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似此星辰非昨夜 第55章 这个姐姐有点怪（4）

宋菀繄翘着二郎腿坐在房间里嗑瓜子，嘴里哼着小曲小调。距离小吴用出去已经约莫一个时辰了，这小屁孩竟然没偷偷回来，对此宋莞繄表示很欣慰。

可一旁的小桃却心急如焚地围着屋子走了八百个来回。

宋莞繄看着她，眼睛跟着她一圈又一圈，最后实在忍不住开口：“小桃啊，你能别转了吗，我头晕。”

小桃停下来又朝门外张望，担忧道：“宋姑娘，你说这小少爷都出去了快一个时辰了还不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嗐，能出什么事，你别看他人小，咱俩加起来都没他心眼子多，放心吧。”莞繄说着，将桌上的瓜果盘往中间推了推，“再说了，不是有阿福跟着嘛！来来，坐。”

听宋莞繄提到阿福，小桃才稍微舒了口气，犹豫着缓缓坐下。

莞繄看着她笑了笑：“这么担心吗？”

小桃道：“自是担忧，小少爷年幼，又没出去过，这本就是违反了规定，要真出点什么事，不知道老爷和老夫人该如何处罚我！我这身家性命全系在小少爷一个人身上了！”

宋莞繄的笑突然就僵在了脸上，“呃……”

原来人家担心的明明是自己。

不过也能理解，这世道艰难，还有什么比身家性命更重要的呢？

好吧，就承认吴家亮从小就是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惨小孩吧。

小桃问：“姑娘你叹什么气呀？”

“啊，没事。”莞繄抬手倒了杯水，“我只是有些好奇，小少爷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出去过吗？”

“那倒也不是。逢年过节的，老爷会带小少爷去会客，若说像旁的孩子厮混在一起玩耍，这倒是没有过。”

莞繄忽然记起曾在梁山时，吴用夜夜秉烛夜读，直到烛光昏暗也不为所动。莞繄忍不住去剪烛芯，却被烫了手，那时她还是他的学生，吴用一关心她，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委屈的不得了，言语里尽是怪他，“先生若是早些歇息，那我也不会被烫的这般疼。”

她到现在都记得吴用那苦涩的神情，“我自小这般惯了，不觉得苦闷。若是不读书，夜里睡不着时，我便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想到这，莞繄心口就像堵着什么似的说不出话来。她感叹道：“希冀，有时候何尝不是一道枷锁呢？”

小桃挠挠头：“话不能这么说。老爷老夫人还是很疼小少爷的，只是稍微严厉些罢了。”

“稍微？”

“比较严厉？”

“比较？”

“好吧好吧，是很严厉啦。”

莞繄：“……”

“哎呀大户人家嘛，规矩比较多，教育孩子严厉一点也正常。”

“那怎么就偏对他一人严厉？”

莞繄一句话怼的小桃哑口无言。

莞繄继续道：“且不说以前，就说我这几日亲眼所见，你家老爷见小少爷向来都是板着一张脸，也很少说话，即便是说，也只是问功课如何。可是他才七岁啊，整日被关在屋子里读书写字，可即便如此，你家老爷却还是不满意，他到底做错什么了？”

小桃见宋莞繄越说越委屈，其实她心里也憋着一番话，正欲开口却又生生吞了回去。她只是一个丫鬟罢了，主人家的事情是轮不到她去议论的。

宋莞繄见她欲言又止，立刻附身过去，凑在她耳边偷偷问：“小桃，你跟我说实话，这小少爷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小桃背后只觉得一阵凉意，刹那间捂住宋莞繄的嘴，连连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少爷自然是老爷亲生的！”

“我就猜猜……你干嘛这么激动？”

主要吴家实在奇怪，叫她不得不乱想。

“真的没有什么故事吗？比如吴老爷生性风流，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有了私生子，离开前承诺会来接她，然而却一去不复返，女人思念成疾，临终前吩咐儿子拿着信物认祖归宗，吴老爷……”

“停停停！姑娘你怎么乱猜呢？”

“猜的不对吗？”莞繄问，“可是……那为什么……”

话挑到了这份上，小桃不由叹了口气：“唉，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说这天下父母哪有不疼孩子的？其实……老爷也很为难。”

莞繄问：“所以是有原因的？”

小桃憋不住了，心虚的瞧了瞧四周确保没人才开口：“我和你说了，你千万别从小少爷那说漏嘴了！”

宋莞繄连连点头：“放心，我肯定不说。”

小桃悄声道：“……小少爷出生的那日本来晴朗无云的天空不知为什么突然雷声大作，呼啦呼啦下起大暴雨来，本来这事没人在意，可又偏逢门外来了个行脚僧讨水喝，说来也奇怪，这和尚喝完水也不走，只是望着天空观瞻，然后问这户人家是否添了新丁。老爷闻后大喜，只觉得遇到了神人，当即抱着小少爷就去见那僧人。”

