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挽琴拨通了那个号码。
响一声就接通了。
“音音——!”
夸张的、甜蜜的声音,曾经是熟悉的,现在已开始陌生。
“音音宝贝,你果然还记得我的电话号码~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
商挽琴懒得搭理他的废话,径直开口:“李凭风,你别为难我朋友。”
“你朋友?”他声音疑惑又可爱,几乎让人幻视一只歪头的大猫,“我没有为难你朋友呀?”
商挽琴沉默。她知道李凭风在装傻。
片刻后,大概是感觉蒙混不过去,对方又换成一种委委屈屈的腔调,咏叹一般说道:“如果是那只通风报信的小老鼠,我只是稍~微~警告了她一下哦,谁让音音你不肯告诉我是谁给你的照片,我都好后面才想起来可以去查监控,我亲自看的,看了好久,眼睛都酸了。”
他甜腻的声音像蚂蚁在耳边爬。
“音音,怎么啦,小老鼠找你求救了吗~”
商挽琴握紧手机,手机壳用了很久,边缘略有毛糙,那毛糙的塑料嵌入她的皮肤,带来些微刺痛;这刺痛更加唤醒她心中冰冷的怒火。
“不要为难我朋友。”她重复道,声音愈发冷漠。
他在那头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说:“可你能怎么办呢音音,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要求我的?如果你还是我的亲亲宝贝女朋友,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啦!”
“我不想为难她哦,我对这种寄生虫一样爬在有钱人身上吸血的女人不感兴趣。我只是稍稍提了那么一句而已,都快把她忘记啦。”他又换了副腔调,柔和地叹息,“音音,你想让我拉她一把吗?那你回到我身边,这件事就一笔勾销,好不好?”
“……你这是在威胁我?”商挽琴轻声问,“逼我?你觉得你有钱有势,就能逼我和你在一起?”
“——那我还有什么办法!”
莫名地,李凭风提高了声音。像是被她的话刺痛一般,他的声音失去了甜腻虚假的伪装,变得愤怒——还有一点忍不住的委屈伤心,那听上去几乎像一丝哽咽。但很快,随着他呼吸声的起伏,他找回了自己的伪装。
“我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和你吵架,音音,我已经后悔啦,我再也不想惹你不开心了。”他轻柔地说,“这不是逼你,只是一点小小的手段,你要是真的这么不高兴,我就不为难她了。”
“很好。”商挽琴马上说,“希望你说到做到。”
“但是,我想见你一面,我有很多事想……”
没等这句话说完,商挽琴就挂了电话。
她站在树荫下,捏着手机,平复了一下心情,看向身边的人。温香也正看着她,似乎有点担忧,但因为她还是戴着帽子、墨镜、防晒面罩,模样看着实在有点搞笑。
商挽琴挤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忍不住沮丧,说:“对不起温香,我连累你了,我……我真的做不到去求他。”
“我也没有这个意思。”
温香连忙说。她是个老练得远超年龄的人,此时摇头摆手的,却显出青涩和局促。她低声说:“我男朋友家里也还好,那个人毕竟是境外的,境内的事能干涉的有限。只是家里有人在外经商,他那声招呼,卡得亲戚难受,才怪了我几句……其实,也没有真正影响我。”
商挽琴微微摇头。她知道,如果温香家里有背景,这事可能也就算了,但她没有;她能稳固和这个男朋友的关系,已经是花费了无数心思的结果,对方的家庭本来就挑剔她没法带来好处,浪费了那位尊贵的耀祖的二婚,再遇到些生意上的损失,怎么可能心里不疙瘩?
而且,说不定不止“一些损失”……
指不定就为这事,温香辛辛苦苦才快敲定的婚事,就要出变故了。
“对不起。”商挽琴越想越难受,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拼命想办法,“那,那如果你男朋友那边真的……这样好了,我养你吧!”
她冷不丁蹦出这句话,说得温香和她自己都愣了。
可商挽琴回味一下,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突然兴奋起来,快速说:“对啊没错,就这样!你看,我挺能赚钱的,然后我家里也算有些人脉和资源,虽然比不上你男朋友,但你也很能干,应该没问题吧?起点是比你自己找的低一点,但我相信……”
温香定定看着她,被防晒装备淹没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慢慢才问出一句:“你养我?”
“……暂时是普通人标准的养。”商挽琴心虚地低下头,但又立即抬头挺胸,“但我很看好自己的前途!”
