不着了，辗转反侧了许久，终于决定起身。

一旁的夫人听见声音，慢慢转醒：“怎么今儿起这么早？”

“睡不着。”

吴用娘见状，从床上下来，为他更衣。

吴显宗盯着吴用娘给自己系扣子时的模样，犹豫着：“我去祠堂看一眼。”

吴用娘手上一顿，抬头看他，整个人都精神了：“祠堂？”

“你又罚用儿跪祠堂了？”

“我…你不知道他竟然学会和人打架了！这般小小的年纪，要是管教不好，将来如何是好？”忽然想到什么，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哎哟，你呀！”吴用娘也不管他穿了一半的衣服，自己随手抄了件外衫，披上就出门去了。

宋菀繄听到公鸡打鸣时天才蒙蒙亮，她打了个瞌睡，瞬间惊醒，四周是清寒的空气，和半亮不亮的黎明。

她觉得有点冷，伸手去摸了摸吴用的脸蛋，与她掌心相碰时明显的感受到微凉。

“喂。”她推了推他，小声道，“大公鸡打鸣了！快起来，回去睡。”

小吴用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迟疑片刻才反应过来此时身在何处。

“冷吗？”

“嗯……有点儿。”

“快起来，回屋去吧。你爹不会来了。”

吴用慢慢站起来，双腿还没适应，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呼喊，正要去看，就被搂进了一个怀抱里。

宋菀繄在一旁有些呆住，好像还没搞清怎么回事，直到吴用慢慢的叫了声，“娘。”她才恍然大悟。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吴用娘并没有看到宋菀繄，而是完完全全忽视掉了一旁的这个大活人。

不过这样也好，她的注意力和心思全都在吴用一人身上，看着她急切的样子，宋菀繄心里终于是寻回了一些温暖和欣慰。

她终于放下心，悄无声息的打算离开，慢慢后退几步，一转身猛然对上一个人，宋菀繄差一点吓死。

吴显宗就站在距离她不到两米的位置，脸色沉沉的看着她。

“宋姑娘怎么在这儿？”

宋菀繄大脑飞快旋转：“哦，我是那个，我早上习惯推算，起得早，演算后见天仍尚早，便不小心散步到此处，不知是祠堂。冒犯了先祖，多有得罪。”

吴显宗听她这一番说辞，反问：“哦？是吗？”

他这副神色，自是全然不信她，他那句“这是吴家的事”又在耳边响起，宋菀繄更是涌起一阵难过。她垂了垂眼，想到什么，又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坚定道：“是。”

而吴显宗心底仍旧不信她，不过他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的心思。

宋菀繄微微颔首，以作告辞。

她慢慢退了去，转身向着大门口走去。

“用儿，你实话告诉娘，可当真如你爹所说，与人打架了？”

“你说说你！唉！”

“这手怎么伤成这样？这……我瞧瞧，哎哟，还好还好，不妨碍写字。”

责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渐行渐远。清晨的寒气浸入到皮肤里，她感觉整个身子从里到外的冷。她没回头，而是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走出来吴府大门外。

此时天渐渐亮起来了，她停在门口，看到有早点铺子开了张，又慢慢收回目光。

明明这段日子吴家也没有让她做什么事，算是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可她却并不开心，只觉得疲惫，那种窥天命却无法改变的疲惫。

她慢慢的坐下，坐在吴家大门口的石阶上，看着空荡荡地街道，微微发愣。

“小桃。”

“夫人。”

“把小少爷先带回房间。吩咐厨房准备早膳，我与老爷要去趟林家。”

“是。”

“娘……”

“用儿乖，和小桃回去，好好休息，娘不陪你吃饭了，饿了厨房有莲子羹。”

“是…”

吴用站在正庭中央看着离开的双亲，直到看不见他们身影后，他才慢慢收回目光。

“小少爷？我们回去吧。”

“等一下。”

“怎么了？”

吴用慢慢看向大门口，然后抬脚小团子几步哒哒哒跑过去。

“诶小少爷，你去哪？”

他跑到大门口，在看到宋菀繄的背影后，才猛然停下脚步。

然后他就站在那，不说话，也不上前，带着一丝犹豫。

宋菀繄听到了声音，她缓缓回过头，看着他。

他因急切的奔跑额头上染了一层细密的汗水，此时有一阵风吹过，吹得他发髻的额带胡乱翻飞。

她勉强弯了弯嘴角：“你怎么来了？”

“我、我以为你走了。”

宋菀繄垂眼，笑了笑，自语道：“走……我还能去哪呢，我还能回去吗……”

“你怎么哭了？”

我吗？宋菀繄摸了摸脸，竟发现脸颊有一滴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的。

他往前一步，把缠在手上的手帕解下来，递到宋菀繄面前：“别哭了。我没把你供出来。”

菀繄偏头看了看他，见他一动不动，乖乖的站在那看着自己。心里一软。

她接过帕子，去擦他额头上的汗，边擦边问：“你不是很讨厌我吗？怎么，不想让我走吗？”

“我不讨厌你。只是一开始我觉得你是来我家骗吃骗喝的，而且脾气臭，还聒噪。”

“那现在呢？”

“现在…因为你对我好，所以就算你骗吃骗喝，我也不告诉我爹和我大哥。”

“那不嫌我脾气臭？不嫌我聒噪了？”

吴用摇摇头。

宋菀繄轻笑一声：“小屁孩。”

又把他手拿过来，那鲜红的血肉映入眼眸还是刺得她心里难受，轻声问：“还疼吗？”

他确实是疼的，但又不想让她担心，可是她又不喜欢他说谎，于是摇摇头：“有，有点儿。”

一边摇头一边又承认疼，疼又不敢说太疼。

菀繄被他这个动作给整笑了。

菀繄拍拍屁股站起来，拉着他的手。

“走。上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