莞繄问：“那僧人如何说？”

“那僧人说这孩子天资聪慧，非同常人，这般才智在这世间千年都难得一见。只是可惜这命格里没有官运，若是个女儿便也罢了，可若是个男儿……”

“怎样？”

“若是男儿，将来必为匪盗。”

莞繄听了心中不由大惊，许久说不出话来。

“他信了？”

小桃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老爷确实因此一连几天都没怎么吃饭。”

“一个过路僧的话，你家老爷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怎的这般迷信？”

虽心有不甘，可知道后事的宋莞繄，这话问的自己都透着心虚。

“反正我把我知道的都和你说了，但老爷到底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小少爷这么严厉的，我就不知道了，你可别问我了！”

小桃连忙摆摆手后便再不说什么了，莞繄也不再问，只缓缓点点头，“成，我知道了。”

沉默了一会儿，小桃尴尬的挠挠头，忽然想到什么又问：“不过话说回来，宋姑娘与吴家非亲非故，却是很偏爱小少爷呢。”

宋莞繄仍旧在出神，手指敲在桌子上，毫无规律打着节拍，不知道思考着什么，并没有听见小桃的话，自然也没有回答。

小桃忍不住问：“宋姑娘，你想什么呢？”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向两人所在的屋里奔来。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阿福满头大汗的将小吴用抗在肩膀上带了回来，小吴用一落地就立刻将双手一缩，藏在袖子里，而一旁的阿福却连话都说不利索：“这、这这这……宋姑娘，这……”

莞繄看到小吴用浑身脏兮兮的，像是意料之中，还颇有些冷静地问：“是去玩泥巴了，还是去爬树了？”

“哎呀，要是那样就好了！”阿福急道，“小少爷他、他……”

小桃都要被他急死了：“怎么了呀？你倒是说啊！结巴什么呀！”

宋莞繄盯着吴用上下打量一番，才发觉有一点不对劲，于是道：“你过来。”

小吴用慢吞吞地走过去，眼神心虚的不去看她。

莞繄认真的问：“发生什么事了？”

“无事。”他仰着小脸一本正经的回答。

“什么无事啊。你父亲是不是教过你，小孩子不可以说谎吗！喏，跟我说实话，你这身上怎么弄得？”

被这么一说，吴用便不说话了。只悄悄低下头，将手藏在身后。

这不藏还好，一藏菀繄就发觉到了不对劲，立刻板着脸道：“手，拿出来给我看看。”

他没动。

“拿出来！”

菀繄一声呵斥，吴用吓了一激灵，这才磨磨蹭蹭的把背后的那双小手伸了出来。

菀繄瞥他一眼：“小屁孩，还不听话了。”说着便将他的手拽到眼前，这一看不要紧，只见那白皙软嫩的小手心里狠狠一道血淋淋的红痕，里面的嫩肉看了个清晰，她陡然大惊，叫道：“怎么弄的？！”

小桃在一旁觉得整个人都绝望了，一直说完了完了。

“没事。”他抽回手，淡淡的说。

菀繄见他一副淡定的样子，更是火大：“什么没事啊，都这样了叫没事啊！”皱了皱眉问，“和人打架了？”

小吴用不说话，莞繄去看阿福，阿福偷偷的在一旁点头。

“长本事了是吧？还学会和人打架了？”

她转念一想忽然记起来小桃和她说过的话，便问：“王有财？”

被她猜准，小吴用垂眸，眼睛盯着地面上的某处，没有回答。

小吴用知道宋莞繄不喜他说谎，可他的娘亲又多次告诫他，君子应以和为善，与人在门庭发生斗殴实在是有辱家门。于是他便在“不能告状”与“不能说谎”的纠结中选择了沉默。

“说话。”莞繄有些生气了。

他仍不吭声。

“行。”莞繄点点头，起身拉着他就走。

小桃起身抬脚就要追出去，却被阿福拦住，并对她使了个神色：“你还嫌事儿不够大？”

小桃突然警醒般的明白了什么。慢慢放下手，整个身子都慢慢松懈下来，犹如一摊烂泥。

*

宋莞繄火冒三丈，拉着他一路直奔大门外。

“去哪啊？”他用小奶音问。

“你说呢。当然是去算账！”

小吴用一惊，他整个人混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拒绝。因此两个胳膊拼命的往后拉，小嘴一个劲的说：“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没事，我真的一点儿事都没有！”

奈何他力气太小，无论怎么挣扎也拗不过宋莞繄。

于是他立刻道：“古人云女子应当贤良淑德，戒骄戒躁，处事端庄；而君子之行，应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险躁则不能治性……”

“吴家亮我警告你，别给我废话！”

于是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不仅被恐吓的闭了嘴，面对凶悍的宋莞繄他什么都不敢再说了，最终在沉默中被连拖带拽的直接出了大门。

出门左转没走多远，就在巷口看到几个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男孩，其中为首的穿着一身墨绿锦缎长衫，宋莞繄想都没想，便直奔目标。