温香又看她片刻,噗嗤笑出来。她越笑越厉害,干脆把头靠在商挽琴肩上,笑得颤抖不停。她的身体纤细柔软,商挽琴突然很直观地感受到了什么叫花枝乱颤,难怪温香换了那么多男朋友,却还是常常惹桃花。她都快脸红啦!
“商挽琴,告诉你个秘密。”温香的声音在她耳边细细响起,“我爸妈都没这么跟我说过。他们只会对我说,‘你不嫁人换彩礼给弟弟买房,你就去卖吧’,然后我就真的去了,我要卖一个很高、很高的价格,高得让他们永远攀不上。”
她带着笑,仿佛在说春花真好。
商挽琴怔住了。
温香伸开手臂,很用力地抱了她一下,然后飞快地离开。她若无其事,似乎刚才什么都没说过,只笑道:“好啦,多大点事,我能搞定。你养我是真养不起的,我很贵的。”
别说自己很贵啊……商挽琴很想这么说,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她很不是滋味,却朦胧地想起来,曾有人告诉她,不要过多地同情他人,哪怕对方比你不幸得多;要正视他们的努力和挣扎,要尊重他们作为生活主角的主体性,因为尊重是人类唯一能抵达的平等。
商挽琴努力让自己笑出来,笑得灿烂。
“也对,怎么能小看你,你可是很厉害的!”
“就是说嘛。”温香撑开伞,又是那个柔弱又从容的女人,“好啦,我们回去吧。”
*
嘟、嘟、嘟……
她把电话挂了。她居然挂了电话。
李凭风久久地睁着眼,凝视着天花板。他躺在总统套房的真皮沙发上,戴着蓝牙耳机,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去,即将和周围奢侈的装饰一起,凝固成一副古典的油画。
直到眼睛再也受不了,他才猛一下闭上眼。难忍的干涩还在,眼角沁出的泪水不过是生理作用,不必在意。
他话没说完啊,他话都没说完。他本来想告诉她,他真的有很多事要坦白,虽然要他说出这些事无异于硬生生剖开他的血肉、剔出他的骨头,把他的血液翻出来在艳阳下曝晒至蒸腾殆尽——即便如此艰难,他也还是会告诉她。
所有那些事,关于私生子,关于母亲不光彩的历史,关于他曾经真的穷过所以才能把贫穷伪装得如此巧妙,关于每个地方都是异国他乡的漂泊感,关于身份认同,关于歧视、背叛、欺骗、算计,乃至涉及人命的勾心斗角……
该说的不该说的,如果她想知道——如果她非得知道,好,他都说。
他已经做好了这样耻辱的准备……
他已经做好了这种耻辱的准备!
李凭风突然暴怒起来,猛一下弹坐而起,扯下蓝牙耳机就摔了出去。他还想做得更多,想把所有手边能碰到的事物全都摔碎,或者干脆扔下楼,最好砸死几个倒霉的路人,因为如果他不得不坠入痛苦的深渊那么他希望自己是世上最后一个沉沦的生命!
他没这么做。
他只是扔出了那个耳机,甚至并不很用力。
他慢慢转头,无意瞥见玻璃柜上自己的倒影。他凝视着自己,那张阴郁颓废却美丽的脸也凝视着他;他一直知道自己是美丽的。很小的时候他还和母亲一起生活,像两颗被贫穷压扁的豆子,那时唯一支撑母亲的不是他——从来不是他,而是一本书,是王尔德的。母亲很喜欢反复读其中一段话,因为读得太多,所以他至今记得。
【美是最高级的天才,因为美无需解释。】
母亲会读那句话读得热泪盈眶。微薄的灯光照亮她的脸,那张脸确实是美丽的,哪怕她的皮肤和手已经被生活磋磨出粗糙的痕迹,母亲也仍然是美丽的。
冬夜的寒冷里,盛夏的炎热里,他总能凝视着那张热泪盈眶的面容,他总能窥见那双眼睛里从未熄灭的希望和渴望;他知道母亲在渴望什么。有时母亲会反复抚摸他的脸颊,不断地说,他继承了她的美丽,这很好。
这很好。
不,这一点都不好。
相对钱和权来说,美丽同样招人觊觎,却又如此柔弱,凋谢了就会被抛弃,甚至不凋谢也会被抛弃。美丽从来不是资本,只是助长贪婪的毒/药,如果母亲不是具备这份远超出她能力的美丽,她怎么会痴心妄想地靠近那份她把握不住的财富?
