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天空中只有一个黑点,堪堪能遮挡住阳光。但只是眨眼的功夫,那个黑点就极速成长,成为了一个庞大的十字型龙影,像浮空岛一般沉沉地悬在竞技场的上空。它逼的如此之近,利爪,腹部和高昂的下巴都清晰可见,穿着四根指骨的黑色膜翼以极限的状态舒展着,黑影笼罩大地,它的呼吸声教在场的每个人毛骨悚然。
人们在被黑暗笼罩的那一刻鸦雀无声。
那就是……龙的真身……
龙很沉默,很威严。人们只能听见热风鼓动的声音,那只长满漆黑棘刺的头颅在竞技场的上空缓缓摆动。它神一般睥睨着众生,巨大的利爪垂落在众人头顶,巨翼犹如乌云压顶。人们屏气凝神,静待龙的愤怒如火山喷发般倾泻。龙却猛地振翅,掀起迅猛的狂风,教众人像草一样东倒西歪,惊叫连连。那已然降临的黑龙借着这股热力迅速爬升,它身形渐小,最终像鹰一样地在高空盘旋着,似乎并不打算立刻降落。
被吓倒的不止是雷文。但雷文所面临的恐惧显然超过在场所有人。
只是被那双深红色的龙眼瞥了一眼,他就觉得如芒在背,牢牢钉在了原地。
那一瞬间,地狱的红炎仿佛把他席卷,又似乎有一双来自天边的恶魔之手,轻轻将他推入了漆黑深渊。
魔术师花了数秒才反应过来,他在炙热的空气中冷汗淋漓,优雅不存。可如今,却没有人有闲心去谴责他了。
所有人都被天空夺取了目光,他们高昂着头,大张着嘴,眼神震惊而痴迷。
这其实很正常。
毕竟,无论善恶,龙都是当之无愧的稀兽。真龙骄傲,优雅,恐怖而美丽,是神话永远的主角,战士们倾尽全力才能战胜的对象,无上荣誉的化身。
圣斗士也是战士,也听过屠龙英雄的传说,也有着热血沸腾的梦想和各种各样的评价。可无论他们作何感想,显而易见,今天在场的人里没有一个是为了场地中央的瘦弱魔术师而来,在龙飞向天空的一瞬间,雷文就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可怜的弃子,被遗忘在竞技场的中央了。
火焰从雷文的周边褪下,又从他的心底升起,把他的眼睛烧的通红,所有恐惧一扫而空。
又是这样,总是总这样。
凭什么?!
他做出了一个堪称此生最勇敢的决定,本该万众瞩目地站在这里,如今却没有一个人的视线放在他身上。
眼前这一切,就像他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无数场景一样。
雷文愤怒地想着。
所有人,包括他父亲,他妹妹,眼前这群肌肉蠢货,所有人都认为龙的价值远远高于自己,就好像弥黛尔真的会把它的东西分享给他们。而雷文这个存在有没有都无所谓。
听听过去人们说的那些话吧——雷文·阿切洛特没有魔龙的帮助就不可能在魔术界生存下去。与之相应,只要有了魔龙的帮助,就算是残疾的齐洛尼亚,也一定能做的像现在的雷文一样好。
阿切洛特家族的家主是可以随时变更的。因为他们不过是天外魔龙的附属品,本身不具有任何独立性。
这就是外界对于雷文的评价。
值得一提的时候,魔术师们在谈论这些话题的时候并无恶意,而是用着充满羡慕的口吻。毕竟,在真正的魔术师眼中,所谓的尊严和个人成就,与更加宏大的存在相比,那简直不值一提。
可雷文不甘心。
雷文不但不甘心,还对此充满了怨恨。
他本该是天才,是古老魔术家族光芒万丈的新星,可就是因为弥黛尔的存在,他的天赋和努力变成了随时可以献祭的,无足轻重的东西,他在漫长的未来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
想想年幼时,父亲轻蔑的一句话就令他放弃了自己向往的人造人偶研究,往后不得不投身于魔龙200年前设下的无聊课题。成年后,齐洛尼亚也为了完成这个“交易”,欣然接受了无比残酷的人体实验,并视之为一种理所当然的牺牲。
可在雷文看来,这群人都疯了。
这群人都没有自己的灵魂,他们一定是被魔龙威胁了。
弥黛尔的任务根本没有意义,没有价值。那个女人是个骗子,她从来不在魔术师面前展现龙的面貌,也从来不许诺类似触及根源这样真正有意义的奖品。
她只是在源源不断地提供一些血液,鳞片这样对她来说无足轻重的东西,在雷文看来,这就和打发叫花子没什么区别。
阿切洛特家族的分家底蕴浅薄,他们之所以能拥有贵族的地位,的确是因为依赖这些东西没错。
但如果只是想要这些东西的话,那把这个女人杀了不一样能得到吗?雷文想。
不光如此,只要能完成屠龙的壮举,整个家族还能得到更多,甚至多到无法想象的东西——名誉,财富,奇迹,资源,应有尽有。这些东西甚至可以让那“分家”的名号,彻底成为历史。
他们家族与弥黛尔纠缠了数百年,他们本来就理应拥有魔龙的宝藏。
可是,当他满怀希望地对齐洛尼亚说出这个愿景的时候,所得到的只是一盆迎头冷水。
“你疯了,哥哥。”
素日温和的白发少女端坐在沙发上,一字一句,平静地说道:
“你以为,你是谁?”
他是谁?