“你是王有财？”

闻声，王有财从从泥巴中抬起头来，将宋莞繄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骄傲的仰着头回答：“正是小爷。”

莞繄压制住心中的怒火问：“是你把他手弄成这样的？”

王有财往旁边看去，看到吴用瞬间不由得嘲笑起来：“哎哟吴家亮，你真不害臊，还找了个帮手来。”

这么一打趣，周围与王有财一起玩耍的孩童们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吴用没说话，宋菀繄却忍不得，心里一股火蹭蹭往头顶冒：“你说谁呢？你父母没教过你仁义道德？你伤了别人还有理了！”又想到什么，忽然冷笑一声，“不过也是。呵，看来祖上下贱惯了，要不好好的一个人，取什么狗的名字。”

王有财缓缓站起来，看着她问：“你什么意思？”

这时一旁比他矮半个头的小孩跑过来，凑到他的耳边捂着小手偷偷告诉他：“她说你是狗。”

“什么？！”王有财大怒，弯腰拿起一团泥巴就往宋莞繄身上扔去，“你敢骂我？”

莞繄侧身躲开，奈何还是被溅上了泥巴，她低头看了看胸前的泥点子，横眉一拧道：“我骂你？我还动手呢！”

说着，她捡起地上的泥巴又丢了回去，偏巧不巧呼了王有财一脸。

王有财被打的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笑他，更是气不过，王有财家里有钱，从小张扬跋扈惯了，身边和他一起玩的几个孩子事事听他的，见状纷纷加入其中，去帮王有财。于是此时此刻上演了一场泥巴大战，场面一度混乱。

小吴用站在原地，懵了。

未等他反应，只见大大小小的泥巴团子迎面而来，万箭齐发似的，他心中一惊，立刻往宋莞繄前面挡去，“你们以多欺少……”

啪——没说完的话被泥巴堵在嘴里面了。

……

….

…

下午吴显宗照例要检查小少爷的书法，眼看着要到时辰了，可小少爷房里也不见个人，小桃焦灼不已，便将吴用昨夜里写的字帖拿出来放在桌上，用墨盘压着，又转头赶紧叫阿福去将吴用和宋莞繄唤回来。阿福应了，紧着就跑出门去，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

“哎呀不好了！宋姑娘带着小少爷和人打起来了！”

话音落入到了一片寂静中，并没有等来小桃的回应。阿福向小桃看去，只见小桃低着头，身子微微发抖，阿福立刻发觉不对，慢慢将目光转向一旁，却对上吴显宗一张冷峻的面容。

阿福顿时寒毛耸立，恨自己多嘴，低头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又立刻点头哈腰：“老、老爷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吴显宗看着他，脸色越发难看：“继续说。”

阿福腿一软，径直跪了下去，再不敢有任何欺瞒，便将事情的经过全盘托出了。

……

这事被谁看见了都得说是大人欺负小孩儿。

菀繄带着吴用被传来的时候，吴显宗正当的坐在会客厅中间那张桌子旁，脸色黑着。

宋莞繄和吴用两人像是刚从泥坑里打过滚，浑身脏的简直不能直视。

见二人来了，他直接忽视了宋莞繄去问吴用：“你有什么想说的？”

吴用道：“父亲有什么想知道的，用儿定知无不言。”

“我不允你出门与人戏耍，你却私自出门。是与不是？”

他老实回答：“是。”

“你还当街与人斗殴，是与不是？”

“并非斗殴，是自我保护。”

“你还敢狡辩？”

“儿不敢。”

“吴老爷。”莞繄忍不住开口，“你为何不问他为何出门？又为何不问他和谁打架？因何打架？”

吴老爷道：“我只看结果。”

“可是……”

莞繄还想说些什么，吴老爷却淡淡看了她一眼，打断她接下来的话：“宋姑娘，我见你是恒儿请来的人因而留几分薄面，只是这是我吴家的家事，想必还轮不到你来插手吧。”

每句每字都敲在她耳膜之上，宋莞繄顿时僵在原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用儿，跟我来。”

吴用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宋菀繄，然后便随着吴显宗离开了。

他被叫走后直到傍晚也没有回来，小桃来给宋莞繄送饭食，一开门，只见宋莞繄呆呆的坐在一片黑暗里，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宋姑娘？”小桃唤了一声，将餐盘放在桌上，“这么黑怎么不点蜡烛？”

许久，才传来宋莞繄慢悠悠的声音：“哦…忘记了。”

小桃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又不好说些什么，转身离开前又被叫住。

“姑娘还有事？”

“小少爷他……”

小桃看了她一眼，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就带上门离开了。

宋莞繄吃不下去饭，她仍旧坐在窗口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不远处吴用的书房，可那日日掌灯到夜半的屋子却始终是黑暗的。

怎么还没回来？

到底被叫去做什么了？

奈何她多担心也没资格去问，因为这是吴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