讽刺的是,恰恰是在母亲死后不久,血缘上的父亲的家族找到了他。因为种种奇特的理由,他被接去了异国,过上了从前做梦都想象不出的日子。起初只是奢华,后来是超凡的奢华,再后来一部分继承权砸到了他头上,他突然发现有人想要他的命。
保镖的血在他脸上绽放。他抬起头,看见名义上的兄弟姐妹的表情,他们有一张在袭击中扭曲而惊慌的脸,和一双冷静观察他的眼睛;他们在观察他的资质,判断他的威胁。
那一刻他笑了,因为他想笑。多可笑啊,这些上流阶级的花朵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害怕?他们知道什么——他们算什么?他们见过穷人是怎样挣扎的吗?他们知道穷人就是在无数本能的冷酷和恶毒中爬起来的生物吗?他们知道有人为了五十块钱就把刀刺进无辜者的心脏吗?他们见过十岁的孩童试图强/奸六岁的妹妹吗?
他们不知道,可他们还以为自己很强大。他们确实很强大,但那只是资本赋予他们的假象。
他会夺走那些资本,让所有人知道,他这样的人才配被权势拱卫为王。
他做到了,因为他不仅美丽,他还聪明。王尔德说得不对,美丽不是天才,恶毒而聪明的美丽才是。
只有一点他想错了。他没法在资本的世界里当王,因为如果他想要最大的蛋糕,就必须学会给别人剩一些,那叫同盟。
他开始觉得无聊。他发现自己真正喜欢的是零和博弈,是丛林法则,所以有段时间他迷上了去看黑拳,甚至尝试自己上台,后来不小心打死了人,他原本是有些愧疚的,但赔偿时发现死者的家人只在乎能拿到多少钱,甚至没多看死者一眼,他的愧疚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只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可能被法律惩罚,那段时间他恰好看了蝙蝠侠三部曲,还挺欣赏蝙蝠侠被小丑虐待后又艰难地取得胜利的设计,他天性就爱千疮百孔,也不介意当一当小丑;但没有,什么都没发生。原来惩罚的前提是被起诉,他的这点“小打小闹”在资本的光环下无关痛痒。
他撕掉了蝙蝠侠的海报,不再沉迷那些乱七八糟的娱乐。他去了大学,规矩了一段时间,交过一些朋友,也谈过几段短暂的恋爱,但唯一坚持下来的是画画。他喜欢画画,画画暗含了一种绝对的自由,那自由中包含了无数混沌与暴力,他不必收敛、不必伪装,大可随心所欲地铺张,并心安理得地享受赞赏和惊叹。艺术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越癫狂越被认为具备感染力。只有那些坚持艺术应当具备道德的人厌恶他,但那些人的话什么用都没有。
因为他是现实世界的胜利者。
因为他能统治资本这头怪兽。
因为他足够冷漠、凶狠、恶毒,并且还会伪装。
他也读一些书。在图书馆里,他读到了当年母亲读的书的原文。他是真没耐心看书,很快就扔掉书本,去看维基百科的页面。也因此他了解到王尔德的人生。有人说他那著名的“美是天才”的论断是对波西的赞美,那是个虚荣冷漠却又实在美丽的男人,然而真正吸引他的是罗比。
很多人都知道王尔德与波西,却少有人知道罗比。波西抛弃王尔德,罗比至死守护王尔德,最终与他合葬。
他觉得这真的很蠢,却不仅重新思考:什么是爱?
什么是爱?爱就是现实中从不存在,却在虚构作品中被反复歌颂的东西。它是自我感动,是宗教的骗局,是人心软弱的自欺。
他是这么觉得的,他一定是这么觉得的。很多年前母亲不爱他,她临死时甚至怨恨他,觉得是他夺走了她的生命和希望。多年后的现在他也没有见过爱,他拥有权力,而权力才是世上唯一的真相。男人对女人的爱是行使权力,女人对男人的爱是臣服权力;父母对孩子的爱是合法的暴力,孩子对父母的爱是反抗失败后的妥协。同性之间的爱就更好理解,那是竞争失败却又不肯承认的自我麻痹。
世上没有爱,就像人心没有善。所谓的善,都只是尚未来得及作恶。
这真无聊,他竟然思考这些,他也是真的太无聊了。
什么都很无聊。权力获取后也变得无聊。据说创业很有趣,于是他和两个认识的人一起创业,可他提不起干劲,自然没趣,还觉得好笑。普通人或许觉得百万美元很了不起,扩展成上亿估值也很了不起,但他躺在千亿的金山上,深知那些财富不过是顶层游戏漏下的残渣,并且以某种规则进行回收,直到真正的动荡变革到来之际。但那一天太远啦,他活不到那时候,他只能一辈子无聊地坐在金山上。
太过无聊,他才做出了那个决定。也因为那个决定,他遇见了音音。
——世上没有爱,就像人心没有善。
所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浑身散发着快乐活泼的气息,你只需要对上她的眼神,就知道她不仅深深相信爱,也深深相信善?她简直像从虚构作品里裁下来PS进现实世界的生物,奇怪极了。
刚认识她的那段时间,她问他,为什么总是对她说“这样啊”。她请他喝咖啡,他说好啊、这样啊,她给他发一些貌似自然但漏洞百出的消息,他也说这样啊,直到她表白、他答应,他也说这样啊。
她问:“‘这样’究竟是哪样?”
