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大火燃烧福尔摩斯庄园时,西格尔正驱车回往,铁门向归家的他们敞开,两旁护卫的灌木丛阴影笼盖住车身,车后座传来惊呼,他的妻子玛德琳急匆匆下车。
视线尽头是浓厚炽热的火团,正如一头失控的野兽从窗户往外奔涌,冲破牢笼。
他们不顾危险地向大火方向奔去。
如果孩子们在里面......他们难以想象。
率先确认的,是夏洛克与欧洛丝都应当安然无恙地待在庄园外围。
夏洛克就在橡树底下,尽管离这场火不远,玛德琳将他抱起时,他暗色的双眼倒映着那一夜盛烈的火光。
滚烫浓稠的烟雾从这座承载千年显贵的古老建筑扶摇直上,火势已蔓延一半。
至关紧要的家族肖像画被勉强抢救带出,庄园表面修饰的尊荣因一场大火毁丧,它像戴了一顶黑色熔岩浇筑的王冠。
西格尔和玛德琳无法忘记那个夜晚,一九八八年二十一时,福尔摩斯庄园毁损了。
没关系,这真的没关系,它还可以修补。他们的女儿欧洛丝却在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中丧生,他们甚至要掩埋她曾经存在的痕迹。
夜风从四面八方兜来,比他们更早赶到的弟弟鲁比用力拥抱住他。
他们永远失去了欧洛丝,从过去到未来。
如果这只是一场险剧,恶棍会上场,自然会咆哮,但公主总会在英雄的庇佑下安然。
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一场无休止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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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格尔暂停了公司的一切事宜,撤出了合伙,尽管他在那一行的事业刚有很不错的气色。
眼下最重要的是家人。
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夏洛克隐瞒了欧洛丝的存在 ,确保生活没有留下任何有关于她的痕迹。
葬礼偷偷进行,棺木落下的一刻,欧洛丝·福尔摩斯终于在黑暗中潜行远去。
他们的长子麦考夫穿戴着肃穆的黑色大衣,站在西格尔和玛德琳面前,逐渐瘦削下来的脸一如最深沉的黑色。
他向父母确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有什么会永不终结。”
为了安抚丧痛中的福尔摩斯夫妇,这是麦考夫人生中说过最无用的话了。
生活如同车轮照样前进,往前碾压。
福尔摩斯一家最初搬进的是南法普罗旺斯。
他们住在一处偏远乡村,远离了头顶阴霾的英格兰,那些铅灰色调的日子一幕幕地、渐渐地往身后退隐。
身处的新家是毕加索用画笔倾情向世人展示的普罗旺斯,但落后的电子设施和淳朴的郊野生活一度让西格尔与玛德琳困扰。
希望地中海沉甸甸的阳光能赋予夏洛克好运。
的确是有一个良好的开端。
夏洛克又重新开始说话了,他不再紧闭着嘴唇,尽管吐露出来的语言稀薄到可怜。
水管工来石房为他们修理冬天冻裂的水管,他们没有料到就在平常的一日,当从阿尔卑斯山孕起的季风横扫丘陵,夏洛克以利刃一样的语言蛮横地跨越了他的过渡期。
他们一直以为会由他们以某把钥匙开启,一把终有一日会寻找到的钥匙。
快乐的水管工为福尔摩斯一家焊接因为塞满冰块而爆裂的水管,说到他的妻子在寒冷的冬天为他编织了一顶羊毛软帽,看,就是这顶,为他抵挡住出外工作的狂啸冷风。
西格尔常带儿子去小镇酒吧和居民们一起看电视球赛,水管工算是老相识,他是一个活泼的年轻人,比麦考夫年长一些,身体瘦小。
“说谎。”
水管工发现这样短促的声音来自西格尔的小儿子,那个正伏在桌案上的卷发男孩。
在安静的石房很难忽视一句短促但声量坚定的话,他们一齐看向男孩,惊诧、激动、不可置信。
玛德琳上前一把抱住历经两年重新开口说话的夏洛克,颤抖着,亲吻他的额头。
被拥抱着的男孩十分平静,不受干扰地说着他的话。
越出鞋帮的袜子,是菱形纹的苎麻袜子,身上还有同样菱形纹的棉手套。但羊毛编织的帽子却是波浪纹的,并且有针脚修改的痕迹,是一顶被改宽头围的帽子。
水管工连脸上的胡子都没有刮干净,他并不在意着装细节,但他的妻子对协调性有惊人的执着。
他在镇上酒吧出现过五次,身上编织衣物的纹路都惊人地一致,整齐得像机器的造物,她不会放任自己的丈夫穿戴编织纹路毫不协调的衣物。
也许是因为水管工发现了这顶为第三人编织的帽子,她被迫加以掩饰。
是什么人才能亲近到为其编织衣物,但又害怕被丈夫发现?
她下肢瘫痪,行动不便,但水管工外出过一段时间,把妻子托付给了别人照顾。不可能是请来的雇工,水管工支付不起,不然不会在严寒时节出门揽活。
在这短暂的外出期间,他只会把妻子托付给自己亲近信任的人,是谁?最有可能是他的兄弟,鉴于工具箱上的名字缩写“A.F.”,通常女人不会有专属于自己的工具箱,而水管工在福尔摩斯家门前热情大声喊叫时是说“你好,我是罗伯特·福列”,"R.F."才是他的名字缩写。
哦,如何知道他短暂外出了,窗外停在路边的货车轮胎磨损严重,车身已被擦洗过,但车底座印着干掉的泥土沫。
现在是下雪的季节,路面已经被雪层堆埋,泥土沫是在山下更为暖和不至于下雪的地方溅上的。
至于下肢瘫痪,不,小福尔摩斯先生只是透过车后玻璃看见了后排座有一张折叠的轮椅,行动不便的女人才会有心思为丈夫编织衣物,却连家中唯一的小型货车都清理不干净,不是吗?
他的妻子行动不便,很难与在外的其余人有什么密切的交往,水管工会知晓的。但如果水管工把自己的妻子交给了兄弟照顾,男人和女人,这难道不是一般人会做的事吗?
“你的妻子出轨了,对象很有可能是你的兄弟。”新搬来的福尔摩斯家的男孩以平直的声调得出结论。
这一番话琐碎、详细,一丝一缕地剖析。
年轻水管工在平静到冷酷的叙述中失去了快乐的神色,他脸色涨红,几乎夺步跨到窗边,一眼看见了自己那辆蓝皮货车,它正好处在男孩只需转头就能瞧见的视线范围。
镇定的男孩在一张凌乱的书桌上揭穿了水管工妻子的谎言,尽管他与那位年轻女人从未谋面。
他不说话,但一直在观察,他从未放过接触到的图景。
日常、奇异——这些他所在生活的构成和潜藏在皮肤底下的隐秘。
西格尔与玛德琳终于意识到,他们失去的不仅仅只是小女儿欧洛丝·福尔摩斯。
一种重叠的相似在夏洛克身上现出光晕,积蓄了两年之久。
它将排除一切沉闷,这刺眼的光芒即将快速膨胀,挤压夏洛克·福尔摩斯周遭的一切。
漫长的冬季也随之开始。
这一章是倒写诶...
普罗旺斯这个地标,要被纳入探险范围。
还会再回普罗旺斯的。
有个冷笑话的小伏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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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利刃