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码宝贝04]海与命运之歌 第100章 外篇四：清水琴绘

她听见了海潮声。

循着既定的频率，反复地拍打在沿岸柔软的沙地上。一次又一次，从遥远到清晰。

可她还是固执地继续闭着眼睛，仿佛只要保持着睡眠时的姿态，她就能重新回到那个让她感到无比幸福的美梦里。

……已经太迟了。当她的意识完全苏醒的那一刻，来自现实的巨大落差感已经沉甸甸地压下来，逼迫着她去接受这个残酷的认知。

强烈的空虚与无助从内心深处涌现，难以抗拒地侵占了她的全部思绪，有一刻她想嚎啕着哭泣，想要崩溃地尖叫，想要以一切激烈并疯狂的方式宣泄她在这一刻体会到的绝望。那些都是假的，不可思议的冒险也好，羁绊深厚的友情也好，又或是那些在不经意间体会到的不可言说的悸动……所有的一切她想要感激的命运给予的馈赠，竟从来都不曾属于过她。

是了。死亡早已让她一无所有，所有幸运与美好不过都是虚无的南柯一梦。

“我很抱歉。”

随后，她听到了温蒂尼兽的声音。

不，连温蒂尼兽都是为了哄骗她而编造的一个谎言，如今她已经知道了那个声音的正体，就该用正确的方式去称呼它。

命运徽章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原本……我至少想让你能像其他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过完人类应有的一生，但我没想到，有一个不可控的因素强行地闯入了这个梦境，导致了你的提前苏醒。”

至此，琴绘终于选择睁开了眼睛。率先映入她的视野的，是一整片广阔的覆盖着厚重雾霭的灰白色的天空。

结果她没有用上任何极端的方式发泄，而只是平静地撑着虚弱酸软的身体坐起，眺望向那方在失去天空的颜色后同样变得灰败深沉的大海。

“也就是说，我迟早会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她对命运徽章说，低低的声音散落在拂面的咸涩海风里。

“我……真的很抱歉。”陷入愧疚的徽章无力地向她重复着，“是因为我选择了你，才导致你不得不去承担这项责任。”

哪怕一切都非她所愿。

琴绘一时没有接话。她从胸口撩起那枚金色的挂坠，放在掌心端详了片刻。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图腾。她也曾天真地对其心存感激，因它赋予了她在异世界与寻常人一样的可能——却没想过，那时她所经历的一切，全部来自于其之施舍。

有一瞬她不免对徽章产生了怨恨的情绪，毕竟对她而言从未得到过比得到后再失去要容易接受得多。但随即那丝微不足道的恨意都无声无息地消散了去，仿佛从未存在过，就像那个梦一样，徒留了一个无所适从的空洞在她的心上。

泄愤没有任何意义。除了沿着命运安排的轨迹继续往前，她似乎也别无选择。

金色的吊坠从指间滑落，琴绘拎着被海水浸透的裙摆慢慢站起。长久陷在深度睡眠中的躯体还未完全适应目前的状态，她尝试着稳住身子，却沮丧地发现双腿还有些发颤。

“你不要太勉强自己，”见她有些鲁莽的举动后，徽章担忧的声音再度从她的意识中响起，“我们还有时间……”

她也只剩下这么些时间了。琴绘自嘲地想着，然后试探着迈开步伐。

她谨慎地沿着海岸线缓缓走了几步，双腿也从起初的绵软无力逐渐适应了行走的状态。

“那么，我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她问她胸前的徽章。

不料话音未落，琴绘从眼角的余光中察觉到了一片不同寻常的阴影，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竟发现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不知何时掀起了一片片汹涌的海浪。海水高高扬起，柔软的水波转瞬化成了强劲宽厚的手掌，以凶狠强悍的力道对着她当头拍下——

琴绘的视界转瞬被水彻底吞没。来自自然的可怕力量猛烈袭来，没有给予任何反抗的余地，就将她彻底压倒在了海岸上。

但糟糕的还不止是这些。当潮水退去、琴绘狼狈地抹去脸上的水渍之后，她发现了一只数码兽，俯在她面前，虎视眈眈向她扬起金属状的锋利前肢。

是奇虾兽！

琴绘倏然就白了脸。眼前的这只数码宝贝显而易见是敌非友，即便她根本不明白为何这只奇虾兽会对她发起这场有所蓄谋的攻击……但生死关头当前所谓的真相根本无关紧要，因为琴绘即刻便意识到了，如今的她，没有任何能够自保的能力。

数码世界没有温蒂尼兽。进化的力量也随着美梦的苏醒而化为乌有。

所以她只能无助地瘫坐在地，眼睁睁看着不怀好意的数码兽耀武扬威地向她步步逼近。想要逃跑，可在恐惧的影响下本就虚软的双腿愈发脆弱无力，甚至难堪地不断打颤。

而那只奇虾兽也意识到了两者之间如云泥之别的实力差距。它故意放缓了接近的速度，还一再威胁般交互摩挲着一双螯枝前部如刀刃般锋利的金属尖端。声音嘈杂刺耳，一再勾起人心底面对强者时本能的恐惧。

它就是在逗弄一只已被囚禁在掌心的猎物。

这个认知令琴绘心有不甘，但她也无力反抗。当数码兽投下的庞大阴影徐徐将她笼罩，她只能选择闭上眼睛。

——明明是在海边。

她悲哀地想着。

可在一片黑暗中等了许久，琴绘始终没能等到利刃在撕裂这副用资料构筑的躯体时会感受到的疼痛，倒是有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加时的清鸣响起，震得她的耳朵微微发疼。