他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他习惯活在自己心中的城堡里,已经很多年。
但他知道答案。每当他说“这样啊”,就是在肯定一件事:音音是真相信爱和善啊。
她真相信,真的,他从没见过这么幼稚的人。爱只是控制的手段,是权力的延伸,是维护自身的花言巧语,有人说爱是为了金钱,有人说爱是为了获得照顾,有人说爱是为了性。
她是哪一种?
他好奇起来。
好奇是很不错的情绪,比无聊好得多。他原本没有打算在国内待很久,但他真的太想摆脱无聊了。为了摆脱无聊,他可以坚持假装穷人,反正也不必时时刻刻都装。况且她是真的相信他编的说辞——天啊她真的信,信了还不嫌弃,还说她要养他。
她,一个女孩儿、学生,要养他?真的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太好了,他的好奇有了更多层次,他能期待更多故事的走向。他幻想她一时兴起、心血来潮,很快受不了压力于是离开,也幻想她被压力所迫、日渐心怀怨恨,变成……什么样?大概就是他母亲那样。真奇怪,他很多年没有想起母亲了。
他为故事设想了很多走向,给她的未来勾勒了许多草图。他幻想她的衰老,幻想她眉眼变得刻薄,幻想她吐出满怀怨恨和戾气的言语,那时他会笑出来,心想不出所料,于是一切归位,他重新回到他的世界秩序里,让这段恋爱成为又一张渐渐蒙尘的庸俗画作。
但她没有。
离开或是怨恨,她都没有。
她无疑是累的,也渐渐开始焦虑。她会反复查看一些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可怜数字,还要偷偷摸摸的、生怕他发现,转头却轻松开朗地对他笑,告诉他什么都不用担心,她能赚钱,他可以放心画画。
次数多了,他也会心软。他会想起过去几段恋爱,那时的女友也并不都冲着他的钱和地位而来,也有喜欢他的脸的,而无论是她们中的谁,他都并不介意让对方共享自己的财富,反正时间短暂,反正九牛一毛。
可音音什么都没得到,她甚至一直在付出。他思忖着,心软着,于是靠过去亲吻她,告诉她没有关系,不赚钱也无所谓,慢慢来。
他是随口说的,她却深深相信,并且觉得感动,说会更加努力,一定让他过上随心所欲画画的日子。
随心所欲画画的日子——他早就过上了。他的生活远超她想象,他曾经一天花出她可能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然而……
然而,他那时不愿意承认,可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确实受到了某种震撼。他看见她眼睛里的光,一如初见时纯粹真挚,开朗如万里晴空,没有丝毫阴霾。
那时他第一次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她一直是这样,那让这么一个人一直在身边,也不错。
日复一日,他们还在一起。
他给她画画,有时给她做饭,在她痛经的时候熬红糖姜水。她痛得眼泪汪汪,说吃糖没用,得吃止疼药,他摸摸她的头,告诉她红糖姜水是安慰剂,拿来送服止疼药。后来布洛芬吃到没用了,换成依托考昔,是他买的。她拿到后立刻吃了,过了会儿真不疼了,她开心得要命,使劲亲了他一口,说这是她收到的很棒的礼物。
他当时是真的吃了一惊,简直是震惊。这是礼物?他从没送过女友这么寒酸的礼物。真的太寒酸了,羞于启齿的地步。
他张嘴想笑她,想问她收到别的礼物时怎么没这么开心,却突然说不出话。他想起来,为了证明自己的“穷”,他是真的没送过她礼物。连一束花都没有。
望着她快乐的脸,他扭过头,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这太奇怪了,他想,这一定是被她传染了。
她也并不是尽善尽美。比如她总是莫名其妙发点脾气,而且总是因为别人发脾气,像什么他随口说慈善筹款是骗局啦——这在上流社会不是人尽皆知吗?——什么她那个攀附权贵的朋友不配给她当朋友啦,甚至他在思考一些事情,随口应了她几声,她突然就不高兴,非说他是不认真听她说话,不认真听就是不尊重她。真的莫名其妙嘛!