他雷文是数百年间唯一敢于挑战屠龙伟业的人。他年轻,有天赋,有谋略,有充足的准备,从出生就开始和龙的一切打交道。作为魔术师的雷文了解这个世界奇幻的历史。既然那些神话的确存在,那他雷文凭什么不能复现过去那些英雄的奇迹?他又比那些人差在哪里呢?
他凭什么要活在怪物的阴影下,凭什么受人忽视,甚至在时钟塔都被称作“魔龙的小工匠”?
他就不能是英雄吗?
那种激烈的情感彻底支配了青年的身体,以至于他抛弃风度,振臂高呼:
“怎么了?阁下事到如今想要逃跑吗?弥黛尔,你想要辜负你怪物的盛名吗?就因为你如今的敌人是我?”
狂妄的宣言终于吸引回了部分目光,这其中的确不乏一些敬佩的眼神。毕竟任谁也看得出来,这个瘦弱的年轻人的行为,无异于在呼唤死亡,确实极为勇敢。
“好!说的好!”
一些人这样起哄着,熙熙攘攘。
他们真的在赞美我吗?
雷文不确定地想着。然而,他那那瘦弱苍白,一如尸体般的躯壳里,生平第一次有了些许活着的感觉。
那又怎么样呢,起码他已经被看着了。
……
下面的闹剧瞒不过弥黛尔的眼睛,她当然不会理会雷文幼稚的挑衅,而是把心思全部集中在对手的筹码上。
方才的接近已经让弥黛尔意识到了雷文的此行的准备。不过,既然对方是一名传统的魔术师,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知何时,人山人海的竞技场下已经遍布了金色线状的魔力基盘,像一张巨大的网一样笼罩住了周围的土地。弥黛尔能认得出来,这东西拟似了神话概念里的魔女结界,是守护英雄,不令幻想种近身的大魔术,也可以看做是针对魔种特制的防御工事。这应该是雷文利用某种手段,或借助某种魔术渠道提前在圣域布下的,具有很强的相性优势。就算是弥黛尔,正常情况下也不愿意离这东西太近。
这魔术的确是个麻烦,可这不是弥黛尔如今犹豫不决的理由。
弥黛尔知道,阿切洛特的这支分家有着森林妖精的母系血脉,可以把植物的根茎改造为体外的魔术回路,从而吸取,转化地脉的灵力。
出于这层考虑,弥黛尔才选择升空,以龙的形态确认周围的土地有没有被阿切洛特家族的魔术污染,以免在这之后给圣域留下什么祸患。
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是夸张。
在魔眼全开的情况下,弥黛尔看见,包括那些旁观者站着的地方在内,这附近的地下全是密密麻麻丝线一样的魔力根茎,像海草一样密集,甚至还在疯长,一直绵延到十二宫的外围地带。
魔术根茎的布局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看来,雷文是早就在为如今的情况做准备了。弥黛尔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渠道才得以做到的。但她可以肯定,雷文这是在利用圣域那绝无仅有的,高浓度神力的土地,偷窃并源源不断地向自己输送力量。
只要这个魔术基盘还在,雷文就等于是和地脉相连,而圣域的地脉又充满着神代的以太,为此筹谋的雷文等于拥有了神话中的不死之身。
综上所述,对于这些魔力根茎,不清洗一下的话会很麻烦,清洗的话又会波及无辜者呢。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弥黛尔脑海里浮现了一瞬间,便被毫不留情地赶出了脑海。
史昂这次需要的东西,不就是“恐怖”吗?彻底的恐怖,压倒性的恐怖,以此一劳永逸地堵住那些人的嘴巴。
至于保护那些人的任务……这个嘛……
龙环绕了数圈,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除去仍在外地训练的那几位,其余的黄金圣斗士和候补基本都在场。
这不正好嘛。她就试试这群小家伙的能力。
虽然目前的黄金圣斗士都还不太成熟,能在日常训练中抗住她龙炎的人没几个。但俗话说的好,压力催生动力,如果连这块土地上的无辜者都保护不好,那往后就别提什么守护大地了。
就算误杀了一个两个,那显然是无能为力的圣斗士的错,而不是她这个先天怪物的错吧。
想到这里,巨龙盘旋一周,收拢双翼,毫不犹豫朝着竞技场俯冲下去。
然后,它的口中喷出足以融化岩石的滚滚红炎。
龙焰。
顷刻间,竞技场化作一片火海。惨叫声,求救声不绝于耳。巨龙在残垣断壁的上空狂舞着,盘旋着,用火焰沐浴每一寸光裸土地,石块通红,大地如冰一样融化。扭曲的天地间,冲天的烈火和滚滚浓烟隐藏了一切事物的身影。唯有怪物的咆哮声响彻云霄。
宛如地狱。
雷文愣愣地站在火与烟中,预先准备的魔术礼装让他躲过了龙焰的洗礼。可眼前的这一幕依然给了他莫大的畏怖和冲击——拜托,这真的是人类可以可以战胜的力量吗?那些神话里的记载是真的可能的吗?
弥黛尔却没有给他后悔的时间。巨龙的怒吼已然平息,浓烟遮蔽的上空不见漆黑的魔翼,针对怪物的大魔术没有发动,正当雷文试图弄明白当前的状况时,他面前的烟障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你好啊,雷文·阿切洛特,我们又见面了。”
弥黛尔一脚踏破了浓烟,站在了雷文的面前。
“真可惜,我要的东西还没做出来,就不得不要在这种地方兵戈相向。”
她从容地捋了捋头发,声音中带着一丝丝森冷的笑意。
“看来,你今天得死在这儿呢,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