她试探着微微睁眼去看，发现是一道漆黑的人形。他如同一片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恰到好处地挡在了自己与那只凶恶的数码兽之间。其右手处血红色的长剑已是出鞘的状态，显然是已经为她接下了奇虾兽的一次攻击。

仿佛觉察到了来自身后的视线，那只一身黑铠的人型数码兽略略侧过脸，赤色的眼瞳从高处俯瞰下来，闪烁着嗜血的寒意。

目光相接的瞬间，琴绘顿时感到自己胸膛中的心脏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如果她现在还能拥有一颗心的话——她难以置信地紧盯着立在她前方不远处的暗黑兽，大脑陷入一片混乱。

怎么会……？！是巧合吗，又或者是……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两只数码兽之间的战斗已经迅速地分出了胜负。对暗黑兽而言，奇虾兽那对吓人的前肢就像是件漂亮的摆设，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利落地将其斩下。之后他又拽住它的尾部，用投掷的姿势将它抛进了大海深处。那副对琴绘而言过于庞大的身躯，转眼就化为一个小点落入海中。扬起一小片水花之后，大海便重归平静，再无声息。

空旷的海岸边，就只剩下了琴绘，与那只令她五味杂陈的人型数码兽。

暗黑兽再一次转过身，披在身后的金发被海风撩得几分凌乱。他的剑已被收回鞘内，但注视着她的那对血红的瞳仁中仍然充斥着陌生的冰冷。

琴绘蓦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出现在这里，也许就是偶然。

也许……他与奇虾兽都拥有着同样的目的。

越来越多的负面念头使她急忙地撑着地面起身，然而没什么力气的双腿仍在发抖。这副表现在外的羸弱不禁让琴绘有些懊恼，偏偏她越是在意，不争气的身体就抖得愈发厉害。

“不过来吗？”

她没想到是对方率先打破了沉默。可相比之下更令她感到震惊的，还是那道对她而言绝不会错认的声音。

光是听着那道声线——何况使用的还是她认知中再熟悉不过的腔调和语气——发声吐字，委屈的泪水便瞬间涌现并充盈了眼眶，还将她视野中本是唯一清晰的一道黑色人型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滤镜。

但下一刻，琴绘却咬着牙别开了眼。她倔强地扬起头，硬生生将即将漫溢的眼泪给憋了回去。

也许从暗黑兽出现的瞬间她心底就有了这一不为人知的侥幸的期盼，只是当梦想成真的瞬间，她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去面对藏在暗黑兽躯壳之下的那副灵魂。

她忍不住想起了不久之前——就她在梦中对时间的认知而言，那的确是“不久之前”——那天他难得从医院得到了一天休假，于是她也就干脆偷懒“翘班”没去实验室。两个人就这么呆在那间小公寓里，无所事事地靠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琐碎的没有什么意义的话题。那样的时光哪怕只是在无聊地虚度光阴，她也是乐在其中的。

可是，突如其来的，无论是聊天时不计较形象的笑声，还是依偎时能够感受到的来自对方的体温……一切她所拥有的原本已成为日常的理所当然的存在，都随着那个消失的美梦一起，成为了不切实际的、她再也无法获得的奢望。

就算暗黑兽是“他”又怎么样？这个“他”从未拥有过与清水琴绘有关的回忆与过去。

哪怕是“同一个人”，对他而言，清水琴绘仅仅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死人。

躁动不已的心倏然间就沉寂了下去。琴绘试图寻回过去她最擅长的对待外人的不近人情，然后重新对着眼前这位熟悉的陌路人端出自己无表情的脸孔。

不想她再次抬眼时，见到的却是迟迟没有得到答案的暗黑兽在缓缓向她走来。

眼看暗黑兽越走越近，琴绘立刻就忘了刚才准备好的那些划清界限的话，脑中唯剩下想要逃避这一念头。可即便他步速缓慢，在接近时释放的压迫感却比奇虾兽更甚，最终她只得僵硬地定在原地，直到看着他停在自己面前。

暗黑兽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唯一露在面罩之外的一双红眸中写满了琴绘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然而下一刻，他竟主动屈了膝，单腿跪地——这样他们就拥有近乎平齐的视线高度了。

“我来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

她听着那个声音，使用着相对人类而言更为低沉的声调对她说道。

琴绘又慌乱起来，她躲开了那双正专注地在凝望着她的眼睛，“我不记得和你有过什么约定……”

“是么？”暗黑兽眯了眯眼，总觉得有些威胁的意味。

下一刻琴绘张皇地发出一声惊呼：她在发觉自己的身子腾了空后，手下意识就抱住了身边最近的支撑——暗黑兽居然将她抱了起来，而她在慌张时则条件反射地搂住了数码兽的脖子。

倏然缩短的距离让琴绘那颗不知应否存在的心脏再一次开始以不同寻常的频率跳动，她小幅地偏过头，不经意地再次碰上暗黑兽的双眼。

也是在近了后她才看清，那双本该承载着冷酷与残忍的血色瞳中，此时此刻竟也能温柔怜惜地盛着她的倒影。

“你忘了也没什么关系。只要我还记得，就足够了。”

—END—

发生在DH下篇66章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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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外篇四：清水琴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