还绝不道歉。每次不高兴,都要他费心费力地哄回来。有时他也烦,觉得她好麻烦,从没交过这么麻烦的女朋友,想完了就继续哄。
为什么这么做?他从没深思过理由。他只是单纯地觉得,那张天真过头的脸适合笑,不适合皱着眉头生气,尤其是生他的气。
忘了哪一天,他忽然就冒出个念头,把自己都吓一跳。
他想:等她毕业,如果她还能不变,干脆就结婚吧?有她在耳边天天说些乐观的傻话,虽然吵了点,还容易多点莫名其妙的气受,可也是真的不无聊。
或许。
只是或许。
或许,从那个念头冒出来开始,他潜意识就在想,也许他应该告诉她真相。
他真的该告诉她了。她的收入渐渐稳定,不再那么焦虑,多了更多快活的时候,可他不想仅止于此。他想给她买昂贵的珠宝和包,想在她生日的时候包下最好的酒店,想买下一整座游乐场只为她开放。他曾经觉得这些行为很傻气,后来却都想为她去做,只要她能眼睛亮晶晶地笑。如果这些她都不喜欢——她很可能不喜欢,那也没关系,他可以买下她喜欢的游戏公司,到时候她想怎么做游戏就怎么做。
他开始想告诉她了。
他早就想告诉她了。
为什么没有?他知道答案,却一直逃避。他告诉自己是因为时间不到,告诉自己是因为考验尚未结束,告诉自己是他还没想好、他还要考虑,他还是很难相信世界上竟真的有爱和善这种虚幻的事物……
很多的借口和理由,只为了掩盖一种本能的恐惧。
他害怕她知道真相后,会选择离开他。
像个不懂事的幼儿,以为逃避就能让恐惧消失;他向来以早熟为傲,直到终于发现幼稚和愚蠢的是自己。
……所有这些过往,所有这些思绪,它们如此隐秘,说出来会如此让他耻辱,但他还是决定告诉她。
她为什么不听?
她为什么不听!
此时此刻,他看着水晶柜倒映出的自己的愚蠢的脸,感到迟钝的恐慌如潮水蔓延;那些情绪一浪接一浪,像要将他拖进无尽的深渊中。
“是百亿的资产协议还不够吗?”
他听见自己茫然地呢喃出一句话。是不是她猜到他资产远不止于此,觉得不够,才生气呢?
……不,够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她只是,她单纯地只是……
李凭风看着自己苍白的脸,无意义地提起嘴角。
“拒绝我是你的损失哦,音音。”
他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我也是有自尊心的。”
“我低声下气得足够了。”
“我再也不会……”
他停下来,提了一口气。
“我再也不……”
那个恶毒又美丽的倒影盯着他,微笑如嘲讽,却忽然无声落泪。
“我不会再骗你了。我会尝试着真诚地对你……我在尝试了!”
怨恨,咬牙切齿。
哽咽,恳求。
“起码……”
“听我说完啊。”
曾经,她在最生气的时候,也会愤怒地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李凭风你以为自己是谁,我好好和你说话,你要是再不说出真正的想法,我就把你扔进垃圾桶!
那时他不以为然。她所有的愤怒在他眼里都是一个模样,所有的话语都是可以被哄好、被敷衍、被轻浮地抛开的东西。他不曾把她的愤怒和要求放在心上。
而现在,他只希望她能听完他的讲述,都再没有机会了。
果然没写完!
说真的,按我以前的习惯,李凭风这种狗,一旦承认爱、精神被虐,也就迎来感情的转折点了,但现在——NO,他只会迎来彻底的出局。他还有他那坚不可摧的阶级优势呢,惨个鬼!我现在大概是这种心态w
一边写一边被李凭风的精神状态震惊,敲,这真是个精神病变态,我感觉我的大脑被他寄生了才能写出这些东西(摔)
下次我试试让这种疯批当男主,比如白月光的背景板妹妹,男主就是个精神病,女主……大概是个隐藏精神病?就是那种男主犯病她能迅速给一逼兜让人清醒,再若无其事搂着男主脖子叫达令的类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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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